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四十六年的春天，不止长安，整个华夏都陷入躁乱之中。
　　一月，长安城几乎每天都有数百人被押上刑场，被砍下了脑袋，最多的一天杀了近千人——他们当中有的是正教牧师，但更多的是无辜的百姓和皇庭内不同派别的互相清洗。
　　到了二月各地接到了大恒宫驱逐正教的谕令，早就垂涎教堂资产田地和忌惮正教影响力的地方势力如同饿狼一般，调动兵马洗劫焚烧正教教堂，杀死牧师，强令信徒不得再入教堂，也不得在家中祷告。
　　随后，大恒宫发现圣光帝国大使馆内的主犯早已逃离，这才强攻进入使馆，自造证据杀了几个圣光留守官员，算是结案。
　　直到四月底李璟正式即位，称先皇帝李怀东为太宗，这场声势浩大的灭教活动慢慢落下帷幕。
　　大恒宫内，李璟疲倦的靠在椅子上，这几天的礼仪活动太多，虽是无上权利处处尊崇，成就感爆棚，但还是累了。
　　“陛下，这是明天为先皇扶灵的人员名单。”谌喆把文件交给了侍卫。
　　“不看了，你定就好。”李璟推开了文件，一脸不耐烦，“什么破事儿，这么多。”
　　“是挺烦的。”谌喆陪着小心，“就是有几个人他们临时请了假，明天没法参加。”
　　“什么人？”李璟抬起头，“给朕说说。”
　　“不逊学宫的韦正院长，东军参谋长马文初，齐地代表，秦王代表、江汉王代表……还有凤凰代表。”谌喆一边说一边头上冒汗。
　　“你TM就告诉我还有谁留下来！”李璟怒不可遏，抓起桌上的砚台扔了过来。
　　谌喆看看身上的墨印，也觉着郁闷：“他们的副职，副代表都还在长安。”
　　“那他们去哪呢？”李璟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样子，火气更大了，“你可是朕的特务头子！”
　　“他们都去了蓟州，包了一架飞艇，赶往北州的卷云镇。”谌喆看他疑惑，补了一句，“那里是诸鑫的老窝，他的父亲上个月去世了。”
　　李璟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最后憋出一个字：“滚！”
　　飞艇上，年纪最大的韦正被分到了最好的舱位，但老年人的睡眠总是不太好，看着天色微亮，他便披着大衣走到了甲板上，看见了正在打军体拳的将军马文初。
　　“马将军，起的够早。”韦正笑着和他打招呼，“你先练着，我就在这儿坐坐。”
　　马文初点点头，打完一遍，擦了汗，坐到韦正对面，笑着说到：“要说各地的实力，还是凤凰最强，租个飞艇毫不费力。”
　　“西大陆天上跑着的飞艇十艘有八艘都是凤凰人的。”韦正笑着回应，只当闲聊。
　　“圣光人来势汹汹啊。”马文初感慨道，“这个月，凉州边境上各种小冲突不断，我们估计离全面爆发冲突已经不远了。”
　　“这么严重？”韦正坐直了一些，他是军人出身对这些事更关心一些，“我听说南面，越人也在邓州搞事。”
　　“越人敢跟凤凰叫板？肯定是圣光人在背后使坏。”马文初摇头道，“圣光人来势汹汹，长安还一副歌舞升平的样子。”
　　韦正叹了一口气，算是回应。
　　“听说诸大人的卷云镇依山而建，气势惊人。”马文初停止了刚才的话题，望向飞艇外雪皑皑的世界。
　　“我也第一次来。”韦正点头道，“吃过中饭到了卷云镇，就能一窥全貌了。”
　　飞艇稳稳的靠在督军社的外延高台上，众位代表被壮丽的四层冰雪山城惊得一脸懵，待下了飞艇，一个更厉害的消息把他们全都砸晕了。
　　“三日前，诸大人全家乘飞艇前往白溪，送老爷子的骨灰回去了。”陈过己一脸的波澜不惊。
