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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鞋厂的工作很是繁忙,但还算有几分快乐,五湖四海的厂哥厂妹聚集在一起,颇为热闹。
偌大的车间里,有两条半自动化的流水线,几十名员工围在两旁,不停地忙碌着。紧紧相连的另一个车间是缝纫车间,那里是齐刷刷的女工,几百台机器同室操戈,场面蔚为壮观。
李云风是流水线上的一员,负责鞋楦定型工作,独自操控着一台自动化程度较高的机器。这个工作算是流水线上的技术活,李云风做得也算是得心应手。他来省城这里工作已经有半年之久,对这里已然非常熟悉,这里男女搭配的工作环境,确实比单调乏味的建筑工地生活丰富很多。
他在这里算是眼界大开了:这里,有一言不合就拿菜刀砍人的,有沉迷赌博入不敷出的,有闹中取静读书画画的,有三天两头换个女朋友带回宿舍的,有下班就去看黄色录像带的,还有九龙四凤十三太保恶斗东北虎的,还有女中豪杰在裤裆插根棍子装爷们儿的。总之三教九流,形形色色,无所不有。相比之下,李云风倒显得格外安静忧郁,二十一二岁的年纪,配上一副空荡荡的眼神,不免有些另类。
“小兄弟,我这儿三缺一,过来给哥凑个手!”那晚,李云风正打算上床休息,隔壁宿舍的老马忽然过来招呼他。老马四十多岁,一脸横肉,脖子上挂着硕大的金链子,短寸的头皮上露着几道伤疤,他是厂里出了名的混混。
“我不会打牌……”李云风喏喏地说着,心想和这个人又不熟,他为啥来找我打牌。
“没事儿,输了算我的,赢了归咋俩,图个乐儿呗!”老马边说着边凑了过来,好像李云风如果不去,他就要把李云风给拎起来,强拽过去。
来到隔壁宿舍,李云风还是吃了一惊,虽然他久闻这间宿舍是出了名的赌场。别的宿舍有四张高低铺的铁制单人床,可以睡八个人,而这间房间只有两张木质单人床,拼凑在一起形成一张大床。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有一副崭新的扑克牌,四周凌乱地放着几把椅子。地上的烟头堆积了许多,估计足足有一簸箕。房间里有三男一女,男的身材都比较彪悍,女的也有几分妩媚。
“陶婷婷,看看你推荐的这个书生手气怎样,真赢钱了带你去北国商城!”老马对床边的女人嘿嘿着。那女人瞥了他一眼,没吭一声。
李云风算是识趣,四人打牌过程中,总有意无意地放老马一把,老马乐得笑开了花。扑克牌本来是三打一的规矩,现在暗变成二打二,岂有不赢之理。
牌局凌晨一点钟结束,老马一共赢了六百多元。看老马喜滋滋地数着钱,另两位男人对望了一眼,没有吱声悄悄走了。
老马随手扔给了李云风一百元,“小兄弟儿,牌技不错嘛!”
李云风哪肯要他的钱,推脱了回去。老马把脖子一耿,“拿着,下次还要玩呢!”转身又对那个女人说道:“婷婷,去吃宵夜喽!”
接下来的日子,隔三差五,老马都把李云风拽过去当牌搭子。李云风真想害老马输惨几次,好摆脱他的纠缠,无奈迫于他的气势,临阵反而不敢了。而每次牌局结束,老马都会分点红利给李云风。靠着这颗大树,李云风倒是不怕其他牌友找他麻烦。
“以后跟着哥混吧,哥罩着你!”有一次牌局结束,老马把李云风搂在肩膀下,深情地说着。
“马哥,我这不是被你罩着吗!”李云风被他夹在腋下,动惮不得。老马听了呲呲一笑,转身把陶婷婷也拉了过来,“这多亏你嫂子,慧眼识珠,认定你牌技不错。”
李云风望了陶婷婷一眼,见她依旧瞥着眼,不吭一声。
陶婷婷大概二十岁左右,头发用个发簪别着,一身潮装,倒有几分城市靓女的模样。这么青春的女孩,怎么会跟了一个老地痞?李云风心里暗自思量着。
这次去吃宵夜,老马破例带上了李云风。随着几瓶啤酒下肚,老马开始讲述他的光荣历史,只要能讲给旁人听的事儿,全都抖了出来。李云风与陶婷婷均不搭话,场面颇为尴尬。
“你说说看,我的人生,是不是过得很他娘的痛快?”老马已然有些醉意,说到酣处,他右手握着一个空酒瓶,抬起左手,指向了李云风的鼻尖。
李云风滴酒未沾,此刻非常清醒,他真怕眼前这个无赖借着酒劲儿把酒瓶子砸过来,赶忙说道:“马哥你很潇洒,很潇洒啊!”老马闻言,又是嘿嘿笑了几声,一副人生得意的样子,他脸上的横肉在酒气的润泽下,锃明瓦亮的,也随着笑声颤来颤去。他猛然一把将坐在身旁的陶婷婷拽入了怀中,酒气熏天的臭嘴打了一个响嗝后,就笑咧咧地凑向了她。
陶婷婷单薄的身躯被老马裹挟着,不能避闪,只得死死地歪着头,不肯看那张丑恶的脸。李云风坐在两人对面,悄然看着眼前的一切,默不作声。他忽然发现,陶婷婷那张麻木的脸上,滚落着几滴晶亮的泪珠……
几个月后的一天,李云风突然听到一个消息:老马与牌友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把对方砍成重伤后跑了!李云风感到莫名的兴奋,像是心头去掉了一块大石。
