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俊最近很忙，特务处长期出于无钱办公状态，积累起来的事情可不老少，到处是伸手要钱的事情。
　　戴春风的脸皮那是真的厚，嘴里把江家俊认作亲弟弟，下手从亲弟弟口袋掏钱的动作一点都不慢。十万美刀折合大洋也就不到三十万，还没到过年呢，账上已经只剩下一半了。后面排队批钱的申请还有厚厚一打，各个科室日常费用支出也是层出不穷，把个江家俊看的眼睛都冒血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特务处如果没有造血功能，好不了多久就会回到过去那种揭不开锅的日子。处长，我准备去一趟美国，组织几船货回来卖，处里必须开源，要有财路才行。”
　　“不行，你小子去了美国不回来怎么办？你是人质，就没一点人质的觉悟？”戴春风当场拒绝，开玩笑，这小子滑不溜秋的，到时候来个一去不复返怎么办？！
　　开会的其余众人忍住笑，齐齐低下头。
　　“咦？我这是为处里赚钱去的，跟人质有什么关系？再说我爸妈大哥还都在国内呢？我往哪里跑？”
　　唐纵连忙出来打圆场，“抽根烟，有问题不怕，想法解决便是了。处长，江科长说话也不无道理。您看这账上的钱就剩一半了，过年一发年终奖，开年日子怎么过？总不能真的再写借据给江科长吧？一直问他借钱，特务处的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呢。”
　　“马上就要发行法币了，到时候校长手里有了钱，我们还怕什么？”戴春风的话听上去斩钉截铁，实际上还是有些虚的。
　　“处长啊，就算法币发行了，全国上下那么多手要钱，啥时候轮到我们？再说了，那姓汪的使绊子也不是一两回了，到时候拖着不给怎么办？”杨少臣性子急，嘴上也就没个把门的了。
　　戴春风一瞪眼，“别乱说，什么姓汪的？汪院长。”
　　杨少臣一撇嘴，“给钱我就叫他汪院长，否则就是姓汪的。”
　　“都少说两句，现在说钱的事。处长，我们情报科准备发展外线，这都是要拿钱开路的。校长在南昌跟红党作战，我们这里如果不出成绩，怎么交代啊？我觉得家俊去一趟美国也是值得的，反正小人质跑了，南昌不还有他哥那个大人质么。”王希珍的话把大家伙逗乐了，戴春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处长，我打算是这样的。过好年我就出发美国，先搞一些紧俏商品回来。您看，这是清单。”
　　戴春风接过清单，仔仔细细看完，皱着眉头问：“一百多万美刀的货？我们没有这么多本钱啊。还有啊，这一多半都是百浪多息，这是什么东西？一盒就要三美刀，国内能卖出去？”
　　“百浪多息，也叫磺胺，是治疗枪伤的不二佳品。它有消炎作用，能大大降低伤员死亡率。如今正在打仗，您说它能卖掉么？”
　　与会人员都是军人，当然知道伤员大多数都是死于伤后炎症，如果这东西能够消炎，无疑就是救命药了。
　　戴春风拿着清单的手一抖，眼睛死死盯着江家俊，“你确定？”
　　“我拿人头担保。这药也不是没有缺点，它有耐药性，第一次使用效果极好，第二次用药就会翻倍，几次后就没效果了。”
　　杨少臣一拍桌面，“还几次，救一次已经赚翻了，人有几条命可以救的？处长，这药必须买回来，咱们多少同袍没死在敌人枪口之下，却被炎症夺了性命？”
　　戴春风沉吟一会，咬咬牙同意，“回头我把这消息跟校长汇报一下。家俊，你准备卖多少钱？”
　　“六美刀每盒，一盒十根针剂，至少能救三到五个人。”
　　“也就是十五块大洋了，能救一个都值了。家俊，买货的钱你自己准备，从美国发货到上海的路途安全你自己负责，到上海后的安全交给行动科。说好了，特务处拿三成利，至于怎么卖货我们不懂，你自己处理。”
　　“好，过完年我就出发。”
　　南京的冬天有些冷，天色阴沉，仿佛下一刻就会下一场大雪似的。
　　特务处今天有些热闹，院子里堆满了年货，鸡鸭鱼肉，大米面粉，食用油，甚至还有棉大衣。
　　“行动科的都来领东西，排好队，叫到名字的领，没叫到的排队，人人都有份，别挤。”阿三挥着手里的清单，站在桌子前面维持秩序。
　　人群从大楼里涌出来，嘻嘻哈哈的喷着白气，眼里全是热切。
　　一个皮肤白皙，相貌极美的美女少尉军官在楼前犹豫不前。
　　杨少臣正好经过，看着奇怪问：“刘美芬，你怎么不去领？”
　　刘美芬的大眼睛眨了眨，“科长，我今天刚报道。”
　　“哦，对了，哎呀你看我这脑子。家俊，家俊……”
　　正监督发放年货的江家俊回过头，“啥事啊杨科长？”
　　“我们科的刘美芬，他们五个人今天刚来报道，那个名单是之前就拟订的……都怪我。”杨少臣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
　　江家俊拿着手里的清单打了他一下，低声笑起来，“你忘了？这五个人还是我们总务分给你们的，他们的名单我怎么会忘了？放心吧，处长不是说了吗，你们负责打仗，我替你们管好家。让他们去领吧，都有的。”
　　杨少臣大喜，忍不住伸手在江家俊胸前打了一拳，“自从有了你，我都不愿意动脑子了。得了，找时间哥哥请你喝酒。”
　　“别找时间了，就今天吧，去我家。我已经叫了其他人，一会再叫上唐主任。”
　　“那感情好，反正你有钱，吃你一顿心里不愧疚。”杨少臣仰头大笑，突然脸色一变，“哎哎哎，江三，都给瘦的啊？我们行动队活动量大，光吃瘦的怎么行？换肥的。”
