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上海的街头逐渐冷清下来。人们都关起门围坐一起，吃着好吃的食物，聊着一年的艰辛，其乐融融。
　　江家除了江家辰不在，家里其余成员都到齐了。什么姨妈姨夫，伯伯叔叔，堂哥堂姐，表弟表妹的，光老家就来了十几号人。
　　吃好晚饭，江家俊带头，领着一群半大孩子到马路上放烟花。这时候烟花的种类比较单一，翻来覆去就那么几种，不过大家还是玩得不亦乐乎。
　　金神父路上的富豪人家不少，马路上除了江家，还有许多人都在放鞭炮，放烟花。大家有一种默契，就是放烟花的时候轮流放，这样就能看好几场烟花表演。
　　穷人没钱放烟花，于是好多孩子跑到金神父路上看有钱人放，看到高兴的时候都齐齐拍手鼓掌，仿佛都是他们自己放的一样。
　　江家俊毕竟年纪大了，也不好意思和弟妹们抢着放，更多时候站在门前看他们玩。
　　恍惚间，他看到对面马路上围观的人群后，有一个带着黑色绒线帽子的男人低着头走路。因为对方是成年人，在这个孩童的世界里多少有些突兀，所以江家俊也就多看了一眼。谁知道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对。
　　“阿三，看到对面那个黑色绒线帽的人了么？你跟上去，不要被他发现了，找到他的住处。”
　　阿三瞟了那人一眼，没有说话，双手插在裤兜里，借着烟火的掩护跟了上去。
　　阿三的本事很大，从小跟福伯练武，一手枪法说不上百发百中，也是少有的高手。在美国三年，江家俊更是跟他一起进行了特种作战训练，这训练是江家俊结合后世的经验大致总结出来的，虽然在专业人的眼里或许还很幼稚，但是在这个年代已经属于非常超前了。
　　比如化妆，盯梢，潜伏，暗杀等。任何事情都架不住琢磨，琢磨透了，琢磨细了，水平自然就上去了。
　　烟火一直放到十二点，远处黄浦江畔的海关钟声响起，全城开始燃放鞭爆。鞭炮声响彻云霄，硝烟笼罩了整个城市，预示着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一点刚过，阿三回来了。
　　“那人住在林森东路的元宝弄6号二楼，一个人住。据说此人刚搬来，在附近一家洋行里上班。少爷，这人应该是个日本人，不过口音是东北腔，说得还挺溜的。”
　　“你怎么知道他是日本人？”
　　“晾晒的衣服很多，里面有一条兜裆布。不过这人很小心，把兜裆布晾晒在最里面，不去刻意翻看是看不到的。少爷，你怎么知道这人有问题？”
　　“因为他故意在黑暗里走路，刻意避开路灯和烟火。当烟火上天的时候，所有人都抬头看天，唯独他反而低头。”
　　“间谍？”
　　“不知道。但是走路如此小心，总归不是什么好路数，你把福伯叫来。”
　　一会儿，书房门敲响，福伯安静走进来，“少爷找我？”
　　“我让你找的那十五个人训练的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比傻子强一点。”
　　江家俊摇头，福伯要求太高了，对他们兄弟如此，对阿大兄弟也如此。好家伙，这么多徒弟里面除了阿大能入他法眼，估计其他人都是一坨屎。
　　“能帮我盯个人不会被他发现么？”
　　“这是小事，应该没问题。如果少爷不放心，我亲自去盯。”
　　“您饶了我吧，天寒地冻的让您老人家在外面吃冷风，老头非打死我不可。让阿三阿五带他们去吧，轮流盯。不管白天黑夜，我要知道他每一分钟在干什么。”
　　福伯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鬼子，永远改不掉穿兜裆布的臭毛病。
　　初二，江敬堂带着江母和江家俊去了于家拜年。
　　于家太太看到江家俊，乐得合不拢嘴，倒是于老爷态度有些变化，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于慧敏还是那种娇羞样子，话还没有出口，脸却红了半边。
　　大姐于慧清对江家俊很是感兴趣，非要拉着三妹和江家俊去旁边的客堂喝咖啡。
　　“最后一次见你，你这么高。”于慧清用手在她脖子这里比了一下，“现在多高了？一米八？”
　　江家俊差点被她气笑了，有这么夸张么？“一米七八。”
　　“小敏一米六二，差十五公分。你英语怎么样？”
　　“还行吧，一般说话难不住我，往深了说不行。”
　　“那也可以了。听说你加入了力行社特务处？他们不是只要黄埔生么？”
　　“我是军官学校第九期，虽然只读了一年，也算是黄埔一系的吧。”
　　“你比你哥滑头，怪不得他只会打仗，你却能进力行社。你不知道现在大家都很讨厌特务么？我听人说特务就是以前的锦衣卫，好事不做坏事做绝。”
　　一旁于慧敏的脸拉了下来，手里的咖啡杯子重重顿在桌子上，“姐，锦衣卫是锦衣卫，特务处是特务处，现在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比较。”
