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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如梭,岁月交替。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改革的春风刚刚席卷大地。
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里,李秀英正在自家的小院忙活着。
“老七,快晌午了,该起床了吧!妈给你煎了鸡蛋。”
“不想吃。”老七在土炕上睡的很香,可窗外那个围绕了他十六个年头的声音,还是让他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
家还是那个家,土炕还是那个炕,与几年前相比,只是睡在土炕上的人变少了。老七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成家,搬离了这个土炕,纷纷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唯独这个老七,家里的宝贝疙瘩,还有资格赖在这个炕上。
过了一会儿,老七还是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打开了门,一束耀眼的阳光直射进来,他赶忙用手遮住了额头。
老七是两个月前辍学的,就在离中考还有四个月的时候。他辍学理由很充分,英语考不到10分,混下去也没有意思了。母亲李秀英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自己养这几个娃,无一例外,都过上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没有一个是吃公家饭的!每每想到此,她很是伤心,尤其现在,家中的老幺也辍学了,连最后的念想也没有了。
李秀英生来命苦,五岁那年父母双亡。自此寄养在堂叔家长大,虽说没被饿死,但学堂门从未跨进去一步。叔叔家四个孩子,都是在她脊背上度过的童年。她小时候没有鞋子穿,姑姑好不容易给做了一双新鞋,偏偏尺码很小穿不进,于是她就坐在门槛上磕了半宿,终于把脚磕到了鞋子里,这一穿就是两年。两年后,脚被鞋子箍得变了形,至今再也买不到一双合脚的鞋子。
李秀英十八岁那年,嫁给了同村的李文恺。婚后,孩子陆陆续续出生,她也未曾享过一天福,只盼孩子长大后能有些出息,那时再享享清福。她对老七的期盼,尤为强烈,总觉得老七应该生活在大城市,做个堂堂正正的城里人。这一方面,是因为老七足够聪慧,另一方面,是她总认为欠她家老七一份情。因此,她对老七百般溺爱,农活不让老七沾,鸡蛋却让老七吃掉全家的一大半。后来老七上中学了,离开了妈妈的庇护,他根本适应不了课业陡增的独立生活,成绩一落千丈。李秀英盼啊盼,却盼到了老七辍学的这一天,可想而知心情多么失落。
事实摆在眼前,让老七靠上学吃公家饭的希望破灭了。但李秀英把老七送到大城市的念头不减反增,更强烈了。
说来也巧,机会真的来了。老七三天后真的来到了SH,只是身份有点尴尬,不是来做堂堂正正的城里人,而是成为了建设新SH的建筑工人,俗称农民工。
年仅十六岁的老七,首次脱离家的温暖,过起了自食其力的日子。他略显稚嫩的脸上,沾满了汗水与泥浆,双手被红砖磨出了层层血泡,血泡又结成了层层的老茧。他第一次站在百米高空的脚手架上,心惊胆战地俯视着地面,看大如蝌蚪般的人流,缓缓蠕动着,然后将身体拧成弓一样,颤巍巍地推起水泥浆车,压在吱吱作响的脚手架架板上。城市的繁华与建筑工地上的劳累,堪比舞会与囚房的反差,让本生性怯懦且少不经事的老七,脑海中萌生了一种憧憬,埋下了对苦难说不的火种。寻求理想的乌托邦,开始在他脑海中闪光。
终于有家人的消息啦!现今的信息社会,已经很难体会到,在那个通讯闭塞的年代,那一封家书带来的快乐。
老七没有收到家人的来信,只收到一个二指宽的小纸条,是同村工友苑庆平回乡省亲时捎来的。苑庆平对他说:“这是你爸让我给你的,说是你爸一个朋友家的地址,有空让你去拜访一下。”
“爸爸的朋友,我怎么没有听他提起过?”老七有些犹疑。但听到老实巴交的父亲在SH居然有个朋友,还是略惊喜了一下。接过纸条,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SH市XH区江林路302弄环林小区21单元302室,赵劲大伯”
7
“你是李文恺的儿子?”赵劲轻声问道。
“是的,大伯。我叫李云风,小名叫老七。”李云风恭恭敬敬地回答着。他今天为了拜会爸爸的朋友,特地穿了身新换洗的衣服,无奈栉风沐雨的工地生活,还是让他略显沧桑。
“老七,你在家排行老七?”赵劲犹疑地问道。
“大伯,我排行老六,上面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但我爸妈特别疼爱我,把我当两个娃儿养,所以喊我老七。”李云风解释道,说话时嘴角故意一直带着笑,他可要帮老实巴交的父亲改变一下形象。他进入小区时就发现了,这里比周边环境更整洁,草坪更大,花也更鲜艳,就连树木都更挺拔。想必赵伯伯也是个厉害人物吧!伯母虽然有些沉默,但脸上也有笑意。
“今晚就住这里,大伯我要仔细问问你爸的情况。”赵劲一边说着,一边扭头朝老伴段栩蕊看了看:“收拾一下房间,晚上做点好吃的吧!”
