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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二月二十二日,东昌府平阳县
第二天一大早,房四姑就早早的起床,她把儿子安置在铁匠铺的地窖里,中途儿子醒来询问父亲怎么样了,挣扎着要起身。房四姑安慰他没事,她马上去请大夫,还说昨天卖了不少钱,会请最好的大夫给他看病,她没让儿子起来,怕动到伤势。
房四姑又去找到王小五,讨要昨天卖农具的钱,果然不出所料,只打发她两个大钱就让她走了。她又到集市上买了一些面食,回家把家里的吃食也拿出来,分出一半放到儿子身边,还放了一壶开水在那里,回到屋中吃着另一半食物,细嚼慢咽的充实好体力。
她又帮相公擦拭好身体,喂了一些稀饭,整理好被褥,躺在床上休息了会,一晃大半天过去了,傍晚她起身看着相公的脸色又差了许多,心里一阵伤感,那个豪情壮志要打出不世神兵的相公,那个抱着初生的儿子热泪盈眶的父亲,一直都在她的心中,音容笑貌犹在耳间。
房四姑拿起钢叉,走出卧室,来到外屋。她用烧红的洛铁在脸上烫上疤痕,剧烈的疼痛让她全身颤抖,然都不及她心中无限的恨意,她恨这世间为何有那么多的不公,为何老天爷要让她家如此凄惨。
她拿出红头巾绑在头上,又用布条束紧胸部,收拾妥当后,又等了一会。
天即将要黑时,一束灿烂的烟花冲上云霄,在尽头炸响,甚是美丽,刹那间无数声音响起震耳欲聋:
“吃他娘,穿他娘打开城门迎闯王”
“杀牛羊,备酒浆闯王来了不纳粮”
无数农户脚夫、船夫纤夫头戴红斤,拿着各种武器刀枪棍棒菜刀农具,他们红着眼男女都有,喊着震耳欲聋的杀音冲出房屋,奔向城门,房四姑小心翼翼地关好房门,手持钢叉冲出门外,走了老远,才敢长喝一声“杀啊…………”,
那声音嘶哑难听,绝望中带着希望,像是被什么卡着脖子一样,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身体中好似有什么东西离她而去,感觉身上轻飘飘的,暖洋洋的,感觉要飞起一般的自由、无拘无束,犹如梦中!!!
庞大的人流拥向城门,城楼上稀稀拉拉的站着十几个巡检司士兵,身穿鸳鸯战袄,头戴红斗笠,城门口也有十几个士兵正在关闭城门,看到这么多人冲来,城楼上的士兵马上张弓搭箭地射起来,巡检司设在城南门,到北门这里还有段距离,关城门的士兵看到这么多人冲来,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帮人马上顾不得管城门了,推搡着上去城楼。
房四姑冲在人群后方,前方的人不断中箭倒地哀嚎,夹杂着零星的鸟铳声,城楼上共十二个弓手,两个火铳兵,还有三十几个枪兵和刀盾兵。
内应们呼喝着指挥乱民冲上城楼,一帮人乱糟糟的有的冲城楼,有的去打开城门瞭望远方,不断有人中箭从楼梯上摔下来,房四姑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锅盖样的破木盾,也向城楼冲去,喊杀声、箭支咻咻声让她热血沸腾,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
