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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要响应国家号召,建大坝是为了方便广大老百姓,利在千秋……”葛家村村长站在大石头上拿着喇叭对下面的一干村民喊话,做最后一次拆迁动员。
村民们带着茫然又麻木的表情站着,听得似懂非懂。离开守了半辈子的土地,他们能干嘛去?进城去打工呗,搬砖、扫大街,总归是有条活路的。
“那就这样,散了吧,大伙儿先搬了,后头拆迁款给大家伙发,有时间再聚聚,一块吃个饭。”
村长发话,静默就像万里长城被轻飘飘的一戳,轰然倒塌。村民们散了,锅碗瓢盆背着,牛马赶着,独轮车推着,“叮叮当当”迁往他们未知的远方。
“总比在这有诅咒的村子里呆着强。”不知道哪个叹息了一声。
村口竖着半堵村墙,露着红砖,泥灰粗糙的填在缝隙里头,斑驳的墙面上原本那“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的鲜红色已经暗淡了,只有上头一个黑漆写的大大的“拆”字尤为醒目。
太阳正当午,照得石子地面一片耀眼的白,石子缝里两株草无精打采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拆迁队的挖掘机轰隆隆的开进来。
“这家没人住?”拆迁办的于主任背着手,围着村角的三间破瓦房转一圈。
村长一路飞奔过来,崭新的皮鞋后头扬起一溜沙尘:“有人住,有人住,一个叫程恪的住着,只是不常见回来。”
拆迁办主任问:“进城务工去了?”
村长给拆迁办主任摇摇蒲扇:“不是,就一游手好闲的。”
拆迁办主任评估的扫一眼边上的破房子:“这也就值个五万块,你觉得呢?”
村长赔笑:“您说了算,您说了算,我们乡下人,又不懂这。”
拆迁办主任满意的点点头。
村长搓搓手,面上有点尴尬,褶皱着眼角:“还有,我那什么,现在也没法搬走啊,得先拿到大家伙的拆迁款什么的……”
拆迁办主任大手一挥,爽快无比:“你就先和工地的住一块。”
村长连忙应声,抬手给拆迁办主任点烟。
“轰隆隆”的声响中,葛家村被夷为平地。这个开元二年和帝置的县在历朝历代中逐渐收缩变小,今天终于彻底结束,一千九百多年的生命画上了句号。
天空一碧如洗,雄鹰展翅,鸣声高亢,滑过犹如被泼墨过层层群山,落向三江腹地。奔流不歇的滔滔江水在此被绵延起伏的山势一收,水势变得湍急,千百年冲刷下来,变成了刀劈斧凿的峭壁,葛家村就矗立在峭壁之上,由于闭塞的交通变得愈发与世隔绝。
日落西山,挂在层层叠叠浸透了浓淡不一绿色的高山峡谷中间,像个红油咸鸭蛋的蛋黄。
葛家村氤氲在大江被蒸腾上来的水汽中,昼夜温差颇大,天气也变化无常,这不,中午时候还是烈日当空,这会儿已经阴下来了。
程恪看一眼铅灰的天,加快脚步“咯吱咯吱”的走过碎石子的地面,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拖在地上的影子就像孤独瘦削的一头单峰骆驼。
当看见已经变成了废墟的葛家村的时候,程恪停了下脚步,有点莫名其妙,接着他抬起脚,继续往自己安身的村角走。反正有个破屋檐就能窝一晚上。
但那三间破瓦房也成了一堆建筑废料,程恪眉毛动了动,现在是将就也没得将就了。
峡谷里带着湿气的风刮过程恪纠成一缕缕的头发,那张脏的和刚从黑煤窑里出来一样的脸终于显出来,高鼻深目,眉宇间有点戾气。
程恪扭头望过村边陡然竖立起来的板房,藏在鼻梁阴影里头的那双眼睛中终于有了点反应,知道这儿终于还是被拆迁了,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
“哎哟,你回来啦!”村长一手按着草帽顶着风奔过来:“娃子,咱村刚拆迁了,你这儿也拆了,上头给了补偿款,你两万。”
程恪错愕的看着村长,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村长背着手道:“这还不满意?你也就是前两年才过来落脚的,宅基地也不是你的,就两万,你跟我来,我给你拿现金。”
程恪犹豫了一下,看看天色,最后还是跟上了村长。
天彻底黑下来了。
“年轻人,窝在小村子里头也没前途,现在不都流行进城务工么?我看你着体格,去工地上搬砖大有前途,况且在外头也好讨个婆娘,村子里年轻女人都出去了……”村长领着程恪进了板房的隔间,一面开灯一面嘴里叨咕叨咕的“教导”。
程恪在门口站着不答话,两眼放空,说不得根本就没听见。
村长从床下的鞋盒里数出两万块钱,舔舔手指又再数一遍,这才转头交给程恪:“娃子,你数数。”
程恪接过钱塞进脏兮兮的裤袋里,对着村长略一点头,转身走了。两万块钱,应该也够撑一阵子的。
身后的村长的声音跟着大风刮过来:“娃子,你这时候咋下山去?不在这将就一晚得了?”
程恪背着身挥挥手,身形快速消失在村口的破墙后头。
大雨倾盆,“刷刷”的冲刷着雨夜中的行人,辨不出颜色的回力鞋在黑暗山道的湿泥上打滑,突然间,两道探照灯打山道上头下来,程恪蹙眉,脚步略顿,旋即继续走路。
“不是追踪者,追踪者这样的人绝不会在雨夜这样完美的隐藏时刻开灯。”程恪松了口气,但还是有点戒备。
披着雨衣的骑着摩托路过,车轮溅了程恪一身泥,但他无所谓,反正身上已经够脏了。
雨水顺着额头淌下来,滑过棱角分明的下巴,程恪抬手撸了把被雨水浇得湿透的油腻腻的头发,滑到脖颈上,手心搓下一层泥,他叹了口气。
“这日子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兴许这时候合该出去了,兴许打工也不错,兴许慢慢存钱也来得及……”瘦高的青年一面走道儿一面这么想着,心中又有点迷茫,不过这一切都是“兴许”。
但这一切,都要等他做完这次。
金盆洗手实际上是个不大吉利的事情,人在江湖,有的路一旦走了,就再会不了头。但人总是会不甘心,不甘心被所谓的“命运”两字驱使。
最后一单。程恪走在茫茫大雨中。
黎明时分,促西车站“哐当哐当”的开进一辆绿皮火车。
程恪熬了一夜,两眼通红,上了车发现人挤人,硬座车厢里早就没了车位。
“你几座的?”漂亮的乘务员小姑娘嫌弃的避开脏兮兮的程恪一段,又出于好心问一句这农民工兄弟。
“E18。”有阵子没开口说话,程恪的声音有点哑。
“往前走,那头。”乘务员抬起白皙的手指往前头一点,算是尽了责。
程恪从人群中挤过去,发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个一直咳嗽的老太太。程恪一声不响的又挤回到厕所旁边,找块空地窝着打盹,等着到渝城的落脚点。
身高腿长的程恪,拦截在中间就像个路障。
程恪这个盹打的并不安稳,来往的人时不时踩到这“路障”的头发,而且只要列车员推着小车过来,就要给他喊醒一回。
“哐器哐器”的车轮滚动声中,葛家村越来越远。
程恪挤到车厢的接头处点上了根红塔山,呼出一口烟雾,望着烟雨中倒退离开的大山心中难得的浮出来一点惆怅。
渝城,最后一单,金盆洗手,一切都好像很近,但或许根本就是个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