“妈,我回来啦!”正当大家寒暄之际,一个瘦高的身影闪了进来。
“妈,这是谁,咱家怎么来了个农民工?”瘦高个说话毫不含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啃了起来。
“不许乱讲!这是你爸爸战友家的孩子,叫李云风。”妈妈赶紧订正道。
“农村来的吧,在哪个工地打工?”瘦高个撩眼望了望李云风。
李云风顿时觉得自己有些面红耳赤,被这个年轻人言语一激,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强大的自卑感。他看看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的同龄人,那高高在上的眼神,那为我独尊的架势,再看看自己满手掌的血泡和老茧,和这副诚惶诚恐、阿谀取容的姿态。他深深地垂下了头,没有言语。
赵景顺见状,切了一声,不再理那个小农民工,径直走到书房做功课去了。他才不在乎小农民工心里嘀咕些什么呢。
那晚,李云风吃了大半年来最好吃的一顿饭,洗了人生中第一个带淋浴器的热水澡,但当他躺在伯父家客房的席梦思床上时,却辗转难眠——同样是花季少年,难道他这朵花注定要早早地凋零在阴冷的水泥浆里,受今天这个狂妄少年歧视一辈子吗?
一晃三年时光,从指间溜走了。李云风当初那颗稚嫩的心,就像被一层层水泥袋子包裹了起来,袋子上残存的水泥,凝固成了一道厚厚的壳。在这个壳里,李云风独自感受着冰冷与自由。他手上的血泡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层层老茧,头上的黑发已然枯燥干黄,而师傅们讲的黄段子也听过了无数遍,全无一点儿新意。
三年来,他没有再拜访赵劲大伯家,家庭差距使他产生了畏惧感。他只是与同乡苑庆平一道,换了三个建筑工地轮流打工。但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与红砖、铁锹、水泥浆打交道。
苑庆平大李云风三岁,他家在村子里是独门独户,母亲患有精神疾病,生下他后便一走了之没了踪影。他从未满月起,便与老父亲相依为命,在村子里因为没有家族帮扶,难免会受街坊邻里的欺负,更有甚者直接骂他为小精神病。所以,他出来打工反而开心,只需定期回家探望探望老父亲即可。苑庆平与李云风都是踏实顺从的孩子,俩人自然而然成了好朋友。
8
“老七,你再不回来,妈就活不下去了!”电话那头是李云雷的声音。
“大哥,我真不想再上学了。”李云风喃喃道。
“回来再说,这是命令。懂吗?”李云雷一贯有大哥风范,斩钉截铁地说道。
……
母爱的伟大,不仅仅给予我们生命,也浸润我们一生的牵挂与寄托。
等李云风出现在村子口的时候,李秀英早已在那里等候了。
“老七,快过来让妈看看!”虽说儿子又长大了三岁,但在李秀英眼里,李云风还是那个娇宠的孩子。
老七很是想念妈妈,但看到妈妈抚慰着自己,还像是抚慰一个孩童,心中飘过一丝腻烦,便催促妈妈往家赶去。
“老七,我学会了骑自行车,明天我带你去见见职中的刘主任。”
李云风面露惊讶之色,“你都快六十的人了,怎么学的骑自行车,学它干嘛?”