　　杰克此时正和他的手下一起，披着伪装趴在地上躲在草丛里，看着远处正在进食休息的邓州军轻骑兵，飘来的饭菜香味，让他想起了母亲最喜欢做的几道菜。
　　与大多数当火头兵的黄皮肤华人不同，杰克是数百万圣光军中少有的几个华族斥候士官，他亲吻了一下手中的十字架，向万能的主忏悔自己的罪过，随后给身后的圣光士兵打出手势，取出背上的轻弩，瞄准了自己的目标。
　　嗖的一声，杰克率先出手，胸前皮甲上刻有独特花纹的敌军小队长应声倒地。其他的圣光士兵也相继出手，将手中的弩箭射出，然后跟着他们的士官杰克，从草丛中冲了出来，袭击那些惊慌失措的华夏巡逻兵。
　　战斗结束时，篝火上的铁锅里还剩下不少食物，作为指挥官的杰克瞥了一眼，是用某种肉炖的一锅粥，他数了数自己的手下，死了一个，轻伤两个，而十二个敌人已经全部毙命。对他的十人小队来说，这是一个值得称道的胜利。
　　浪费不是远离后方的斥候的习惯，杰克吩咐爱干净的马克思把食物按人头分好，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开始打扫战场。
　　走到被射死的小队长身旁，杰克拔下了自己的弩箭，拿走他的铁质腰牌，顺带着用手合上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再也不想多看一眼，因为这小子长得有些像自己的一个华族朋友。
　　很快其他人也搜过完战利品，割了敌人的右耳，聚到篝火旁边。
　　粗鲁的孔查，用他的母语碎碎咋咋的念叨着，好像是说马克思给他分得少了。
　　杰克不喜欢唠叨的人，拔出匕首从身旁的死尸上割下一块肉，扔到孔查碗里。
　　士兵立即停止里念叨，轻手轻脚的用手指夹起那块白森森的肉，扔到一旁，赔笑道：“上士，你应该尊重这些死人，毕竟他们是你的同族。”
　　杰克没有抬头，应到：“你不是才割了他们的右耳？以后少在我们面前说西班牙语，如果不能说好圣光语，你一辈子都别想当军官。”圣光语是一种新的语言，以原先的英语为基础，吸纳了法语和拉丁词汇，改良之后，被圣光皇帝钦定为圣光帝国的官方语言，在整个帝国进行推广。
　　孔查也不管碗里的人血，一口气把铁碗里的糊糊倒进嘴里，说到：“当了军官又能如何，我们这样的肤色是成不了贵族的。”
　　马克思见他情绪不高，安慰说：“我们犹太人还不是一样。就指望多挣点军功，退役之后的日子能过的轻松一些。”
　　斥候对士兵的要求很高，却又是很苦的地方，高贵的白种人不愿意来，所以这些晋级无望的人就凑到一起，日复一日的杀戮，只为自己和家人将来能过的好一点。
　　旁边的黑人同伴笑了起来，有些悲伤：“想那么多干嘛，地上躺着的那个，昨天也跟你们想的一样，要我说，还是好好珍惜现在吧。”
　　杰克喝掉了手里的肉粥，站了起来，把刚才得来的绿色玻璃瓶拿了出来，这是产自凤凰的量产烧酒，算是军队中的奢侈品。
　　孔查嗜酒如命，连忙站了起来，如同哈巴狗一般，跑到杰克身边想讨一口。
　　杰克没有搭理他，藏起战死者的木质军牌，然后拔出木塞子，将半斤酒一滴不剩的倒进阵亡的战友嘴里。
　　这些人大多都见惯了生死，行过军礼之后，就准备重新上路。
　　马克思看着拴在树上的那几匹角马，有些舍不得：“这么好的坐骑，要是能带回长风草原，起码能换回两亩地，不，三亩地。”
　　杰克伸手将他拖走：“我们是用脚走路的斥候，用不上坐骑。不过这些巡逻兵实在是经验不足，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坐骑。”刚才他们试图从另一面进攻，但是角马的感觉十分灵敏顿时焦躁起来，让他们不得不重新部署，选择没有角马的一侧进行突袭。