拥挤的人群中棍棒根本施展不开,乱民们挤成一团向城楼涌入,士兵们且战且退,不断有乱民和士兵掉下城楼,房四姑身边一个四十左右的汉子,被鸟铳一枪爆头,喷的她一脸鲜血,她抹了下脸观望南方,一群巡检司兵丁举着火把正超这边移动,闯军人马还不见踪影。
她顾不得太多,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晚若不能报仇就彻底完了,去当流寇她从来没想过。她瞅准机会,钢叉从人群的缝隙中穿过,刚好刺中一个巡检司兵丁的胸部,兵丁哀嚎着倒地,身体弓成虾米状,被一群乱民棍棒菜刀的一顿照顾。
慢慢的人群拥上城楼,地势变得开阔起来,人群变得不再拥挤,兵丁们见守不住了,且战且退都往城楼逃去,一路上不断被乱民砍翻在地,周围的乱民平时都是老实人,被欺负惯了,一旦爆发出来就是如同烈焰一般的疯狂,席卷着一切,一个个红着眼狂叫着,发泄着与平日截然相反的情绪。
一伙壮丁凑拥着一个身穿着锁甲的人走上城楼,这人三十左右,手持雁翎刀腰间挂着刀鞘,他还刀入鞘,捡起地上巡检司士兵丢下的鸟铳,又在那已死兵丁的身上摸出弹丸,鸟铳的末端挂着两个袋子,里面装着火药,只见他熟练的取出通条,清理枪膛,三两下就填装好鸟铳,对着正要往城楼跑的兵丁,开枪射击,一枪过去正好击中一个士兵的背部,那兵丁猛的一震,就倒地上浑身抽搐起来,不一会就疼晕过去了。
这时一个壮丁走过来,躬身行礼到:徐爷,巡检司的兵丁都到了。徐爷闻声向城楼下张望,果然,二百多个身穿红色鸳鸯战袄的兵丁,在城楼百步外列队,前排三十几个刀盾兵持盾缓缓向前,中间有十几个火铳兵正在检查鸟铳,后面都是长枪兵。
徐爷指挥众壮丁拾取地上的武器弓箭,没过多久,城楼里的巡检司兵丁也被清理干净了。众乱民看到这么多官兵到来,一个个脸色煞白,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徐爷见势不妙,大声给众人打气
“大伙儿坚持片刻,闯王大军就会杀到,到时候大家都是功臣,跟着闯王杀贪官,等贵贱分田地,”
众人一听有田地分,不少人意动,强自打起精神,这时众乱民已经聚集在城楼上了,已是骑虎难下,前面就是官军,不打退官兵谁也跑不了,徐爷转身看了一圈,大概有二千多人的样子,不由稍感心安,他又挑出来十几个壮汉,让他们做督战队,敢有畏缩不前者杀无赦。
这徐爷名徐胜,是李闯手下大将张世杰的亲信,李闯自崇祯元年就开始造反,十几年来无数次被打的丢盔弃甲,从被官兵追着跑,到追着官兵跑,说别人身经百战是形容词,说李闯身经百战那是一点都不夸张,俗话说得好,久病成良医,败仗打多了,自然知道怎么打才能不败。
这徐胜虽只是一个亲兵,但也是知晓兵事的,普通百姓畏官如虎,别看这边两千多人,对面只有两百,真冲下去还不是被官兵砍瓜切菜一样的打没了,他招呼众人往后退,靠在女墙边上,让官兵冲上来肉搏,以拖延时间。
城楼下站着一个从九品巡检,身穿绿袍,袍子上画着海马,他一脸铁青,知道拖不起,立马吩咐众兵丁攻上城楼,他又让身边两个兵丁去把城门关好,众人排好队形,刀盾兵在前,长矛兵在后冲上城楼。
这边徐胜带着几个流寇在前,开一枪后丢掉鸟铳,手持雁翎刀与官兵厮杀,众乱兵本就缺乏训练,这些人在昨天还是农户苦力,全靠些许流寇带领下,才能与官兵对上阵,拼杀了一会,乱兵死伤惨重,一些人见官兵势大,又有了退却之心,徐胜见此,退出战圈,大喝一声:督战队何在?畏缩不前者全砍了!