李秀英一脸骄傲之情,脸上的皱纹也笑开了花,“我看见人家都会骑自行车,就连五六岁的小毛头都会,我为啥不学学呢?再说,会骑自行车了,更方便我去帮你联络上学的事情啊!”
李秀英看儿子似乎还没有听明白,解释道:“我养的这几个娃,铁定要种一辈子地了,只有你还有希望,妈妈不死心啊!我要想办法让你去读职业高中。我们这山里交通不方便,我学会了骑自行车,就可以出去帮你找找关系了。前些日子我骑车去县城找你表舅,通过他的关系,你才有机会去念职业高中的。”
李云风忽然听得眼角有些湿润,脸上一片茫然。上学,那已经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事情啊!但他脑海浮现出另一幅景象:一个年逾六旬的老人,磕磕绊绊地练会了骑自行车,然后骑着它摇摇晃晃地穿行在公路与街道上。或许,她的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两瓶白酒,或是两盒糕点,骑行五十里山路,到县城找到平日很少来往的亲戚,又去学校找到领导,低声下气地求他的学校接收她的儿子。这个老人不曾上过一天学,一字也不识,几十年如一日,只知做饭种田养娃。她这些改变,是哪里迸发出来的力量?
李云风心中像翻倒了五味瓶,更强大的自卑感扑面而来,比之前所有经历都要强烈:是自己没有出息,才让妈妈如此受累!
“为了妈妈,我要给自己一次机会!”未进家门,李云风已暗暗打定了主意。
9
高中校园,是如此炽热,这里有火影一般的青春在燃烧,它又是如此宁静,处处尽是书香,处处都是攻苦食俭的学子。
李云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终于夹杂在了这群书生意气的少男少女之中。工地上师傅们讲的黄段子犹响在耳畔,左邻右舍的学姐学妹们,那亭亭玉立的身姿已在眼前晃动。李云风想做那个一心求学且心灵纯净的少年,但十九岁的他似乎很难再回到几年前的清纯模样,只能凭意志力去改良那些堕落腐朽的思想。
日子过得飞快,李云风就在迷惘与坚持中,读到了工民建专业的高中二年级。他的聪慧终于使他静下心来,学习成绩也大有提升。
那天晚上,晚自习下课铃声已响过许久,李云风才快步走出教室,直奔宿舍而去。他的学业是失而复得,自然更懂得珍惜,自习课也比他人更用功些。
等来到了院子里,才发现天空飘舞着雪花。洁白的雪花散落在满是书香的校园里,脚踩上去吱吱地响。看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跑回宿舍,就像鸟儿归巢一样温馨,李云风忽然心情大悦,似乎晶莹的雪花瞬间洗涮掉了他的阴郁,打开了一扇洁白无瑕的大门。他在雪中缓慢走着,左顾右盼地欣赏着银装素裹的美景,任凭雪花散落在肩上。他微微昂起头,缓缓张开嘴巴,伸出舌尖,用温暖的舌头舔舐着飘落的飞雪。雪片滑落在脸颊,有的溜进了喉咙,带来丝丝冰凉,这却让他那颗炽热的心,变得更加激荡,如同一块红彤彤的铁板上,溅上了几滴水花。
这所校园面积并不大,是县里唯一一所职业高中,它离县城还有七八公里路。这里既有挺拔的教学楼,也有仅一层高红砖青瓦的教师办公用房。受益于国家扩招政策,这几年生源火爆起来。李云风也是扩招政策受益的一员,不然他万万不能再进入高中校园了。
李云风慢悠悠走到宿舍区时,离熄灯时间已很近了。他经过自行车棚,忽然听到里面有响声。凭着三年多的社会经验,他推断肯定有人在偷自行车。看看路上已经没有了学生,李云风一个人蹑手蹑脚地猫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一幕,却不是小偷,而是一个女孩子,正在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有的自行车倒下后淋在车棚外面,女孩子把它们拖了进来。自行车原本摆放得参差不齐,刚扶起后面几辆,前面几辆又层叠着倒了下来。
李云风看得有所心动,遂大喊一声“我来帮你!”话音未落,就嗖地一下跳了出来。
这一嗓子,女孩被吓得一哆嗦,猛地回转过身来,警觉地盯着来人。
李云风一看,原来是她!农牧专业高三的程雅安,学生会的组织部部长。
此时,程雅安也认出了李云风,抬起右手抚了抚心房,悄声说道:“你吓死我了!”
