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罩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了一圈贵族独有的耀眼佛光，湮去了他惯有的漠然，冷峻的面庞反而越发得迷人，显出俯视众生的气度，让人忍不住臣服。
　　他一对手肘支着椅子两边扶手，修长的手指碰到一起，交叠，气定神闲，目光温和，望着程颜，薄唇未动，等床上的人开口。
　　果然，病房里沉寂了一会儿，程颜忍不住了。
　　因为婚礼前的哭诉，她的立场一下子由委屈变成被动，实在没办法那么坦然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股情绪在她胸口压得太久了。
　　“慕沉修，我昏迷前跟你说的话都作数。关于那场婚礼……乱成什么样我没心思在意，也没能力管，所以，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吧……”
　　说得平静，心窝却立刻痛了起来，似被铁丝缠绕，撕扯决裂，灼烧痛苦。
　　她居然说，她跟他，扯……平了？
　　用婚礼上的自辱，抵消五年多前所受的屈辱？
　　难以置信，那话居然出自她之口。
　　“我的意思是，就这样吧……”好不容易，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身下的褥子仿佛变成了软丝丝的棉花，没有触感，宛若在阔海上漂浮挣扎，却怎么也抓不到维系生命的支点。
　　强逼着自己弯起唇角，竭力让声音平静。
　　“我们的关系，可以用碎掉的水晶来比喻，已经碎裂，即使粘起来也回不到从前的完好，怎么做都无济于事了。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我和慕家没关系，慕家也与我无瓜葛，所以，我们今天就去民——”
　　“舒城。”
　　程颜意识中有个自己预料的结果，关于两个人的关系，关乎二人未来的相处，藕断丝连，总不如快刀斩乱麻。
　　可就在听到那两个字后，她的脸一僵，如墨的眸子伴着一缕逐渐黯淡的流星闪了一下。
　　许多哽在喉间的话在他淡淡的语气和态度中，硬生生吞了下去。
　　心绪复杂，混乱。
　　舒城，她的软肋啊……
　　她低下头，咬唇，默然良久，抬眸说道：“他为了不出卖我，连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工作也不要了，我怎么能——”
　　“你以为他是为了你？”慕沉修反问。
　　冷漠的语气，让程颜很不舒服，“舒城是单纯的人，没那么多鬼心眼儿。”
　　慕沉修眸色一恍，有点失落，似石沉大海。
　　他揭穿人性，反倒成鬼心眼儿多的那个了。
　　“单纯没错，但自尊心强也是事实，可能有不肯出卖你的缘故，但更多的，则是不愿屈居我之下，不甘由我调遣，话我说了，信不信，在你。”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是——”
　　“不管是不是，他现在人在南方，有房舍有资金，安身立命没有问题，你可以放心了。”
　　慕沉修心里很不爽，以前以为有她前夫隔着，她前夫不是障碍了，反而又隔了个舒城，可恶的是，关于他的话题，还是他为了堵她的嘴，主动提的。
　　“嗯？”程颜掀起眼皮，深深一瞥。
　　慕沉修素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当然不会让她看出他的情绪起伏。
　　可是……她毕竟在备受瞩目的婚礼上，让这位高高在上的总裁大人下不来台，他居然还是放人了。
　　慕沉修露出点讳莫如深的意味，眼神在程颜身上流连着。
　　“程颜，我明白一句‘不知道’不能抹杀掉你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再给我点儿时间，我保证会还你的清白，要不了多久，伤害过你的人，全都会绳之以法，届时，全国所有人都会看到你当初被匪徒污蔑的真相。”
　　程颜哂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或许因为，凶手居然如此坦然地说出“还清白获真相”的言语？
　　她的反应令慕沉修自尊挫败。
　　她不信他？
　　“程颜，你受过的苦都来于我，难道不想从我身上加倍讨回来吗？”
　　程颜对着他，目光如炬：“慕沉修，我的确想把你千刀万剐。”
　　“……”
　　“最恨你的时候，巴不得你断子绝孙。”
　　慕沉修修长结实的双腿交叠着，目光幽沉地审视床上的女人。
　　现在，那个女人是她的妻子。
　　最恨他的时候，巴不得他断子绝孙。
　　尽管像听到了笑话，他只当她在耍孩子脾气，语音依然淡然温和。
　　“我是你的人，当然归你处置，包括，我的命根子。”
　　“你——”等程颜反应过来，才意识到他指的什么，脸一红，不由得羞恼，瞥了慕沉修一眼，转向另一侧。
　　虽然和瑞玖有过一段婚姻，她懂得一些，可跟这位即将要断绝关系的男人这么赤裸裸地谈及那方面，实在措手不及。
　　她的手紧捏着被子，睫毛闪了闪，神色很不自然。
　　“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慕沉修，我说的是我曾经的心情。”
　　“曾经的？那现在呢？”
　　“当然分——”
　　“我不会跟你分手，离婚的事就别想了。”
　　最后一句，不是商量的语气，不容置喙。
　　就算搅了自己的婚礼，夫妻合法都已是事实，他不签字，她怎么闹都没用。
　　慕沉修悠闲地晃着双腿，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程颜深深地吐了口气，“慕沉修，我不明白，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流连的？”
　　“我记得你说过要嫁给我，连生孩子的事都考虑到了。我现在兑现了我的承诺，满足你的愿望，你说有什么流连的？”
　　那幽沉的眸子，仿佛要把她收进他的眼睛，当初离开她出国是逼不得已，说到底他也是受害者。
　　“程颜，不管你想不想，愿不愿意，你都是我老婆，这一点，不可更改——你去哪儿？”
　　正说着话，程颜蓦地扯开被子，起身穿鞋，慕沉修的话咽在半截。
　　“出院。”
　　他很镇定，微抬眼皮，面容淡淡：“只要你能出的去。”
　　程颜脚下一顿，但仅仅一瞬，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径直离开。
　　“少夫人，少爷为您好，您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吧？”
　　阿权的身形比他主人还要高大健硕，影子将她完全团住，堵住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