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雪潮把笔记本合上交到我手里，嘴唇里飘出几个字：“我猜的。”
　　一句话把在场的人噎死。
　　但是谁都知道，他心里藏着事。庄云渊当然不买账，他一把抓过Nick手上的笔记本举到颜雪潮面前：“你他妈别装神弄鬼，有话直说。”
　　颜雪潮的脸却更平静了，淡淡一句：“赶路吧”。
　　他这一出，让所有人都被激起了无限的好奇，但他的平静，也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在庄云渊的要求下，颜雪潮来了我们这辆车。修武虽然中二，好歹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换成颜雪潮，我好像坐上了雪柜车。
　　庄云渊挤牙膏一样想从颜雪潮嘴里套点东西出来，但坐在副驾的后者更多地只是长时间看着窗外。我都替庄云渊尴尬。
　　“你是不是学考古的？还是你是……是盗墓的？”我试图打破这尴尬。
　　庄云渊听不下去了：“我说你问点有建设性的问题行不行？”
　　“闲聊啊大哥，他又不是犯人”，我拍了拍颜的肩膀示好，但他毫无所动。
　　我只好转向庄云渊：“那说说你吧，从你出道开始说？”
　　“呵呵，知道这么多干什么，好报案啊？”
　　“你别说，这趟完了要是我没死，我一定就近找个公安局。”
　　“那我真是要祝你好运了，看你我能不能完完整整地出札达县地界……”边说着，他指了指挡风玻璃外。
　　我从车窗里看到了路牌。
　　上面写着“札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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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真，到了札达往哪里走，我心里丝毫没谱。你随便找张地图，看看比例尺就知道这片地有多大，天知道92年那个考古队是往哪里开的。不过好在他们早就做了功课，大致知道个出发方向。
　　当时的考古队，说是要对札达县做几个点的田野调查，不知开出去了多久后遇上了事。对札达的调查被迫停止，过了好几年才重启。
　　关于那次田野调查的记录肯定被刻意地处理过了，这个想法无端地窜进我的脑海。
　　记得以前上课的时候，大李跟我们讲过一些当年在西藏工作的事，但多是趣事，笑笑也就过了。现在想来，92年这么精彩的故事他居然只字未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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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在托林停了车，找了个四川菜馆。对，又是占领地球的四川人。Nick的外表让周遭群众略有侧目，但我们这桌人顾不上了，更关心眼前的事。
　　“暗处的人肯定是跟来了，早晚的事”，池哥接过老板娘拿来的茶杯，给大家都摆上了，放我面前时一顿：“我说一元妹子，你怕吗？”
　　我怕吗？我也不知道。毕竟刀枪都掏出来了，是不是有当面开打的那一刻？我想到阿坝那次田野调查，连人带马差点摔到悬崖底下去……
　　后来下了坡，林师兄也是这样问我的。
　　“你怕吗？”
　　“我怕，有用吗？”我是这样回池哥的。他呵呵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给我鼓劲：“怕是正常的，但是你是关键人物，就算他们正面来，也不会要你命的。”
　　“说‘死’扯远了，没那么严重。”庄云渊一口喝干了杯里的茶，像在往肚子里倒酒。
　　“你怎么知道？”我故意抬扛一样问他。
　　他看了看我：“这几天查了一下，我大概知道跟来的是谁。”
　　“是谁？”问这句的是Nick。
　　“是谁都一样。”然而庄云渊并没有明确回答：“反正现在跟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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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已是傍晚，夕阳顺滑地落下去了，霞光倒是美得很。虽后可能有追兵，但庄云渊他们觉得也没什么好躲的，直说“来了更好，免得惦念”，安顿好车后找了个能喝酒的地方就钻了进去。Nick好像也没在怕，也顺利地拿上了啤酒。
　　颜雪潮自己拿了一瓶啤酒坐到了店门口。清冽的夜风起来的时候，还真是凉飕飕的，这个“不合群的人”就呆坐在那里。
　　等到我去叫的时候，发现啤酒虽开了口，但没有下过。
　　“进去吧，大家热闹热闹。”其实我也不是特真诚，用庄云渊的话说，这人沉默不语，给人的感觉确实不太能亲近。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他看着路上偶尔来去的人，没什么表情：“希望你保密。”
　　这好像是第一次颜雪潮主动跟我说话。
　　我之前就有同样的感觉，颜雪潮有一种淡淡的“不怒自威”，你刚有这感觉想往下探，又转瞬即逝。我坐到他旁边，仪式感十足地说：“请说”。
　　“如果有人要害你，想办法把他带到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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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07？”我咀嚼着这句话，突然瞪眼道：“你去过那个地方？！”
　　颜雪潮摇摇头，并没有实际回答，转而问道：“你家在哪里？”
　　“我家……”我不是很懂为什么他突然问这个，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你想回家吗？”颜雪潮并没有追问，反而又起了一个问题。
　　“我现在不是……回不去吗，呵呵。”这问题问得我哭笑不得。我与颜雪潮，认识还没有几天，根本谈不上走心的时候。很奇怪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颜雪潮低下了头，喃喃了两个字：“我想。”
　　他这回答让我有些错愕，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家在哪儿？”