　　于慧清抿嘴微笑，施施然喝了一口咖啡，轻轻放回桌面，这才开口，“我怎么认为重要吗？关键爸爸怎么认为。听说你是因为被红党连累，特工总部的把你逼到特务处的？其实江叔叔和很多高层都有交情，你们家和委员长又是亲戚，小小的特工总部就能把你逼得远遁南京？我跟洪家大小姐很熟，要不要我帮你说一声？离开特务处，其他部门随便挑。外交部也可以的，你英文好，可以外派做外交官，清贵职位，名声也好听。”
　　江家俊总算领教了于慧清的厉害之处，几句话夹枪带棒，教训了妹妹，也教训了他，最后还安排好了出路，显示了她的实力。怪不得于家很多产业交给她打理，的确是个人物。
　　“我们这一代里面，清姐是偶像。独立，自主，有主见，有章法，更有能力，值得我学习。”江家俊也不惯着她，合着你可以特立独行，对别人却指手画脚。
　　于慧清深深看了他一眼，呵呵笑了几声，眼神看往窗外，悠悠然说道：“独立，自主……呵呵，说得好。你我两家最近一直在清算资产，听说也是你提议的？我对去美国生活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你知道这么多财产要转移到美国去多困难么？这些产业是我们两家的根，如今根没了，就怕树也难存活。”
　　“树挪死人挪活，何方水土不养人。要成大事，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只要值得，就应该去做，清姐，你说对么？”
　　“大事？什么是大事？我们于家两眼一抹黑跑到万里之外，带着足以勾起任何人贪念的财货，去做什么大事？我不知道你怎么说服父亲的，小妹也不愿意跟我说，我希望能听一下你的说法，也许能说服我自己。”
　　江家俊看看旁边沉默的于慧敏，心里很是奇怪，难道于老爷回家没有跟于大姐说清楚？不应该啊，毕竟这姐们可管着很多于家产业的。
　　“其实也没啥特殊的，美国最近几年经济发展极快，赚钱非常容易。在美国，没有人怕有钱，就怕没钱。国内环境清姐是了解的，多少人暗自觊觎我们的财富？恨不得扑上来瓜分干净。商人么，趋利避害就是本能。于家已经是中国最顶级的富豪，可比起列强的顶级富豪还差了不少。我江家不甘人后，想奋起直追，不知道清姐也有没有这个雄心？”
　　于慧清两只眼睛看了他好一会，眼珠转到妹妹脸上，看见那两条舒展的眉毛，心里似乎略有感悟。“列强的顶级富豪是怎么个顶级？”
　　“罗斯柴尔德，摩根，容克，杜邦，福特，卡内基……很多很多，他们的体量最小也是于家的百倍以上，以后这个差距还会继续加大。是不是有点挑战性了？”
　　“嗯，有点意思。那说说你有什么打算？我们去美国能做些什么？”
　　“能做的有很多。比如有一种叫青霉素的消炎药，比如润滑油，比如在某地方的地底下有海量的石油。我父亲用三十年资产翻了一百倍，你父亲三十年做到了中国第一，你猜我用三十年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你猜猜你用三十年能做到什么程度？”
　　江家俊一口喝光杯子里的咖啡，起身微笑道：“中国有个成语叫墨守成规，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留给墨守成规的人的。”
　　“是吗？”于慧清也缓缓站起身，仰头看着眼前这个朝气蓬勃的男子，“特务处里的人都不是墨守成规的人？”
　　江家俊看着她的眼睛，“下围棋么？有人可以看到十步，有人能看十年，我……”用手指了一指自己，“我能看百年。”
　　看着离去的年轻背影，于慧清轻笑一声，“小妹，这就是你喜欢的江百年？”
　　于慧敏伸手挽住姐姐的胳膊，看着那人消失在拐角，“他很特别，姐姐，以后你会慢慢了解他的。”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似的，所以他吃油炸糕你也陪他吃？”
　　“姐姐，我想陪他走下去，哪怕将来吃尽苦头，我只是想看看他的世界尽头到底是怎样的。”
　　上海的街头最繁华热闹的，车流滚滚，各种嘈杂，让这个世界有一种浓郁的生活气息。
　　于家年轻一代带着江家俊在街头漫步，于家二女婿许文杰是沪上著名的律师，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也算是书香门第。于家二小姐于慧英是个典型的新中国式妇女，漂亮，有文化，有涵养，顾家，孝顺……总之你可以在她身上找出一百种优点，找不到一个缺点。
　　不不不，人怎么会没有缺点呢？唯一的缺点也许就是粘人，与她的夫君寸步不离，哪怕离开一分钟，也要四处张望，直到看到夫君才心安。
　　五个人随意逛着街，身后有六七个保镖远远跟随。
　　街边有个门面不大的钟表店，门面装饰是欧式风格的，正好江家俊想起自己的手表最近走时有点不准，也许应该加点油了。
　　“你们慢慢逛，我去给手表上个油，一会就来找你们。”
　　于慧清看了一眼前面的钟表店，伸手推了一下于慧敏，“你的手表太旧了，让他给你买块新的。”
　　于慧敏的脸腾得一下绯红，忍不住打了一下姐姐，“我不要，家里有新的。”
　　“能一样么？他送的跟我送的是一回事？家俊，男人家家应该主动点。”
　　江家俊大笑，“好啊，去看看有什么新款，也许有惊喜。”
　　也许有惊喜，也许会有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