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春节后，李云风更加埋头苦读，似乎身处世外。他自己心里清楚，救世主就是自己，只有考试成绩能扭转人生，救赎一切。
　　转眼离高考还有三天了，教室里坐满了人，却变得鸦雀无声，只有笔尖从纸间划过的嗤嗤声。
　　李云风放下笔，抬头看了看窗外，几棵白杨探进了教室的窗框，在风中颤着腰，树叶沙沙地响着。
　　“不知有多少人，能看到这些树叶长出来，却看不到叶落！”想到此，他竟莫名地叹出声来，愣愣地瞅着窗外发呆。人也不过是一片树叶，青了绿了，黄了皱了，再悄悄地落到地上，无声地逝去。来年，一片片葱葱郁郁的嫩叶，又会迎着春风，缓缓舒展开来，往复循环，生生不息。所谓光阴如水，人生如梦，而我们这般苦心求学，又能对这个世界贡献点什么呢，只不过是循环在自我的人生轨迹里罢了。
　　李云风这一走神，一下午都没有收拢回来，他忽然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他暗自思量，这是不是考前综合征？自己怎会如此经不住压力啊！挨到下午放学后，同学们三五成群地溜出了教室，李云风也只好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准备离开。
　　“你今天为什么叹气呢？”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李云风一怔，原来是新来不久的插班生张梦茵，她是高考复习生，插班就是为来参加高考的。
　　“噢，我在感叹外面的大树长得真快，已经超过四层楼高了。”李云风神情没落地解释道。
　　张梦茵听了，举起手指在李云风面前晃了晃，然后摇了摇头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呢？”
　　“实话？”李云风沉思了一下，“实话就是，叶子长得很美，但落到地上时，却不知有多少人没机会看到了，人生苦短啊！”
　　“你不敢直说就算了，何必拐弯抹角的呢？”张梦茵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嘟着嘴说道。
　　李云风被弄得一头雾水，不知她所云为何，便随口说道：“如果你知道我想些什么，直接告诉我好了！”
　　张梦茵脸上一阵绯红，颤声说道：“我知道，你-喜-欢-我！这些天你一直默默注视着我呢，对吧？”说完，脸更像个红苹果了。
　　怎么会呢？李云风刚想脱口而出，想想对方毕竟是个女孩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此刻已完全摆脱了考前综合征，大脑中飞快地回忆着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思来想去还是不得其解。便开口问道：“张梦茵，你怎么会有这个感觉？”
　　“难道不是吗？我在教室里的时候，你总是瞅着我，有时候还故意咳声叹气的。”
　　李云风闻言，顿时明白了。自己近日来苦闷烦躁，经常扭头远眺窗外，而张梦茵坐在窗户边上，她自然而然认为，自己是在看她了。李云风刚想解释一下，又听张梦茵说道：
　　“还有那天晚上，你向我借三角板，如果不是你喜欢我，问什么偏偏向我借呢？”
　　李云风又飞快地回忆了一遍，似乎几天前，确实向张梦茵借过三角板，但很快就还给她了。肯定是这个女孩性格内向，又青春萌动，才想得多了。但张梦茵接下来的一段话，却让他陷入了沉思。
　　“我俩如果好上了，我猜，你能帮我补补数学，我能帮你补补英语。”
　　英语！李云风眼睛一亮，因为初中基础不好，英语成了他所有学科的短板。这次高考，是金榜题名还是功败垂成，只看英语这门课。
　　“怎么补？”李云风问道。
　　“怎么补都可以啊。”
　　“还有三天就要考试了，怎么补都来不及了，除非……”李云风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了。
　　“除非什么？只要你喜欢我，怎样做都可以！”
　　人生无常，造化弄人。两天后，高考准考证发下来了，李云风与张梦茵的英语考试居然真的分在了一个考场，数学考试却不在一个考场。
　　晚上，李云风将张梦茵约了出来，到小饭店点了两个小菜，又点了两罐健力宝。小店灯光昏黄，李云风隐隐约约觉得，对面坐的是程雅安，只有和程雅安才会这样促膝而谈。但利益熏心的他，还是厚颜无耻的抓住了张梦茵的手，“梦茵，明天考试如果你能帮我，我……我一定和你好下去！”
　　张梦茵激动得手都在发抖，李云风这个连听黄色段子都别无反应的人，自然体察到了这一切。两人在张梦茵的喏喏答应声中离开了小饭店，都无暇去享用那顿人生最为昂贵的晚餐。
　　这顿饭消费了24元，由李云风买单。
　　九十年代，职业高中的高考，参考人数并不是很多，英语考卷也没有AB卷之分。那天在考场上，张梦茵早早地完成了答卷，她的英语成绩确实很好。接着，她依照李云风的部署，颤巍巍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条，将英语答案全部抄在了上面。然后把纸条卷成一个细小的纸卷，拿出橡皮筋，把纸卷搁在了上面。
　　张梦茵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此刻，监考老师锐利的眼睛就闪烁在她的面前。然而，李云风的一颦一笑却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浮现，对美好爱情的憧憬与渴望，终于战胜了恐惧。在情窦初开的巨大推力下，她把纸卷用力地弹了出去。