李云风这才觉察自己的鲁莽,脸上一红,慌忙岔开了话题:“怎么碰倒了这么多辆自行车?”
“不是我碰倒的,我路过门口看到有几辆车淋着雪,就把它们搬了进来,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车都倒了。”程雅安定了定心神后,不慌不忙地解释着。昏黄的灯光下,她的额头已略显汗迹,想必已经折腾了很久。
李云风马上加入进来,两人一起努力,进展快了很多。当最后一辆自行车被扶起时,李云风与程雅安靠得很近很近,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清香,一股闻所未闻、沁入心脾的清香。程雅安身材并不高,但却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散发着雅致安逸的暗香。李云风第一次感受到了青春的涌动,或许脸也泛起了红晕,还好灯光昏暗,才不至于十分尴尬。
两人前后走出了车棚,程雅安却在车棚前停住了,一脸茫然之色。李云风寻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车棚第一辆自行车的后架上,放着几本书。
“我的笔呢?”程雅安拿起这几本书翻了翻,焦急起来,四下寻找着。
“什么笔?”李云风在身后问道。
程雅安不曾回答,只是一个劲的往地上寻找着。
几分钟后,程雅安停止了寻着,面带泪珠站了起来。这下可吓坏了李云风,程雅安给他的印象可是沉稳有度、胸怀若谷,怎么现在哭了起来?
“我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却把它弄丢了!”原来,今天是程雅安十八岁生日,她的爸爸曾经是一名小学教师,特意挑选了一只钢笔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虽然不是很贵重,但寓意她明年高考金榜题名,用这支笔书写出自己的精彩人生。没曾想到的是,当晚她就丢了它。
“什么样子的钢笔?我帮你找找看吧!干这事儿的,一般都是男生。”李云风说着,看了看程雅安。
此时的雪越下越大,二人的肩头都积满了洁白的雪花,空荡荡的校园,唯有雪花在漫天飞舞,还有两朵年轻的生命之花在夜空绽放。
10
雪下了一整夜,足足有一尺厚。第二天清晨,李云风借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踏着雪独自上路了。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他要去做什么。
路上的积雪很厚,车轮压上去簌簌地响。路也很静,静得只有李云风那一道车痕。四野一片白茫茫,不时吹过的风,把行道树上的积雪撒落。李云风回头望了望那道车痕,它如影随形地跟随着自己。这不就像是人生吗,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在这个洁白的世界走过。
中午时分,李云风找到了程雅安,递上了一个古朴的笔盒。
“完璧归赵,怎么谢我?”李云风打趣地说道。
“真的!”程雅安喜出望外,恨不得要拥抱一下这位高高大大的学弟。
“谁拿了我的笔,你先告诉我!”程雅安忽然撅起了嘴。
“我答应过他,不能说出他是谁,避免发生战争!”
程雅安听了也就不再多问,接过笔盒轻轻地打开,那只金灿灿的笔睡在盒子中间,很是安详。程雅安拿起笔,拔开笔帽看了看,忽然抬头说道:“李云风,谢谢你!”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教室。
李云风怔怔地伫在那里,琢磨着是他哪里做错了吗?
