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被比伯二话不说拖了出来，赶鸭子上架，心里却不情愿：“不想接这个……”
　　
　　比伯打发南去开车，一点不吃他那套，冷笑一声：“你是不想接这个工作，还是不想跟你的文森特抢工作？”
　　
　　“……什么你的我的，都哪年的老黄历了。”苏沫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才重获新生不久就跟故人起利益冲突，难免感到别扭。但他也清楚比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见对方心里有气，只好叹息一声安抚道，“我跟他之间早没感情了，以后肯定不会再有瓜葛。你放心好了，一个坑我还能摔两次？”
　　
　　比伯心说就你出意外后文森特那个寻死觅活的样儿，没感情，骗鬼差不多。可苏沫确实又是一脸坦荡，他这话于是也就在心里想想，并不打算让说出来。从小长大的交情，他对苏沫的性格深有体悟，这家伙看上去多情温柔，不过也只是好享受图新鲜而已，真正放在心里的人少之又少，遇上正事也绝不优柔寡断。比伯从小就叹服他惊人的克制力和收放自如的感情，爱的时候轰轰烈烈不惜一切，一旦被踩到底线，却也能像现在这样快刀斩乱麻，毫不留恋。
　　
　　平心而论，比伯自己绝做不到毫无波澜地提起自己从前的情人。于是也担心因为自己的多嘴两人又旧情复燃，到时候他真能拿把菜刀砍死自己。
　　
　　苏沫却半点不被这插曲影响，瘫在车座上不停吃南买来的零食。一早上时间，他已经把《从零开始》这个剧本看得差不多了，此时在车上又翻开重温第二遍，看得有感而发了，就在段落旁边写上自己的注解，耳朵里塞对耳麦，放文森特交到剧组手里的那首歌。
　　
　　《从零开始》这部电影，改编自一部几十年前红遍全国的畅销书，讲的是一个朝廷将领奉命清肃武林，从零开始中人和他缠斗周旋，却在国家危难时期反助朝廷抵御外寇入侵的故事。原著作者“甲子”如今神格稳固，影响力在华人中相当深远，《从零开始》因此未拍先红，从选角到筹备一路引得坊间传说无数。宣发公司早早开始了润物无声的宣传，原著加持、演员严谨、导演走心、投资商智商在线，再加上手上这本明显耗费很多精力才能锤炼出的好剧本，苏沫已经能预见这部电影上映后将要掀起的热潮。
　　
　　只是这首歌……
　　
　　苏沫听到第三遍，忍不住叹息一声，拔掉耳麦。
　　
　　《从零开始》的原著苏沫少年时曾经拜读，当时被其中和普通武侠小说个人主义截然不同家国观念感染得死去活来，读到惨烈的战争场面时，更在脑海中自动搭配热血沸腾的BGM（背景音乐）。如今已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他的人生浮沉扭转，转眼物是人非，再看这本书，自然也有了比过去更深刻的感悟。
　　
　　这样的一部电影，使用的音乐当然也得贴合主题，邹敏为文森特找的那个编曲师虽然有名，却以写缠绵悱恻的情感见长。让写相思哀怨的人来诠释一个悲壮苍凉的故事未免太强人所难，因此这首歌从词到调，全篇就显得拘泥小器。更糟糕的是这位编曲师并没有抓准演唱者的优势，竟然让文森特用自己辨识度称不上高的嗓音来唱一首平缓伴奏的歌，要知道苏沫从前为他贴身打造的作品，可全是都要用快节奏来掩盖他嗓音的缺陷的。
　　
　　这首歌的成品苏沫用专业的眼光来评判，最多只能打个及格分，文森特日后拿出的要都是这种作品，恐怕就真的要离日暮西山不远了。
　　
　　******
　　
　　forter集团原本并不以发展影视为主业，却在唱片行业露出衰败的苗头前干脆利落地转了型。华语乐坛之后的没落带走不少曾经如日中天的音乐公司，唯有forter在当中杀出一条血路，反倒发展得比以前更好，成了国内影视行业遥遥领先的几家公司之一。
　　
　　苏沫刚出道时靠老妈留下的资源，后来又做幕后工作，身体好点就满世界乱飞，只有年轻时和forter浅浅打过几回交道，印象里是家音乐做的还行规模中上的普通娱乐企业。国内音乐市场做成熟的公司本就不多，仅有的那些家还因为十几年前国内时代发展，互联网普遍，音乐盗版满世界乱飞又没人管而元气大伤，他见证了一个时代的辉煌和陨落，情感上也就更不愿意和国内的影视公司打交道的。如今从大门一路进来，forter却和他印象中的样子大有不同，非但没有衰败，还显得比从前更红火了，不由好奇：“我记得forter换过老板？以前那位董事长我还打过交道呢。”