　　李云风与张梦茵的考桌，间隔了两排。纸卷啪啪啪连响三声，先是弹到了天花板，续而折射到墙上，最终鬼使神差般落到了李云风的脚下。李云风既惊慌又欣喜，战战兢兢地捡起来，一字不落地抄了上去。
　　13
　　俗话说，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李云风因一己之利，出卖了自己的良知，也出卖了自己的人生。
　　转眼到了填报入学志愿书的那一天，李云风匆匆赶到了学校。来到班级时，里面已经人声鼎沸了。张梦茵见李云风来了，跑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娇气地问道：“你打算报哪所大学啊？我正在等你来呢。”
　　李云风拿起表格看看了，忽然发现一所高校格外眼熟，正是他寄信地址上常用的名称，就是程雅安正是就读的那所大学。李云风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将它写在了入学志愿书上。张梦茵见状，不问缘由，也跟着写了上去。李云风看到了，心中有万般滋味却说不出来。
　　十几天后，考试分数下来了，李云风却没有查到自己的分数，很是奇怪。仔细一打听，张梦茵的分数也没有公布。李云风脑袋一晕，不祥之兆蔓延开来。
　　学校教导处王主任把李云风“请”到了办公室，随手便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来，对准李云风的心口，厉声问道：“说！你俩到底做了些什么？”
　　李云风见他如此激动，知道考试抄袭的事情败露了，提到嗓子眼的心反而沉了下来。缓缓说道：“这事与张梦茵无关，都是我做的，你们不能难为她！”
　　王主任握着剪刀的手抖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讲！”李云风见状，也不再隐瞒，就把如何利用张梦茵进行考试作弊的事全交代了。
　　“你俩懂个屁！”王主任眼睛都要红了。“全省有多少个考场，就我们县里出了你们这两个败类，搞出了同类卷这样的事情。现在省里已经下来通知，彻查这件事情，彻查我们县每一个考生，每一个监考老师！并且在未来三年，由省里调派监考老师，就连我们张校长都要去市教育局做检讨。”王主任说着说着，手里的剪刀又似要扎过来。“你说说看，你们捅了多大的娄子！”
　　李云风瘫软在座位上，不敢再说一句话。
　　王主任又接着说道：“你的成绩我看过了，即使英语考0分，你都超出分数线80多分，你想上哪所学校都可以走！你说说，你多么可惜！你不仅毁了学校，还毁了自己。”
　　“张梦茵呢，她成绩怎么样？”重压之下，李云风对自己的前途已然淡漠，却十分关注被自己拉下水的张梦茵。
　　“张梦茵呀，她即使英语考满分，还差分数线七八十分呢，真是两个糊涂蛋！”
　　王主任扔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省里下了通知，李云风与张梦茵当年考试成绩全部作废，并禁考两年，从今天起，他们两人就可以滚出校园了！
　　李云风木纳地离开了王主任办公室，木纳地离开了校园。穿过教学楼时，仍见许多学生聚集于此，有人欢声鼓舞，有人相拥而泣，很是嘈杂。而此时的他，脑海中却一片空白，眼前的世界亦如冰雪一般寂静，空荡荡地毫无生机。他的心已然被掏走了，里面塞满了一个名字：张梦茵。
　　张梦茵一早就来到了学校，一早就知道了结果，一早就哭着跑回家了。她家庭条件并不好，父母含辛茹苦供她复读高三，希望她能有朝一日飞出农家，不曾想她却哭着跑了回来。
　　等班长卜丽丽带着李云风来到张梦茵家中的时候，已是三天后了。只有张梦茵妈妈独自在家。她告诉他俩，张梦茵哭着跑回来的第二天，她爸爸就带她去SH打工了。李云风追问张梦茵去做什么工作，具体地址在哪里，张梦茵妈妈只丢下一句“你还有脸问吗？”便回绝了他。
　　回家的路上，李云风感觉自己把灵魂也弄丢了。他陷入了一个自己精心设计的黑洞里，道德、品德、价值观亦全部沦丧其中。
　　接下来的日子，李云风三番五次来到张梦茵家门口，探视她是否在家，可每每都是无功而返。起初张梦茵妈妈还会打开大门外探一眼，后来干脆大门紧锁，不见任何动静了。李云风向周边邻居一打听，才知道张梦茵妈妈也去了SH，全家都外出务工了。
　　李云风也厚着脸皮去问同学们，是否有人知晓张梦茵近况，但同学们尽是摇头，只字不知。
　　至此，张梦茵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程雅安的信来得少了，但还是不曾间断。李云风最后拆开的那封信，这样写道：
　　亲爱的风：
　　我已经九个月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了，你可安好？我从同学口中知道了你的事，我不怪你。路在自己脚下，我期盼着两年后的你再次崛起！你是我亘古不变的风，我的英雄！
　　去年，我本可以走个更好的学校，学一个更喜欢的专业，但我选择了这所学校。风，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看到这所学校，面向职业高中不但招生农牧专业，同时也招生工民建专业，而且这是唯一的一所！虽然这里离家远了点，冬天冷了点，虽然我学是自己并不喜欢的兽医专业，但我坚信，我在这里能等到你！我认为我的选择很值得，请你万万不要辜负我！
　　两年后，我等你来，在这里为你准备好一切！
　　爱你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