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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九年的夏天,荆州城里也是酷暑难耐。烦躁的知了呼喊着毒辣的阳光,滚滚热浪铺天盖地,仿佛要榨干每一个生灵身上的水分。
一身短打劲装的健硕男子,负手在荆州刺史府大厅踱步,国字脸上两道浓眉微锁,犀利微红的鹰眼流露焦躁的神色,狮鼻下阔口紧闭,泛红的短须乱髯,遮住了颌下微汗。三十九岁的桓温,正值盛年,朝廷的排挤,战局的被动,让桓温此时有说不出的憋屈。
主座旁的凳子上,一个胖胖的男子,正是四十四岁的谢奕。谢奕长袍掀开,袒胸露乳,正用手拍打圆滚滚的肚皮。稀疏的须髯,圆脸长眉,象目含笑,长着一个红彤彤的酒渣鼻,憨态可掬。谢玄的老爸谢奕,天生乐观,性情随和,看见桓温烦闷,不由得出言劝说:“元子(桓温字)稍安,怎在此做无用的苦恼。有此闲暇,不若饮酒释怀。”
“无奕(谢奕字)兄怎还念及饮酒,今殷浩北伐,败守寿春。现已七月,仍不思夺城杀敌,反因张遇之叛变,去疑心姚襄之忠诚。怕是姚襄新降,恐被其逼而反啊。”望着谢奕这个老哥们,桓温虽有怒气,却不好发作。近二十多年的交往,成就了二人不一般的情谊。谢奕放着好好的安西将军不当,跑来荆州做司马,被朝廷排挤的桓温,深深感激这份执着的友情。
谢奕摇摇晃晃站起来,仍然面露笑容道:“别人是关己则乱,老弟是啥都急。殷浩非是统兵之大才,奈何那会稽王偏要重用。此番败象已定,你也身处庙堂之外,无力回天。何不早做打算,一面收集殷浩失策误国之举,以备弹劾,另排精兵以备不时之需。”
难得听见谢奕出点好主意,桓温不禁被其逗笑:“呵呵!难得老兄清醒之时,还有如此见地。然酒是害人之物,诚然不假,劝君日后少饮,莫要贪杯,害了身体。”
“酒乃妙物,岂能少饮。桓老弟不知此中之乐,何须阻我雅好。”谢奕说完,又要伸手去掏腰间酒壶。
桓温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等谢奕“咕咚”喝了一大口后问道:“不久前,烦劳老兄写信给你三弟,不知回信否,是否欲助我乎?”
谢奕一拍额头,猛然想起这事,失口叫到:“啊呀!三弟昨日已回信矣。”遂收好酒壶,两手在身上乱摸,口中嘀咕:“信呢?”
看见谢奕一阵摸索无果,知道这信肯定不在谢奕身上,桓温心急,赶紧阻止谢奕团团转的满身上下找信,直接问:“老弟定是看了回信,是何结果?只管诉说要义,书信回去再找不迟。”
“哦!”谢奕停了动作,稍整理下揉得乱乱的长袍,这才回答:“三弟于会稽东山隐居数年,心性懒散。近日督教犬子,发现其天资异禀,言及犬子虽年幼,却善时政,好武技。为不忍奇葩蒙尘,正悉心传授其艺,恐暂不能相助,须待时日也。”
谢安拒绝的理由,居然是要安心教育谢奕的儿子。桓温只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甚至有点可笑。但是随即一想:此时谢安出任,的确不是太好的时机,自己也没有很好的职位给予。得知谢安并没有坚决反对,只是婉言推辞,也放下这件事,等日后再做打算。听见谢安如此夸赞谢玄,随即好奇的问谢奕:“老兄生性散漫,怎会生得如此天资儿子?”
桓温这样的问话,倒是有点瞧不起谢奕的感觉,但谢奕并不在乎。谈到自己的儿子,谢奕眼神忽然闪出得意的喜色:“我家玄儿乃少有的性情中人,聪灵机警,年少志高,已悉熟弓马。论这一辈我不如你,要说下一辈,哈哈!你可能不如我。”
桓温一听,见谢奕吹嘘自己儿子一点都不谦虚,打趣道:“呵呵!你如此放荡散漫,生一儿子有此上佳,也是难得。”
谢奕不仅不恼怒这样的玩笑,还认真地又说:“何止儿子出息,我尚有一女名叫道韫,亦聪慧过人,诗书枪棒,略有小成,琅琊王逸少(王羲之)欲要联姻,几次以其子王凝之求其婚配。”
家族之间的联姻,就是加深政治联盟。琅琊王家一族,乃东晋开国之臣,势力自然不可小觑。王羲之虽已外放,但右将军的殊荣仍然存在。谢道韫之名桓温也早有耳闻,前年也看见过这个女孩子的娇俏可人,此时见王羲之以联姻的方式拉拢谢家,不免也动起来这方面的心思,随即问谢奕:“老兄有此好儿女,何愁谢氏一门不得光大?不知谢玄今年几岁?”