　　“我不知道。”莫名其妙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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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突然有点“思乡”的气氛里，我偷偷观察了一下他，想看看能不能抓到几滴男儿泪什么的，但什么也没有。长长的睫毛下一汪平静的湖面，似乎冻住了，大风大浪都不能搅动。这人的“神秘感”还真不是装出来的，可能有人天生就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别？
　　这时Nick推门探出头来，叫我们进去，“气温下降了，你们别感冒了”，虽然这样说着，人却挪到了颜雪潮旁边坐了下来。我知道他对颜雪潮的好奇只会多不会少。
　　“嗨，你是哪里人？”Nick并没有想过婉转。
　　颜雪潮没有说话。
　　我替他答道：“他是西藏人。”
　　“是藏族吗？”
　　“不是。”
　　“那是汉族吗？”
　　“他没说。”
　　回答的全是我。其实仔细一想，这些回答又是否真的准确？我又真的了解他吗？
　　见颜雪潮始终没有说话，Nick悻悻然地站了起来进了屋，颜雪潮也站了起来。
　　等到Nick刚进门，我忍不住赶紧拉住起身的颜雪潮：“那个1107，你去过？你知道怎么走？”
　　“不，不知道。看到了你的笔记本，就记得1107。”
　　“1107是什么？也是房间吗？”
　　他并没有回答，摇摇头走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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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中升起璀璨的群星，很难想象我正在这样一个又高又远的地方，和一些诡异的人一起将要完成何等奇谲的事。
　　奇怪的是，颜雪潮的谜语让我觉得“安心”。这种“安全感”是很渺小的，但却是这张网上难得的“答案”。
　　“1107”，不管是什么，现在我知道，这个数字可以“解决一个问题”。我并不知道这个问题是数学问题还是哲学问题，也并不知道它是留给研究生的，还是给小学生的。
　　但我也自问了，这会不会是颜雪潮的一个障眼法。
　　或者，他设的一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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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繁霜和大庄给于海和多吉描述了下面的情况，大家都觉得很蹊跷。
　　“底下那个屋子的门被尸体堵上了，从外面不一定能打开，要下去只能从这个洞再下去。”大庄指指地上黑漆漆的洞口。
　　“不行我们就往回走吧，多联系点人再说。”多吉提了自己的想法。
　　“还是……我们往其他房间再看看。”李繁霜看向了另一边虚掩着的门。
　　“嗯，也行，趁天色还亮着，我们多探探情况。”于海的好奇心显然也占了上风。这可是一个没有问世的大发现啊……他站了起来，带头向门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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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一推开，景象却大不相同。这一路过来的最大特征就是“空”，空空荡荡，除了进来时捡到的莲花生像就只剩涌进屋里的土。
　　但这扇门后却堆满了……兵器？四人四下观察，长矛、弓箭、刀、盾牌……花样还真不少。屋子不小，满屋的兵器却堆得非常凌乱，保存的状态也并不好。
　　要不是门口有点光进去，就手电筒的光斑，这场面还真有点瘆人。
　　“这是……要打仗？”大庄拾起一把长刀，脸上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好像又回到了部队里似的。
　　“这形制的刀，看得出来是哪个年代吗？”于海凑近看了看大庄手里的刀，眉头深锁。做了十多年西藏考古，这么多兵器堆在一起倒是头一次见。
　　多吉抽出自己的藏刀看了看，明显不是一种形制。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闯进每个人心里的问题在胸口窜着，就是找不到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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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07”在笔记本一个很不显著的位置，近似正方形，夹在两个遗址之间。图很小，“面积”也不大，看数字大约十个平方。要真是一间“房间”的话，就是一间小屋子，不知道里面会摆什么。
　　我曾悄悄指着1107给颜雪潮“使眼色”，但后者完全没有反应，就像与我没有对话过一样。
　　这人真的……有时能把人急死。
　　当这两辆车启程的时候，天色刚亮。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颜雪潮也是径直走向了庄云渊的车，坐到了副驾上。我赶紧跟了上去。
　　庄瞟了副驾一眼，什么也没说。
　　修武开车在前，对讲机也一直安静着。
　　其间我好几次想说几句什么“破个冰”，但两人都没接话。他们沉默地坐在前面，一个盯着路，一个盯着车窗外。
　　庄云渊曾经想过摸一支烟来烧，不知为何烟盒举到一半又把烟抖了回去放下了。他打开音响，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听了还没有半首，他又给关上了。
　　车行在宽阔的阿里，大片的原野像潮水将我们包围。或者还有没有更“宽”的形容词？我搜刮不出更形象的词汇来描述这种“巨大”和“渺小”。脑袋里构思着当年的考古队是如何在这旷野里寻找着人类的历史踪迹。有多少未知世界，不过是一脚油门就彻底地错过了？而我们要找的地方，就一定会老老实实在某处等着我们去发现吗？
　　一直开车，过不多久就看到远方山头上的城址。
　　是古格遗址没错了。
　　虽然我没来过，也没上网搜过。这么几天，这名字出现的频率这辈子也忘不了了。
　　然而两辆车却掠过它向更远的地方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