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移步，站在她身后。
　　程颜浅浅颔首，露出白润纤细的脖颈，慕沉修一怔，想扶住她细弱的肩头，在空中停顿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了下去。
　　“程颜，你不是一无所有。”
　　“难道又要说，‘你还有我’吗？”程颜反问。
　　慕沉修怔愣。
　　经历过那一切，他的确没资格在她面前这样说，既然她有他，为什么她还会受到那样的伤害？
　　“我走投无路，也累够了，本想着，不如躲到哪个偏僻的角落，在那里了此残生算了。可我没想到，就连那样一个草草一生的角落都容不下我。全村男女老少像避瘟神似的，一齐盯着我走出村子，我走过之处，身后马上就被人墙堵得死死的。他们太担惊受怕了，以致我下了山，出了村落，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他们还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连风都看不过去，把他们的心声吹到了我耳畔：贱女人，滚远点，一辈子都不要回来，脏了我们的村子。
　　“远处的村落听说有个贱人去了，号召村民合伙堵住所有进村路口，像看押犯人似的，眼睛一下也不眨，盯着我绕过他们的村子往别处去才松了口气。
　　“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这样高高在上的总裁大人，永远体会不到那种滋味儿吧？”
　　有谁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陌生人避如蛇蝎呢？
　　“带着一身晦气，几乎连我都差点相信，自己是一个贱人。”
　　慕沉修的眼皮猛地一跳，像被针挑了一下，眸色更深了：“程颜……”
　　程颜不理睬，恍若无人，继续自说自话，眼里只有外面，可是她的视线，她的眼神，根本探寻不到焦点，仿佛目空一切，可是眼泪，还在默默地流，熨帖她的肌肤，滚烫如火，在面庞灼烧，久久不散。
　　“我只能往前走，不敢回头，因为不敢看他们，你说多可笑啊，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明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可一看到那些‘你应该去死’‘你不配活在世上’‘你干嘛来祸害我们’的眼神，我所有的底气所有的理由都被击散了，呵，我是清白的，证据呢？我没有证据啊！我拿什么让他们相信我的清白？”
　　没有证据，只会越描越黑。
　　程颜嗓音沙哑，眼里堆着不可遏止的不甘，心底的痛殇火山喷发一般，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随着血液流动，在体内流窜，冲到经络的关卡，引起火辣地疼，加剧了心的烈燃，全身上下，快要不受控制。
　　鼻子酸楚，泪更加抑制不住，她仰起头，眸子被光照得刺刺的疼。
　　上空蔚蓝的天色逐渐泛起更多的白，似在为那段悲戚的过去哀悼。
　　“在他们眼里，我至少应该满怀愧意。可我不欠谁的啊！凭什么把那一切栽到我的头上来，凭什么要我承受这一切……”
　　程颜艰难地吞咽一下，嗓子干涩，喇得生疼，平时毫不起眼的小伤，此时有股撕裂的痛，豆大的泪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涌落，灼烧她的脸。
　　“因为那些新闻，加上又是外地人，打工没人敢要我，可我总要挣钱养活自己，思来想去，只能回到这里。我只有一双鞋，就脱下来赤脚走，走了很久，久到脚底生泡，磨破，流血，小腿麻木，为了生计，我不得不无视。回来后，捡垃圾的途中，我倒在路上，可是手肘撑在地上的时候，我居然使不上一点力气让自己站起来，只觉得好累，好累，索性躺着。
　　“地上很凉，起霜结冰，冻住了我的衣服，头发和皮肤也粘在地面，怎么都分不开，只能等到第二天太阳高升，日光变暖，一点点地融化那些霜气和薄冰，我才得以抽身。
　　“可脱身了又怎么样？清冷阴寒的清晨，我孑然一身站在马路上，四方皆空，惨淡消沉。我绝望地朝看天际，那里灰茫无边，而我的人生，也是一样的颜色，灰茫晦暗，那种时候，举目无亲无路可走的悲凉才最深重，整个人好像都只剩下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下一步该怎么走……”
　　程颜的声音越发小了，身心接近心灰意冷的边缘，也渐渐地，气若游丝。
　　“一个人的心得冷到什么地步，才会以为世界是灰色的啊？那时候，我第一次尝到了万念俱灰的感觉。”
　　被唯一最爱之人陷害和抛弃，落得那般凄惨境地，在无数个宁静寒冷的深夜，她的心被一次次狠狠剜挖，血淋淋，伤痕累累，直到疼到没有感觉。
　　她不是没想过，如果一死百了，是不是就不用那么痛苦了？
　　如果这一切都从她的意识里消失，她是不是就可以重新来过了？
　　若非瑞玖的及时出现，她真的不敢想象自己接下去会怎么样。
　　“瑞玖不顾所有朋友的劝说，坚持娶我，他说，想给我一个温暖的家，虽然穷，但不会让我留宿街头。我们结婚了，他对我很好，虽然我要跟他去工地干活，可他从不舍得我出力，到那里就让我到工友的宿舍睡觉，等他收工一起吃饭……我们过得很幸福……可谁知道，他会得重病……明明有合适的肾脏，还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程颜终于忍不住开始抽搭，垂首抹泪。
　　一道阴影从头顶笼罩下来，面前横过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递来块帕子。
　　“节哀。”
　　她孱弱的身躯和颤颤巍巍的肩头就在眼前，令慕沉修忧心忡忡。
　　“慕沉修。”
　　程颜自顾自说着，没有回头，也没有抬头，只是顶着满面泪痕，淡淡地望着窗外泛白的空茫。
　　流了这么久的泪，憋了这么久的委屈，心涩涩的，连着喉咙这条线好像被什么东西提着，稍不留神，就撕扯得刺痛。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因为精力殆尽，疲惫至极，除了沉沉的叹息，一言难发。
　　她的元气好像被抽干了，头面晕沉，几乎下一刻就要晕厥，仍苦笑着，说道：
　　“今天的婚礼成了一场闹剧，就当为五年多年前的事收场了。我会和你离婚的，不过你放心，你的钱我一分不要，户口本我带了，现在就可以去办手续，至于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