车棚风波之后,李云风的人生不再是一潭死水,而是如同证券市场股票:从无人问津的仙股,开始由绿翻红,并在未来多日,天天拉出涨停。
自此后,李云风在学习上多了一位老师,生活上多了一个伙伴。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学生会组织部部长——程雅安。
校园环境温湿度正好,最容易培养爱情。
十八九岁的爱情,真挚而懵懂,它不问经济,不问政治,不问家庭背景,只问那心中蠢蠢萌动的真情。
李云风与程雅安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只有那只钢笔的事,两人心照不宣。多年以后,李云风才知道程雅安爸爸送给她的笔盒里,夹着一首附送给她的小诗,而且那首诗也是用那支笔写下的。而他交给程雅安的那支笔,却是全新的一只。
岁月交替,冬去春来,当校园里柳绿花红的时候,程雅安离高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但还好这是职业高中,能报考的大学非常有限,对于成绩优秀的学生来讲,学习压力也并没有那么大。这几个月里,李云风给程雅安写了一鞋盒子的信,而他的衣柜里,也锁着程雅安写给他的信,满满的两鞋盒子。
一个人有没有得到过爱情,把爱人写给自己的情书,倒在鞋盒子里量一量就可知道答案。
夜晚,在教学楼灯光的映照下,操场显得朦朦胧胧。李云风与程雅安依偎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点点繁星。
“我给你讲个段子吧!”李云风说道。
程雅安也不答话,只是将头埋在李云风怀里。
“昨夜饮酒过度,勿入操场深处,呕吐,呕吐,惊起野鸳鸯无数!”李云风说完,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程雅安也笑了,她的肩旁在李云风怀里轻轻地抖动着。
“我们数数,看看操场上有几对鸳鸯?”李云风边说着,边扶起了程雅安的头。
“一对儿,两对儿,三对儿……”俩人环视了一下四周,除了操场边角太暗看不清楚,一共有六对儿之多。
“风,你说这六对儿中,有几对儿能结为夫妻?”程雅安忽然伤感地问道。
“也许能有两三对吧!”李云风喃喃地答道。
“风,我希望这六对儿都能结为夫妻,都能白头到老!”
李云风闻言,双手托住了程雅安的脸,深情地说道:“雅安,我答应你,别人我们无法左右,但我俩一定结为夫妻,一定白头到老!”说完,又一把将程雅安拉到了怀中。
美好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晚自习的课间休息铃声响起,校园瞬间像炸开了锅,处处人声鼎沸。转而铃声又响起,校园旋即恢复了寂静。
“风,讲讲你的从前吧,我想听。”程雅安看着李云风,眼前这个大男孩高挑瘦弱,眼神总带有一丝忧郁。但他能重返校园,一切从头开始奋起直追,身上的傲骨自然是有的。
“好吧,我给你讲讲在工地打工时遇到的小惊险。”李云风边说着,边站了起来。
“有一次师傅派我去搭外墙的脚手架,有五层楼那么高,我搭好了一块架板后,就走了上去。架板下应该有三个横撑撑住,两端各一个横撑,中间再有一个,结果我只搭上了两个。你猜我走上去会怎样?”
“会怎样?”程雅安有些焦急地问道。
“架板变成了跷跷板,我一脚蹬空,连同架板一起掉了下来。”李云风边说着,边做了个下坠的动作。
“啊!”程雅安叫了起来。
“万幸的是,我掉到三楼后,被一个出挑的混凝土雨棚给接住了,那块架板没有这么幸运,掉到一楼后断成了几截。”李云风讲得轻描淡写,程雅安却听得很是紧张,她在感受当时那个李云风的心情。
“当时你多大?”