“呵呵!借桓老弟吉言,盼日后成真。我家玄儿年幼,虚岁十一。”谢奕依旧笑呵呵的。
桓温一听,这谢玄只是个十岁的大孩子,便没多大心思去琢磨如何任用。淡淡的问了谢玄是否定亲,知道谢玄还没有订婚后,为了拉拢谢家的势力,也寻思桓氏一族里与之年龄相当的女子。自己现在膝下无女,桓温顿时想到的弟弟桓冲的女儿桓涴与谢玄年纪相当。但面上不露声色,暗自准备抽空写信,给在西阳(湖北黄冈)当太守的桓冲,让其参考自己的建议。
九月,池塘里荷花盛开,亭亭玉立的茎秆,努力地撑起硕大的花朵,几个莲蓬垂看一池秋水,惹来几只蜻蜓休歇。九月,也是丰收的季节,农田里,稻谷金黄,农夫们赶着蛙声,收割着田里的喜悦。
九月初九,重阳节,登高的习俗自然是一场隆重的郊游活动。再次登临会稽山,谢玄虽是故地重游,但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与新奇。自三月初三的“踏春”,到九月初九的“踏秋”,在晋朝生活了半年。这半年来,每天规律的生活,练武习文,娴熟弓马,谢玄不仅看上去比上次略高小半头,人也显得更加健康阳光。
登高念亲的习俗,以东晋尤其重视。谢安一行,昨日到了王羲之府上,这日一早,扶老携幼,呼呼啦啦一群人,涌向会稽山。
此时的会稽山上,如同五一黄金周一般热闹。男的头上插着红红的茱萸果,女的戴朵黄黄的野菊花。人们拾阶而上,欢快的往顶峰“香炉峰”走去。
香炉峰下,王羲之与谢安见人群涌动,也稍作歇息。二人不免又聊起了当下时局,谢玄挤开一旁的谢冲和王献之,插到了中间。
谢安一路上脸色沉重,一路的快走后,也没能疏散了心中许多不快,一停下来,就担忧的对王羲之道:“殷浩使河南太守戴施在石门城外驻扎重兵,不放姚襄一兵一卒入内。恐姚襄新降不久,遭此防范排斥,怕是日后横生祸端。”
王羲之哂笑:“安石老弟,不食俸禄,心却在庙堂。奈何殷浩不听我劝,执意而行,可恨!”
谢安神色严肃:“时局不稳,凡我大晋朝男儿,岂可等闲?”
王羲之赞赏的看了看谢安,也收起笑容,叹了一声:“唉!四月大败后,殷浩时刻不忘北伐,但战机已失,若强求北顾,未免太过勉强。对于降将,你堂兄谢尚已遭张遇之变,殷浩尚不以此为鉴,反而更甚。姚襄离心,怕是迟早之事。”
一旁竖着耳朵的谢玄,听完心中发堵。插言:“既然知道危急,如何不再去提醒?助益于前方军国大事,也免受其祸。”
谢安苦笑,答:“有会稽王推崇殷浩之举,谏言无用。即使你王世伯劝解,也一无用处。”
闻言,谢玄好不甘心:“如三叔所言,岂不是眼睁睁看着大晋朝打败仗?于心何忍!”
此时王凝之为讨得谢道韫注意,也挺身出来解说:“除非天降神兵,那殷浩自毁军心,怎能回天?如无朝廷纷争,岂有殷浩率军。此错,非敌之强盛,乃我朝门阀私欲所至,不受其败,不能收敛其心。”
谢玄看了下这个准姑爷,反问:“老兄,用千万将士性命,换世家收敛私心和内乱,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
不等王凝之辩言,王羲之捋髯叹到:“如要用苍生之血,或可才得良知,倒也有所值。依我看来,即便大败,也不可挽其私心,依然尔虞我诈,纷争不止。”
“是啊!怎样避免这般乱局?不是无心去做,奈何无计可施。”谢安也摇头不止
谢玄看这两人,都是当世智者,都能看穿时局又有什么用呢?可这两个人还不是眉头紧锁,无计可施。气氛一度郁结,乘兴而来的谢玄,见此情景,忍不住嚷了一句:“朝廷纷争,百姓受苦。既然不能挽回国难,与其哀声嗟叹,不如与民同乐?待有时机,一展抱负不迟。”
谢玄如此一嚷,王羲之和谢安二人一愣,转而相视大笑:“怒喜随性而为。安石老弟,如道‘洒脱’二字,你我二人尚不如一稚子。”
“此子少不更事,逸少兄勿怪才是,呵呵”谢安怜爱的拍了拍谢玄的脑袋瓜。
随着一阵过岗的秋风,伴着谢安和王羲之的朗笑,把刚才阴霾的气氛吹淡无痕。重新打起精神,趁着游性,继续向山顶攀爬。
两个隐逸的大贤,对着满山的秋色指指点点,抛开世俗烦扰,尽享美景。谢道韫羞涩地跟在谢安身边,偶尔打量着王羲之身旁的王凝之。自从知道了联姻的事后,谢道韫不知不觉收敛了许多火爆脾气,多了一份大家闺秀的矜持。王凝之看见如此貌美的未婚妻,一扫文静的书卷气,走路也多了几分精神。
谢玄嫌三叔他们走得慢,领着谢冲、谢瑶、王献之往山顶跑去,俨然一个孩子王。九岁的王献之体力不错,居然能跟上,还吵吵嚷嚷超过谢玄。就在不宽的山路上,几个小孩在人群中穿梭,小半时辰后,才到了山顶。
登临山顶,一览众山小的气势油然而生,几个小孩簇拥观看山景,谢玄一吐心中郁悒,这半年来忙碌习文练武,难得遥望山河大地。
谢玄深深看往远处,一片薄幕淡云下的远方,前方战败虽然不关自己屁事,但战乱带来的,不知会有多少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