　　
　　“老早去世了，他和他夫人一起出的意外。”比伯对其中的内情不甚了解，只捡自己知道的告诉他，“当时闹得挺轰动的，不过你没在国内，不知道也正常。新老板比利是他们的独子，当初临危上阵，做了很多整改，能力和眼光都有，就是脾气真的……唉我说起他就头疼。一会见面的时候小心点，他性格很古怪的。”
　　
　　比伯虽说的含糊不清，但也足够苏沫咂摸出滋味了，不由有些嗟叹。他和老总裁打过交道，虽没有见过他们的儿子，但心中已经对对方生出了长辈的慈爱之情，只怜惜一个可怜孩子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又要扛起这么大的企业重担，脾气变古怪不是也很正常吗？上辈子父母相继去世那会儿，苏沫自己也整天琢磨着怎么报复社会呢。
　　
　　比伯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的话估计能一巴掌把他满脑袋的知音抽烂。接待的秘书轻轻叩响大门，里头里头传出声“进来”，他立马提起两分小心，整理了一下西装，推开门。
　　
　　结果一进去他脸就冷了，比利正坐在会客区喝茶，茶桌对面坐着一男一女，恰好就是他最不想看到的莎莎和文森特。
　　
　　见他来，文森特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等再看到跟在他身后的苏沫，明显就只剩吃惊了，好一会才想起打招呼：“比伯，好久不见。”
　　
　　比伯果然理都不理他，文森特心中唯有苦笑，身边的莎莎显然不满，但才想发作就被他拉住，委屈道：“你脾气也太好了！”
　　
　　文森特也不去看比伯嘲讽的眼神，毕竟莎莎不知道他和苏沫的过去，真的闹开了根本没法解释。安抚完身边的，他又偷偷打量苏沫，见苏沫站在比伯身后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也说不出心里是放松还是失望，他又暗暗疑惑，苏沫和比伯怎么会认识呢？
　　
　　几人间暗潮涌动，比利喝了口茶，心中更烦躁了。他让比伯下午过来，却在此之前碰上了对不速之客。邹敏带文森特来，也是为了定下《从零开始》的主题曲，这俩人一个是风头正劲的新锐导演一个是声势尤盛的歌坛天王，比利没法照着脾气地赶出去，只能坐这听他们墨迹。关键他们来都来了，却还搞不清状况，要能拍桌子据理力争比利还高看两眼，可现在呢？文森特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坐在旁边，叫个女人为他冲锋陷阵，你与世无争，来这干嘛？
　　
　　烦躁中这几人他看都不想看，自然就将目光投向了苏沫，哪知道苏沫也正在打量他，双方目光一下就对上了。苏沫被撞到偷看也不尴尬，点了点头，还露出一个相当……慈祥的笑容？比利一愣，心想这是个什么意思？
　　
　　但他少见有人这样和自己对视还镇定自若的，心中不免也就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因此没再纠结这点结论，细细打量，又发现对方果然长得很好，更难得一身自信坦然自成气场的气质，半点都不像助理资料中那种穷苦出身的孩子。能在那样的环境中将自己淬炼得如此优秀，想必是个内心十分强大的人，他一时之间竟然也能理解自家表弟为什么会喜欢对方了。
　　
　　苏沫刚才在脑子里构想了半天蔫哒哒的小白菜，见到比利后却着实给惊艳了一把。比利生得英挺俊朗，五官轮廓分明，不知道是不是祖上混了血，看着不像是个纯种欧洲的长相。他鼻梁高，眼窝偏深，眼睛本来长得相当漂亮，偏偏被低眉骨压住，使得目光过于锋利，让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太好相处，加上他气势摄人，模糊了年龄感，很多人一对上他眼睛都得胆怯几分。好在苏沫是抱着打量晚辈满腔慈爱的目光欣赏的，于是看比利一副“我不好惹不开心”的样子就像看朋友家叛逆期的小孩，还有空欣赏对方的嘴唇。比利嘴唇长得和别人不同，普通人唇珠长在下嘴唇，他却坠在上唇唇峰之下，一小点点，尖而粉嫩，整个嘴型顿时成了微笑状的W。苏沫看多几眼，越看越觉得好玩，简直忍不住想伸手去捏捏这孩子的嘴了，冷不丁比利却看了过来，他只能收回自己有些放肆的目光，朝对方笑笑。