“我十六岁,十五周岁,你也就是十四周岁吧!”李云风说着,反而笑了起来。程雅安听了却很不是滋味,十五六岁的年纪,有多少人在这个时候搭上了不属于他们的列车,去了那个不适合他们的世界,命运交织,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还有一次,我在顶楼搭脚手架,足足有十几层楼高的地方,脚手架的立杆已经立起来了,但横撑还没拉结好,整个架子摇摇晃晃的,像是要整面倒塌下来。我站在脚手架顶端,手扶着脚手架立杆移动,就像这样,左手抓着这根。”李云风说着,伸手抓住了程雅安的右胸。
程雅安没有闪躲,反而把胸往身前挺了挺。她也许怕自己一躲闪,李云风会失去扶手,从高空坠落下来。
“两根立杆之间足足有一米五的距离,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扶,只能站在晃晃悠悠的水平横杆上,探出身子,用右手去抓另一根立杆!”李云风说着,又用右手抓住了程雅安的左胸。
“然后,我一上午就这样不停地在楼顶外侧脚手架上移动着。”李云风双手在程雅安两个胸之间交叉移动比划着。
“等搭好了脚手架,我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李云风讲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程雅安没有责怪刚才李云风对她的轻浮之举,恋人之间怎会有轻浮之举呢?她只是觉得,李云风承受了超出年龄的磨难,自己对他亲昵的默许,也算是老天在冥冥之中对他的补偿吧。
九十年代的世风,还没有那么低俗,尤其高中校园里。激情四射的爱情也不过化为浅尝辄止的肌肤相亲。这只有上半身相亲相爱的爱情,何尝不是一种洁白无瑕、值得珍藏一生的真情。
11
几个月后,程雅安如愿登入大学学府,李云风也开始了紧张的高三生活。
鸿雁传书是他俩每周的必修课,李云风的衣柜里堆满了更多的书信。这种“非你不嫁、非你不娶”的爱火越烧越旺,这不但没有耽误李云风的学业,反而更激发了他的学习热情。这辈子无非就是为了两个女人而奋斗:一个是妈妈李秀英,另一个是程雅安。
转眼,寒假假期到了,城乡处处显露着过新年的氛围。李云风与程雅安约定,寒假期间去看看她。
那天清晨,李云风借来大哥李云雷的摩托车,穿上大哥的皮衣皮裤,兴冲冲朝程雅安家的方向驶去。那个年代电话与手机都是奢侈品,根本不是穷学生买得起的。李云风只得一路打听,晌午十分,终于出现在程雅安家门口。
程雅安家在村庄的紧里头,院子不大却整洁而朴素,大门口的红灯笼随风摇曳。
“你是雅安的同学?”程雅安妈妈问道。
偏不凑巧,程雅安不在家中,家中只有她的父母二人。
“是的,阿姨。我是程雅安高中同学……”李云风话还未说完,程妈妈接话道:“你叫李云风吧?我听说过你。”
李云风一惊,后转而欣喜起来,原来雅安和爸爸妈妈提起过我,打好招呼了!
“雅安的哥哥姐姐都是读书出来的,在城里都有体面的工作。”程妈妈接着说道。
“现在雅安也读上了大学,我们不想她现在谈恋爱,我们希望她将来找一个城里的好人家。”李云风闻言脑袋嗡的一声,脸上的喜悦荡然无存。
“阿姨,您放心,我会给雅安一个好生活的。明年我也要参加高考了。”
“我听说过你们专业的升学率很低,也听说过你是工作几年后再回来考试的,”程妈妈摇了摇头,“我们希望她将来找个城里人家。”程妈妈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你真的为我们家雅安好,就为她将来想想,别再和她联系了,把她忘了吧!”
李云风闻言,低头不语。是啊,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在明年考入大学学堂,也没有任何技能,能保证程雅安过上好日子。他的家中更是家徒四壁,仅有一对老人。前路风雨不定,何苦连累他人!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自卑感,瞬间爆裂出来,炙烤着他的全身。想到这里,李云风起身说道:“阿姨的话,李云风记下了,以后不会再打扰程雅安!”即刻骑上摩托车,驶出了程家。
村子里道路曲折,不时有三五个行人走过,李云风只觉得头脑发昏,无暇顾及这些,径直朝村口驶去。他那羸弱的身躯,此时愈发轻薄得宛若一片枯黄的叶子。
“李云风,李云风……”似乎有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李云风停住车,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个清秀的面容,正灿烂地朝他笑着。
这人正是程雅安,她快步走了过来。四目相对,两人却再也无法吭声,只是这样静静地相互凝望着,似乎双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发生的一切。此刻,那些躺在鞋盒里信件,代替言语表达着一切。
过了许久,李云风先开口了:“你保重,我走了。”
程雅安闻言,泪水终于从脸颊滑落下来,她没有争辩或诉求什么,只是俯过身来,在李云风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此时的程雅安,忍受着年迈父母的太多责备。她多么希望李云风能有颗强大的心,能包容她、裹挟她,走过眼前的沼泽……
然而,李云风还是一把油门,驶出了村口,只给程雅安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他的自卑与懦弱,没有给予他争取幸福的信心。而乖巧与顺从的程雅安,也没有勇气当面反驳父母,争取她想要的自由。
自此后,程雅安还是一如既往地给李云风寄着信,却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