　　七天后，当杰克斥候小队完成任务与大部队会合时，其他的斥候小队也陆续返回。大约两百人的精锐斥候，在这段时间里悄无声息的将圣光军主力附近所有的邓州巡逻兵消灭干净，偶有失手，但对手显然没有发现他们的企图。
　　大军继续前进，没多久另一部圣光军重骑兵也复归建制，他们刚刚拔掉了凤凰在邓州中部的联络站，上千名凤凰商人和驻防士兵被屠戮一尽。
　　凤凰经营着五岭，同时向邓州扩张，当地旧的军阀大部分选择了向凤凰低头，而另一部分土地则被越人侵占了。
　　原本凤凰和越人双方在邓州中南部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时至今日，圣光军的直接战，使这种平衡完全倒向了越人，短短一个月时间，依附于凤凰的邓州军阀陆续投降。还没等到凤凰军反应，他们位于邓州北部的唯一据点宣威镇，已完全暴露在越人和圣光人的联军之下了。
　　杰克小队是第一支抵达宣威镇附近的斥候小队，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工事如此完备的华夏城市。
　　看着城门口稀稀落落进出的平民百姓，杰克知道上层的计划完全成功了，赛里斯人根本没有发现危险的临近。
　　这时，他突然有了个想法，如果能混进去数百乃至千把个骁勇善战的圣光勇士，那么接下来的战斗就会轻松许多。
　　但是，长官们很瞧不起华族所谓的计谋，当杰克返回大营向斥候营的拜尔德中校提出这个建议时，这位帝国的男爵不屑的看着他，说到：“杰克，你觉得从我们的军队里，能找到十个像你这样的华族战士吗？大多数华族士兵一直到退伍都只会用勺子和铁锅！”
　　杰克有些憋闷，不敢为华人辩解，解释到：“只要鼻梁不太突出，是黑发就行，我观察过这座城市的出入口，他们并没有对行人进行检查，有的地方甚至没有部署士兵。”
　　拜尔德男爵不悦起来：“你还要我解释几遍？你这样做只会增加惊动敌人的风险。要知道，只要再过两天，我们的军队完全展开，只要吹一口气就能将宣威镇拿下。”
　　杰克不敢再尝试，告罪后离开了长官的营帐，回到了小队的帐篷。
　　马克思见他郁郁而归，安慰道：“队长，你的计谋不被认可是正常的，这跟那些人不喜欢我们犹太人是一个道理。”
　　杰克听了这个，果然心情好多了，笑着回到众人中间，一起讨论起前段时间在某个邓州城镇嫖妓的经历。
　　事实证明，拜尔德男爵眼中一口气就能吹倒宣威镇其实非常的坚挺。
　　圣光军惊奇的发现这座城池与其他华夏城市完全不同，在某种意义上更应该称之为要塞。这是一座棱堡式的城镇，摆放着足量的符篆炮，且不为人知。
　　当偷袭变成攻城战之后，宣威镇迅速封闭了各处城门，将符篆炮从阴影角落里推了出来，对准联军的集结地区进行猛轰。
　　越人抱头乱窜，圣光人也完全被打懵了，之前搜集的情报里并没有提到宣威镇是一座精心设计制造的堡垒，更没有人知道这里竟然有多达上百门的“异种炼金炮”。
　　进攻一时间陷入僵局，负责争夺邓州的西南前进兵团指挥官伯德温少将，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要求兵团所属的各机构提交夺城建议。
　　只知道猛打猛拼的拜尔德男爵这会儿总算想起了杰克曾经提的建议，于是将潜伏入城的建议写成文本提交上去。
　　显然潜伏的建议已经不合时宜，但伯德温伯爵是个认真的人，他知道拜尔德不是有才华的指挥官，于是亲自询问这个建议的由来，在狠批拜尔德错失机会的愚蠢之后，兵团指挥官并没有在意杰克的华族身份，将其直接从士官提拔成了上尉。