　　
　　比利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犀利得仿佛能穿透驱壳，苏沫几乎以为这个叛逆孩子要发脾气时，对方却忽然又放松了脸色，还朝自己点了点头，示意问好。
　　
　　苏沫心想，果然是个外冷内热讲礼貌的好孩子，哪有比伯说的那么古怪。
　　
　　比利心想，果然是个不屈威武有节气的好孩子，哪有助理说的那么不堪。
　　
　　他俩这边气氛和谐，比伯跟莎莎却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两人都是嘲讽的高手，骂人不带脏字又条理清晰--
　　
　　--莎莎冷笑：“比伯！你别欺人太甚了！我不知道你和文森特私底下有什么恩怨，但请你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来！”
　　
　　比伯说：“我是这部戏的导演，我有权利把关这部戏的音乐。我不同意和文森特合作完全是为影片质量着想，跟你所说的私人恩怨无关。你这么被害妄想，不如问问你们家老任是什么私人恩怨能让我这么针对他咯。”
　　
　　文森特轻轻拉莎莎的衣摆：“都冷静点，何必闹成这样呢……”
　　
　　“你别说话！他就是看你好欺负呢！”莎莎一把甩开他，瞪着比伯的眼睛都红了，“你可真够冠冕堂皇，为电影着想？为电影着想你把文森特换下来推自己姘头上台？”
　　
　　比伯一直表现得很淡定，听到这句话之后终于怒了，冷着脸沉下声音：“莎莎，我奉劝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
　　
　　比利在一边越听越皱眉，也出言喝止：“行了！越说越离谱，要吵出我办公室吵去！”
　　
　　双方同时闭嘴，都是满脸的阴沉，莎莎斜睨了苏沫一眼，从鼻子里冷哼出声。她讨厌比伯，这也算恨屋及乌了，又见多了圈内肮脏的身体交易，见苏沫长得漂亮，比伯又处处维护，自然多想了一些，心生鄙夷。苏沫见到文森特本来就不太高兴，此时见她阴阳怪气，也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情，根本不惯她这咄咄逼人的臭脾气：“莎莎，您不用把谁都想得那么脏。比伯是《从零开始》的总导演，他比您了解这部戏，他愿意选择我，也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更何况，您是真的觉得文森特的音乐适合这部电影吗？”
　　
　　莎莎哪里想到一个无名毛丫头敢这样和自己说话，顿时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质问我？”
　　
　　苏沫不悦地皱起眉，看着她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您是什么东西，我就是什么东西，您觉得自己比这里的谁高一等不成？”
　　
　　他久居上位，积威多年，一发真怒，整个屋子的空气都紧张起来。莎莎立刻就愣了，气势莫名矮下半截，盯着苏沫忌惮地看了半天，张了张嘴，到底不敢再放狠话，只能色厉内荏地威胁：“你不用拿这种话压我，剧组里也不是比伯一手遮天的，《从零开始》那么多投资方，forver集团不肯说公道话，你以为我就找不到别人了么？”
　　
　　她一时气急，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再往旁边一看，果然比利正不露声色地把玩着茶盏，见她看过来，还破天荒地笑了笑：“继续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