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权的身后，更有层层堡垒严防，不宽的走廊，虽未占满，却已让过路护士和病人家属心惊胆战。
　　程颜唇角泛起酸涩。
　　她怎么忘了，经历幼时被绑架一事，慕沉修身边一直有个强大的保镖队伍。没有他发话，别说那些壮实的保镖，只阿权一人这关，她都过不去。
　　转身，悄然走回。
　　病房沉静似水。
　　始作俑者还在椅子上，脊背对她，从容闲定，优雅尊贵，呼吸均匀，如一汪千年古井，永远激不起波澜，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和雍容，任谁到了他跟前，气场都不免矮了一截。
　　这样站在顶端的一个人，一言不发，甚至一步路都不用走，就能轻松掌控一切……包括，她。
　　“慕沉修，你想怎么样？”身后传来她平静的声音，她总是那么冷静，即使生气，也从不大吵大闹。
　　“想出院？”
　　“嗯。”
　　“柳溪会帮你制定一套恢复健康的诊治方案。想出院，等你养好再好。”他背影纹丝不动，如果不是声线熟悉，旁人大概都不会以为是他在说话。
　　程颜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摸了摸后腰……柳医生不会已经告诉他了吧？
　　不对。
　　莫名其妙少了一个肾，慕沉修不可能不问清楚，除非——
　　还不知道这件事。万幸。
　　没等到回音，那副清贵高华的面孔微微侧过来，目光深炯，想在她脸上探寻出什么。
　　“柳溪说你只是伤心过度晕厥，我不放心，还是给你做个体检吧。”
　　“不，不需要。”程颜脱口而出，体检就什么都暴露了，话音刚落，心里便泛起一丝难以言状的苦涩。
　　那人眉心微敛：“怎么，怕抽血疼？”
　　程颜顺势点点头，还好理由都帮她说了，暗暗吐了口气。
　　慕沉修扬唇，似在溺笑，但目中明明带着不容反驳的逼视：“那听话，躺回去，好好养着。等柳溪开口说你能出院的时候，你才可以离开。”
　　程颜担心他反悔给她体检，便没反抗，上床缩进被窝，背对着慕沉修。
　　其实，除了体检，她和瑞玖一样，都不喜欢医院的味道，不管对于瑞玖，对于她，还是舒城，医院都是一个可怕的噩梦，让她想起医疗器械碰撞的乒乓响声。
　　不亲身经历的人永远不懂那种繁杂的心境。
　　而这些，她没法对慕沉修言明。
　　“这段时间有营养师帮你调配营养餐，一顿都不能落下，也不许剩。如果剩余，照顾你吃饭的人就得吃下去——连同餐具一起。”
　　慕沉修还在“威胁”，可回应他的，是一阵安然的鼻息。
　　他只看到被子随着她均匀的呼吸，有节奏地起伏。
　　睡着了？这么快？
　　慕沉修心一紧，瞳孔紧缩了一倍。
　　程颜醒来大约两小时，她本就不困，躺下也只为应付他，却没想到，才一小会儿就沉睡了过去。
　　慕沉修起身为她掖好被子，手指怜惜地在她脸上摩挲，不舍松开。
　　她乖乖听话，他的嘴角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可下一秒，心弦却也紧绷了起来。
　　她看起来行动自如，实则身体底子已经掏空，随时面临体力不支晕厥的危险，除了那双明澈干净的眼睛，她瘦削的脸，干涩苍白的唇，几乎寻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他真怕她哪个时候，就这么睡去，再也唤不醒……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爱惜自己，非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不过还好，程颜并不是对他痛恨彻骨。
　　她眼下的听话，不光是担心体检结果曝光，潜意识里一定还在依恋着他，他相信，多少年的相处，她对他的眷恋已经植入骨血，不可能那么容易消散。
　　…………
　　一行黑色宾利在马路上驰骋，炫酷，拉风。
　　“少爷，老爷带夫人一起回来的，还有……封小姐和孙少爷。”阿权小心汇报。
　　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还偷跑去医院，看了不该见到她们的人。
　　车里，有一瞬让人窒息的沉默。
　　慕沉修清冷的眸子渗出零下冰点的萧寒，连带着车内都降了温。
　　许久，才轻启薄唇，嗓音嘶哑。
　　“封语特意带阿哲去看程颜的？”
　　“封小姐去医院拿药，大概是见到了咱们的车队……”
　　GOTI首席总裁大婚的消息铺天盖地，婚礼那天新娘被抱出酒店的照片被抓拍，多少媒体车辆跟随到医院，总裁夫人入院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了。
　　加上封语对慕沉修的紧密关注，想不知道程颜的存在都难。
　　只是千错万错，她都不该利用孙少爷去打探和接触少夫人，挑战少爷的底线。少爷有多在乎少夫人，她比谁都明白。
　　慕沉修脸色始终沉郁，半晌，才道：“让人看紧她们母子。”
　　“是。”
　　车里再次寂静无声，车队进了慕宅，他继续问：“都安置妥当了吗？”
　　“都安排好了，老爷已经让人把他的东西放到了老宅，不过他人此刻在慕宅等少爷。夫人、孙少爷和封小姐住在慕宅，您和少夫人的新家半山别墅……听说夫人一回来就问过少爷您住哪儿，不过没人带她过去。”
　　慕家房产不少，起初跟容鹰和程颜他们一个小区，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就换了大房子，后来又换了更大的别墅，也就是出国之前，慕家上下齐心团结时都住的慕宅，之前的大房子，算作老宅。
　　程颜被邹凝音赶出去的那个家，就是慕宅。
　　“问问封语的想法，要是不想跟夫人住在一起，就在市区给她弄套房子，带孩子搬去住。”
　　阿权顿了一刻：“少爷……老爷一直想亲自带孙少爷。”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他们自己协商，用不着我管。”
　　“是。”
　　慕宅。
　　落地窗前，慕沉修常站的位置，此刻立着一风姿绰约的瘦高美人儿，栗色的波浪卷垂泻在曼妙的身后，修身的鹅黄旗袍显得整个人很温馨，腕处的白玉手镯衬得手臂光白莹润。
　　“妈咪，陪我玩好不好？”
　　小奶包从身后跑过来，昂头，举着胳膊要抱抱。
　　封语回过头来，垂首，莞尔一笑。瞬间，周遭光华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