接下来的几天,他经过老马的房间,还特意瞥了几眼,确实是没有牌友再上门了,更没有看到老马的身影,只是偶尔能看到陶婷婷,依旧在房间内呆坐着。
“找你打牌。”又过了两周后,李云风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字眼,抬头一看,不是老马,而是他女朋友陶婷婷。
“从来没见过你上牌桌,老马不在了,还打什么牌呢?”李云风嘴里嘟囔着。
“必须过来,打牌,不然有人会收拾你!”陶婷婷扔下一句话,转身摔门走了。
“快去吧,俩人打牌更有意思,打个通宵,今晚不用回来啦!哈哈哈哈!”室友打趣道。如果老马在的时候,谁也不敢开这种玩笑。
等李云风走进了陶婷婷房间,陶婷婷一把将门关上了。李云风还没有回过神来,忽然感觉自己的下体已经被人牢牢捏住了,同时,又有一只手把他拥进了对方怀里。李云风心中一惊,本能地想推开陶婷婷,对方反而把胸和嘴唇都压了过来。李云风不曾有过这种体验,顿时觉得像是坠入了万里云间,惊厥之余,一股暖暖的热流随即涌遍了全身,再想挣扎摆脱,却已力不从心。
仅上半身的爱情是那么缠绵,仅下半身的爱情是那么直接,直接得五分钟不到,就结束了。
当晚,李云风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陶婷婷。他脑中一片茫然,似乎程雅安与张梦茵的身影就在这里,就站在他身旁,全程监视着他。而此刻,她们正在伤心地哭泣着,她们的泪水已经汇聚成河,而他却在这条河里上下起伏,尽情地荡漾着、荡漾着。但不久,随着陶婷婷酥胸再次压境,澎湃的荷尔蒙激素刺激下,一切幻象又消散在云雨中……
“老马会砍死我的!”事后,李云风四脚朝天躺在床上,仰望着破旧的天花板,呆呆地说着。陶婷婷依附在他胸前,用耳朵倾听着李云风的心跳声。
“他不会再回来了!”陶婷婷轻声说着,似乎有些伤感,但不知道这些伤感,是源于老马的离开,还是源于现在的自己。
“你怎么知道?”李云风眼角扫过她的秀发,紧紧地叮问道。
“他那天出事后,给我打过电话,说我俩缘尽于此,他要亡命天涯去了,以后各自珍重吧。”
陶婷婷说得面无表情,李云风却感觉自己像一个鬼鬼祟祟的毒贩,而老马却像高大上的海关刑警一般,很是威严,他荷枪实弹随时可能击毙了自己——这种感觉就像是李云风带着毒品,虽然侥幸通过了入境安检,但依旧彷徨失落,或许也挟带着一丝庆幸和窃喜吧!
15
既然都做了男人,也没有后悔药可买,也就无需再羞涩什么。李云风在工友的指指点点声中,与陶婷婷公开交往起来。以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女人,原来拥有着一颗激情洋溢的心,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陶婷婷的话比李云风多很多,脸上的笑容也比李云风多,笑得也更灿烂。她告诉他,她早就喜欢形单影只的他,于是找了个机会让老马拽他来打牌的。
后来,李云风又了解到,陶婷婷的家就在省城下辖的县城里,她十八岁来厂里打工,因为长得漂亮,被老马占为了己有。她曾努力地摆脱他,甚至想换一个城市打工,无奈老马总要挟要去一躺县城砍了她全家。谈到这些,陶婷婷总是轻描淡写欲言又止,似乎不再愿意回忆伤心往事。李云风却从字里行间努力地回味着她当时的处境,难怪之前她冷若冰霜一言不发!想到这些,不免对陶婷婷多了几分爱怜。但他想到第一次的那晚,又认定陶婷婷这个人虽然年龄与自己相仿,但做事手段相当老辣,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李云风就在对陶婷婷的爱怜与警戒中,过着有人疼有人爱的平静日子。至于那殷殷期盼在千里之外,且才貌双全的程雅安,李云风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她已有天地之隔了。即使那位同遭穷途末路、柔弱单纯的张梦茵,亦是他李云风今生愧对的人了。然而,冥冥之中,“程雅安”三个字总是挥之不去,像印在了脑海中。
忽然有一天,陶婷婷打破了平静。
“我怀孕了!”她欣喜地说道。
李云风闻言,惊得下巴差点掉了。
“几个月了?”李云风脸上闪过一丝狐疑。
“我也不懂,下午去问问医生吧。”陶婷婷喜上眉梢,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大闺女。
李云风书没有读过几本,电视里的狗血剧倒是看了不少,一片阴云在他脑海中盘旋。他悄悄找了些书籍,恶补了一下女人从怀孕到妊娠的所有知识,他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厂里的日子还是忙碌而单调,陶婷婷房间那张由两张单人床拼起来的大床上,依然睡着两个年轻人。眼看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陶婷婷才知道焦虑起来,“李云风!什么时候跟我回家见我爹妈?”陶婷婷虽然在床上温润如水,但喊李云风名字总是直呼其名,这样显得对自己的男人很有占有感。