　　正在分肉的阿三回头一看，见杨少臣急吼吼赶过来，不由笑了，“我的杨大科长，瘦肉好吃啊，你也不怕吃太油腻了？”
　　“你懂个屁。你们有钱人家天天大鱼大肉，当然会觉得腻。你看看他，瘦得没几两肉，不吃点肥的怎么行？”被杨少臣指着的特务立刻缩起脸颊，脸孔顿时瘪下去好大一块。
　　阿三被气笑了，换了一块肉用报纸包好递过去，“得了，谁让你是我们少爷的学长，惹不起你。”
　　“那是，所以江三江五你们两个以后也给我放尊重点。”
　　一旁登记的阿五白了他一眼，“杨科长，我可没惹你。”
　　杨少臣也不理他，俯身将瘦肉都扔到另一个框子里，这才满意拍拍手，“江五，今晚你不喝两瓶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家少爷没跟你说过么？睚眦必报杨少臣就是我。”
　　楼上戴春风咧嘴一笑，指着乱哄哄的现场，“几年了，难得有点过年的样子了。”
　　唐纵附和道：“是啊，想想就不堪回首。对了，校长买药的钱已经准备好了，还有陈长官，李长官，冯长官，张少帅，宋军长……太多了，都点名要买药，原来的购买数量远远不够，这可怎么办？”
　　戴春风没有回头，平淡回复，“先满足校长，其他人让小家伙自己看着办，尽量满足吧。不过……冯长官那里先不要给，他们跟红党走的近，万一药流传到红党那里，到时候我们说不清楚。”
　　“是。晚上喝酒的时候我跟江科长说一声。处长，您去南昌多带几个人吧，路上不太平。”
　　戴春风转身叹了一口气，“不用了。这一路上有军队护送，想必不会有事的。对了，一会你去小家伙办公室里拿几瓶酒，路上总要有些礼物送人的。”
　　“处长，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本来就是自己人，他的就是我的。家辰这次作战有方，立下不小功劳，眼看一个团长是留不住他了。”
　　唐纵有些羡慕，“前线立功就是机会多。家辰会不会马上升上校了？”
　　“不知道。应该会吧，说不定会让他带一个乙种师。他已经是我们六期里面升得最快的了，好多三四期的也只是一个团级。”
　　唐纵看看楼下分发年货的江家俊，摇头叹息，“江家一文一武，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好在处长下手快，把人才划拉到我们这里了。”
　　戴春风转身收拾了一下，拿起包笑道：“别感慨了，晚上替我给小家伙敬个酒，算是我对他的感谢。我走了，这里你看护好，随时保持联络。”
　　唐纵拿起衣架上的大衣给他披上，“穿着吧，挺贵的呢，买的时候江科长心疼得呲牙咧嘴。”
　　“这小子，一天不作怪就难受。难得他有心，比我老婆还老婆。”
　　忙了一上午，总算把年货都发放完毕了。紧接着力行社其他几个处也安排了卡车过来，把年货都拉走了。总务科所有人都瘫坐在椅子上，谁都不想动弹。
　　“唉，没想到幸福的时光也这么累。”一个有些龅牙的女特务连连感慨。
　　旁边的男特务打开抽屉，拿出一踏子信封，“那麻烦你们再累一下，过来领奖金。这是江科长给我们总务科单独发放的奖金。拿到手都闭上嘴巴，不要出去乱说。”
　　办公室里发出一声声压抑的欢呼，所有人迅速排好队，签字，拿钱，然后回到座位上继续累瘫。
　　江家俊站在窗前，看着喧闹的院子归于平静，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房门被敲响，唐纵笑嘻嘻走了进来，“刚才你不在，处长让我从你这里搬了两箱子洋酒。”
　　江家俊脸上浮起了笑容，回身伸手请他坐下，“我亲大哥恨不得掏空我的钱包，处长恨不得搬空我的办公室。你是我大哥死党，也不是啥好东西。这里有几盒茶叶，还有两瓶二十年汾酒，你拿回家拍拍老丈人的马屁。对了，你家丈人老头是我们宁波人，喜欢喝花雕的，回头让阿三给你家送几瓶顶级花雕。”
　　“好，你敢骂我，这东西我收的理所当然，不要指望我谢谢你。”唐纵接过茶叶和汾酒，随手放在桌子上。“这是药物需求清单，你看一下。处长的意思是先满足校长，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冯长官那里找个借口暂时推了，处长怕药品流到红党那里不好交代。”
　　江家俊细细看过清单，需求量非常巨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不由有些头疼。“太多了啊，美国一时半会也拿不出这么大的量。要知道这药刚投产没多久，产量一时半会上不来。”
　　“所以让你看着办了。对了，有件事和你说一下，特工总部的人已经撤了，你告诉伯父伯母，以后不用担心那些苍蝇了。”
　　“这群蛀虫，有一天不要落在我手里，捏死他们。”
　　看着发狠的江家俊，唐纵收拾起礼物，起身调侃，“你慢慢发狠，晚上多喝酒。”
　　唐纵走后，江家俊暗自松了一口气。也许黄大哥早就派人来找江家了，可能是发现江家周围的探子，三月来一直没有人上门提箱子。
　　箱子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放置越久，危险性越大。
　　怎么才能联络上黄大哥呢？虽然福伯有路子联系到红党，可是地下工作都是单线联系，不是同一条线也联络上，到时候这东西给谁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