只见一相貌丑陋的彪形大汉手持钢叉,刺在一个想要逃跑的壮丁背上,嘶哑的喉咙厉声吼到:大伙儿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有偷奸耍滑者,这就是下场。他披头散发,型如厉鬼,脸上全是疤痕,众人吓得心里发毛,顿时不敢逃跑。
此人正是房四姑,她看即将失败,如何能甘心,此前她被徐胜选为督战队,站在人群后方,她大喝一声,提着钢叉怒视众人,徐胜见这汉子威猛如斯,心中暗赞。他指挥众乱兵强打精神,又与官兵厮杀在一起,片刻过后又是一地死尸。
要说这徐胜也是个人才,乱兵没有护具,在开阔地势与官兵交战肯定会一触即溃,他让众人退到女墙边上,官兵只能攻上来才能厮杀,鸟铳与弓箭发挥的作用不大。
乱兵死伤惨重时,城外马蹄声传入众人耳中,扭头一看,却是闯军先锋马队已经快到了,密密麻麻的火把,越来越近。
众乱兵不由士气高涨,胜利在望一个个怪叫着冲向官兵,杀的官兵节节后退。
那绿袍刘巡检也听到马蹄声,看众官兵急切间攻不下城楼,心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下面转来转去的。见到官兵被乱兵逼退,知道事不可为,再过会就走不掉了,只好指挥众人撤退,与刚赶过来帮忙的衙役们退守县衙去了。
流寇攻入县城,一些地痞流氓见有机可乘也头裹着红头斤,拿着武器出来趁火打劫,杀人放火。喊杀声叫骂声哭喊声不绝入耳,到处都是火光冲天,乱糟糟的不知道谁是谁。
乱局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房四姑带着十几个乱兵来到铁匠铺,她因为昨天晚上表现的好,被任命为队正,她指挥众人散开巡逻,自己回到家中。
昨天晚上流寇进城后,房四姑才知道,原来这次来的不是闯王,而是闯王部下大将张世杰,这张世杰带着一万多流寇,本有任务在身,路过乐安县,见县城防务空虚,动了劫掠一番的心思,就派手下亲兵混入城中,发展内应,房四姑因夺门有功,张世杰赐下她一套棉甲和武器,又任命她为队正。
房四姑带着五十多流寇,冲进王小五家大杀四方,心中像是有邪恶魔鬼被释放出来一样,她放任手下流寇侮辱王小五的妻妾,亲手用钢叉在王小五面前刺死他两岁半的儿子。
王小五家被她杀的鸡犬不留,耽误了不少时间,等赶到王典史家的时候,他家已经被流寇屠杀过了,房四姑无处发泄怨气,把几个正在搜刮财物的流寇给杀了,又把王典史剁碎喂狗才舒缓心情。
房四姑回到家中,看着熟悉的院落,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她感觉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也恐惧昨夜的自己,害怕这样的自己会连累到儿子,她甚至怀疑自己还算不算是个人。
她来到右侧卧室,看到相公已经浑身冰凉,早已死去多时了,她现在有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二十多年陪伴的相公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是不是自己还在做梦?梦醒后父母没有被流寇抓走,相公和儿子还在等她吃饭?她掐着大腿希望自己能从这噩梦般的地狱中醒来,可惜疼痛如故,地狱依旧!
她看着房中熟悉的一切,眼泪又是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昨晚的经历恍如隔世,不知道那来的勇气做了那么多坏事,亲手把仇人折磨而死,仇恨自然就散去了,现在回想起来都害怕,心中的魔鬼是否已经离去?此时她心中已有了悔意,如果平静地接受老天爷的安排,与儿子相依为命或许会更好吧?
她坐在床头望着地窖的方向,哪里的杂草依旧,应该没人来过吧,顿时心安不少,秀儿不知道昨天晚上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伤势有没有好转,她想去看看儿子,但又怕自己现在的样子吓到他,罢了,他应该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她又凝视良久,内心万分不舍,千般无奈都化作眼泪哗哗的流出来。
她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里面都是从王典史家劫掠来的钱财,她打开包裹,二十几个银元宝中夹杂着碎银子,上面还放着一些首饰和挂坠,她最喜欢的是一个玉质佛像,她拿起佛像,本想挂在身上,想了半天又放下,如是再三终究还是留下了佛像:心中已无佛,何必强求,只希望佛祖能保佑秀儿,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佛祖。
她抹了抹眼泪,用袖口把银子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她怕这些脏东西弄脏自己的儿子,擦干净后,把银子放进枕头底下,看了看又感觉不放心,她又把银子拿出,放在地上摊开,摊的大大的显眼异常,她又把相公的尸身抱起压在银子上面,稍敢安心,她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个熟悉的家,缓缓地退向房门,很慢很慢,良久,终究还是退到了门口,她没有关门,就那样开着,转身整理好情绪,大声呼喝着:
兄弟们走了,这边都是穷鬼,咱们去县衙发财去。破锣般嘶哑的嗓音难听至极,众乱兵不敢怠慢这恶鬼般的杀神,纷纷跟在她身后,冲向县衙。
破旧的栅栏院门没有关,正屋打开着,初生的旭阳代表着新生,温暖人心的阳光正在屋内,照的正屋亮堂堂的,屋外暗无天日。
“秀儿,你一定要活下去,这是妈妈最后的愿望,也是最初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