“尽快吧!”李云风答道。
“那就这个周末去呗!”陶婷婷一句话,这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李云风万万没想到,陶婷婷家里是这个样子!虽然来的路上,陶婷婷已然做了简单介绍,做好了铺垫。
陶婷婷的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县城城区扩大后,土地被国家征用了,他只得在家门口的街角摆个地摊修理自行车,补贴家用。陶婷婷的母亲,几乎是个盲人,迎着太阳才能看到些光亮。陶婷婷还有一个弟弟,今年十六岁,出生时难产,虽然命保住了,但却成了脑瘫智障儿,生活无法自理,话也说不清一句。
李云风本是农民的孩子,看惯了农村的穷苦人家,不曾想省城周边的县城里,竟也有如此窘境的家庭。一家人只有陶婷婷机警伶俐,想必一家人的好运都给了她一个人。李云风不敢再多想,怕想着想着眼泪会掉下来。
自打从陶婷婷老家回来,李云风对陶婷婷宠爱增添了许多,两个人你侬我侬地过着温馨而简朴的小日子。眼看陶婷婷肚子已大如冬瓜,不时的还有胎动,李云风很是欣喜,也终于下定决心,告知家里人这一切,告知妈妈要当奶奶了。
那个年代,两地最快的联系方式是公共电话,省城的路边烟摊就有,老家农村的小卖部也有。
那晚,李云风来到路边,径直奔烟摊而去。偏巧有人在买香烟,李云风抬头一看,认识——以前的牌友,是给老马当牌搭子时认识的,此人还曾输了不少钱。牌友嘿嘿一笑,漏出几颗黄板牙,“兄弟,你可真实诚,老马跑了,你要帮他带娃儿呀!”
李云风闻言犹如电击一般,开口骂道:“去丫的,再胡说我撕烂你的臭嘴!”
李云风真的怒了,眼睛里都迸出了血丝。牌友一看没趣,一边嘟囔着,“实诚人啊,实诚!”一边远去了。
李云风看他走远了,又伫立了半晌,握紧的拳头才缓缓舒展开来,伸手抓起电话,拨通了老家的号码。
“云风,我是大哥云雷。”接电话的是大哥李云雷。
“大哥,我不是找妈接电话吗,怎么是你?”
“噢,我正想给你说这事呢,妈病了,这次病得不轻!”
“啊?妈怎么了,要紧吗?”李云风急切地问道。
“其实身体也没什么毛病,就是太想你了!”李云风闻言,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希望你回来参加今年的高考,说两年前太可惜你了。她想去省城找你回来,又不认识路。于是整天这样唠叨,都快走火入魔了!”
李云风听着,心想着妈妈急切的样子,很是不安。又想想世界上只有妈妈还惦记着我这个不肖之子,心头又泛起一丝安慰。
“我,我回不去了……”
“回不来,为什么,什么事情比妈的命重要?你不要认为在省城里当了几天工人就忘本了!”李云雷越说越气,居然“啪”的一下挂断了电话。等李云风再拨过去,哥哥已经离开了小卖部回家了。本打算让小卖部的店主再去叫家人接电话,店主一句“我很忙,真没时间往你家跑两趟”,便拒绝了他。
李云风悻悻地回到房间,发现陶婷婷正捂着肚子,坐卧不宁地在床边叹息。
“我好像快要生了!”陶婷婷气喘着说道。
李云风赶紧过来扶她,脑子里却在飞快得转着,“一个月、两个月……七个月、八个月,啊,怎么只有八个月啊?”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那位牌友的话:“老马跑了,你要帮他带娃儿呀!”
等李云风把陶婷婷安排进了医院妇产科后,他独自一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反复思量着。老马那邪恶的眼神首先出现在面前,似乎还在得意的笑着;接着是陶婷婷一把“捏住”自己的那个夜晚,那些曾经的缠绵与怀疑;最后出现了妈妈李秀英苍老的面容,妈妈知道同类卷事情后的伤心与绝望,以及现在欲见儿一面而不能的悲凉。
李云风站起了身,在走廊里踱来踱去,一段带有隐瞒与欺骗的感情重不重要?一个“毫无瓜葛”的孩子要不要去抚养?二十一岁的他,将在今天做出一个永远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决定,同时也将自己的良知彻底埋葬在了永不见底的深渊。
他把积攒的三千多元现金取出,留下一百元做为路费,其余全部存入了陶婷婷的住院账号,回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径直返回了老家。
李云风就这样走了,把即将临产的陶婷婷丢弃在了病床上。他临走前没有吭一声,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