　　最终，来自兵团法师团的建议得到了指挥官的认可，而杰克所在的斥候中队则承担着协同法师团作战的任务。
　　这天凌晨，黎明之前是最黑暗的时候，杰克扶着年长而尊贵的法师团长冰霜行者博格，从地道里爬了出来，两侧的地道口也同时打开，法师团成员从中鱼贯而出。
　　这里离城墙只有两百米不到，只要一个响动，就会引来异种炼金炮（即符篆炮）的炮火，兵团里最金贵的兵种法师团就将灰飞烟灭。
　　很快，预演多次的法师团列阵完毕，来自魔月王国的集体法阵展现在杰克眼前，五位银纹法师站在最重要的节点上，红袍法师站在次一级的节点，法师团的主力白袍法师分布在节点之间，他们手拉着手，开始齐声吟唱昆雅咒语，能量被慢慢凝聚到了站在中间的封号法师博格身上。
　　城墙上的凤凰军听到了下方的动静，立刻打出照明灯，想要看清楚情况。
　　杰克知道这是争取时间的重要时刻，他连忙吩咐自己的斥候中队用强弩对城墙上的人头进行狙杀，同时让传令兵通知后方严阵以待的攻击军阵，即刻进行攻击掩护。
　　第一波赶到的是兵团的一个轻骑兵团，他们举起手弩快速冲到墙根下，一轮抛射，覆盖了十二米高的城墙背部。一阵惨叫声传来，杰克又清楚的听到上面在喊：“敌人袭击我们了，快敲钟，让后备炮手快点上来。”
　　他转头看背后法阵里的冰霜行者，这位法师团长刚才告诉他，法术攻击的定位将是最难的一步，至于威力范围的大小将取决于魔法阵的参与者们，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有些时候，等待能让人瞬间焦灼起来，就在城墙的异种符篆炮发出第一声响动时，杰克决定不能再等了，准备将法师团长拖回到地道里躲起来。军团指挥官之前特地交代他，冰霜行者比一座雷州城更重要，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万幸，第一炮没有打中法阵的位置，火光电石间一个斥候被凌空炸飞，杰克看出那是自己小队里的那个黑人士兵，他来不及想别的，闯进法阵，开口要劝冰霜行者离开。
　　博格微笑着朝他摇摇头，念出一句咒语，法阵中的其他法师都细不可查的抖动了一下，法术能量的余波四散开来，杰克被迫停住脚步。
　　身后的斥候士兵们传来一阵惊呼声，杰克回头一看，只见城墙上试图还击的华夏士兵，一时间全都定在当场，一动不动，看起来十分诡异。
　　此时，山顶上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天际线上渐渐亮了起来。圣光人看到了神奇的一幕，长达八百米的宣威城墙凝起了白霜，城头上的防御者们全部变成了冰雕，就连城墙外面也冻出了一个扇形区域的冰霜之地。
　　冰霜行者博格利用集体法阵将众法师的思感集中起来，将自己的法术扩大化，剥夺了这一段城墙前后五十米范围内的热量，使之瞬间降到冰点以下，而身处其间的所有生物全部毙命，有几个斥候因为离城墙太近，也被牵连，丢掉了性命。
　　法阵中的大多数法师都累倒在地，而始作俑者博格也盘坐在地上，回复了气息之后，他自得的说道：“杰克上尉，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是伯德温的事情了。”
　　圣光军西南前进兵团的攻城车虽然速度并不快，但此时也已越过了杰克的位置，兵团最精锐的银盔重装步兵，直接跃上了城头，宣威镇就此失守，邓州全境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