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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中午,卢象升一行人抵达郧抚驻地襄阳城下。襄阳知府唐显悦率一众僚属及城中名宦显流,在城北拱宸门外的接官亭设宴接风。
因为是战时,加上襄阳又是军事重镇,故而一切礼仪从简。卢象升同襄阳一应军政要员一一见过,互相说了许多勉励的话,便由唐显悦引入城内,骑着马朝巡抚行辕而去。
襄阳城墙高筑,壕沟深堑,两端箭楼耸立,城墙上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城门裹铁,门前鹿砦等路障俱全,城门的三个洞口都有哨兵严加盘问。入城之后,又见街道上有马步兵丁往来巡逻,在重要街口也加派守卫,对路上的可疑人士盘查诘问,一丝不苟。
卢象升侧身对唐显悦道:
“唐知府,本院一路走来,见这襄阳城布防严密,固若金汤,这中州第一城,果然是名不虚传呐。”
唐显悦得了上官嘉奖,心中得意。他单手控辔,捋了捋胸前长须,恭谨道:
“抚台大人过奖,此乃下官分内之事。襄阳乃九省通衢,北连宛洛,西接汉商,南通巴蜀,历来为兵家所必争。卑职身领州牧,守土有责,焉敢懈怠。”
卢象升问一旁的兵备按察使:
“守城兵马有多少?”
“回禀抚台大人,襄阳兵备设额两千名,马三步七。卑职与唐知府商计,将他们分作三班,扼守各处关隘,昼夜轮替,不敢松懈分毫。”
“粮草储备是否充足?”
“城中粮草储备足够全军支应半年。”
卢象升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问:
“襄阳乃亲藩重地,不知襄王府那边可有加强戒备?”
按察使道:
“卑职已增设王府卫率两百名,务必护卫王府周全。只是……”
卢象升见他欲言又止,问道:
“只是什么?”
“哦,没什么”,唐显悦赶紧笑着打了个圆场,说:“公务繁冗,具体的情况,还是等蒋抚台回来与您细述吧!”
一提起襄王府,卢象升便见二人的脸色有些凝重起来,他心里不禁犯起了疑惑。
唐显悦望着这位即将走马上任的年轻巡抚,轻叹一口气,郑重地告诫他:
“卢大人,这里的情况,可比您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呀!”
话说襄阳为通都大邑,历来是衣冠薮泽,锦绣文华之地。眼下虽不是节庆时日,大街上却热闹的如同赶庙会一般,车马络绎,人声杂沓,熙熙攘攘,五方杂处。街道两侧商铺、屋宇蜂攒蚁聚,市招酒望如林。高第广厦,歌楼酒馆,皆红墙碧瓦,雕梁画栋,饰以琉璃金粉,熠熠生辉;楼阁中飘出丝竹檀板、莺歌浅唱之声,其音靡靡。大街上还搭有各色宫灯彩棚、鳌山牌楼,辉煌闪烁,端的是五光徘徊,十色陆离,直使人目眩耳迷,销魂蚀骨。
宽敞的街面上,摆摊子做吃食的、卖杂货的、耍猴戏的、打拳的、卖药的、修面的、算卦的、说书卖唱的,各自张罗买卖,吆喝不绝。对于那些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以及清流名士、四方游侠而言,这座堪比京师的富埠实在是一个消磨闲日的好去处。
尽管在距此不远的郧阳、光化、谷城等地,正发生着一场场大大小小的激战,人们却丝毫不关心战火是否会蔓延到襄阳城下,生活依旧在原有的轨道上温吞吞地、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卢象升一行人骑着马沿大街缓缓而行,走上一座高大壮观的白玉石拱桥,名曰“断澜桥”,桥上车马行人如织。桥下流经的就是汉水,水面广阔,波光粼粼,河道中,来自长江上下各州府的大小商船往来穿梭,靠岸的码头渡口桅船麇集,船工脚夫在装卸货物,一派繁忙之景。往东不远的三汊口中,有一片陆地高出水面,便是赫赫有名的鱼梁洲。
唐显悦热情地向卢象升介绍说,每逢十五,江面上就会映出澄净月影,与空中一轮圆月交相辉映,美不胜收,襄阳人便将此当作赏月佳节。介时,河流两岸和鱼梁洲上灯火辉煌,这道拱桥上也会扎起彩楼、悬起各式宫灯,供当地百姓游览赏玩,才子士女在此吟诗作对,成为襄阳的一道奇景。除此之外,襄阳还有仲宣楼、昭明台、鹿门寺等等名胜古迹,不胜枚举。唐显悦表示等到卢抚台闲暇之时,定要带他踏遍襄阳的山水名胜,让他真正领略什么叫做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一路上,热情洋溢的唐知府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块宝地,卢象升则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应上几句。卢象升心里想着,等一到行辕,就立马给还在郧西县的郧阳巡抚蒋允仪去信,叫他尽快回襄阳移交关防,他好正式上任。就职之后,他必定要施展平生所学,戮力行间,将流寇全数殄灭,以报答皇帝的赏识提拔之恩。
事实上,明朝官员大多将郧阳视为畏途。郧阳地处崎岖深山之中,地僻民穷,条件艰苦,历来就是盗贼渊薮。这一次,陕西数十万流寇又遁入郧阳的千山万壑之中,搜捕极难。因为皇帝要撤换剿贼不力的原任巡抚蒋允仪,卢象升便由吏部会推,接任郧阳巡抚一职。圣旨一出,卢象升的同僚们一致认为他运气不好,摊上这么一桩苦差事。
卢象升倒是不以为然。自从崇祯二年后金攻入京畿后,他已经整整五年没有上阵打仗了。期间虽然在畿南击退过小股流寇,却都是小打小闹、隔靴搔痒。眼看国家大势一天天隳坏下去,朝中却没有一位能力挽狂澜的志士能人,他心如火燎,无奈自己只是地方上的一个兵备按察使,只能陷入有劲没处使的苦恼当中。
现在,一道诏命突然将自己放在了剿寇的关键位置上,卢象升在惊愕之余,也满怀着一腔血忱,前来赴任。卢象升认为,与其在大名府那种太平安逸之处碌碌无为地混到致仕还乡,还不如去一个能真正施展自己抱负的地方,也不枉读了几年圣贤书。来到襄阳之后,卢象升更加觉得,迎接自己的将是一个崭新的、广阔的世界。他一面畅想着未来,一面不免有些心情激动起来,双腿一踢马镫,胯下的枣骝马便加快了脚步向前跑去。
繁华的大街一侧,临河有一座富丽宏敞的酒楼。酒楼三层的一间幽暗居室里,有两双眼睛正通过透明窗槅,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街面上的情景。
“为什么不执行我们的计划?”开口问话的是个女子,声音里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她对面的男子面色惨白,他冷冷地俯视着下面正在经过的一行人马,幽声道:
“他很强,是个不易对付的角色。”
那女子的脸上流露出一副玩味的表情,她垂眸望了一眼那人,轻声笑道:
“能得你如此评价之人,一定非常危险。”
他转眼与她对视,缓缓说道:
“我有种预感,他会比五年前的袁崇焕更麻烦。”
“你害怕了?”
“你应该知道,捕获最狡猾的猎物,才是我最大的乐趣。”
那女子慢慢地靠近木窗棂,望着逐渐远去的一行人,轻叹一声,说道:
“难得易失者机也。而你,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
男子轻轻咳了一声,眯起眼睛道:
“机会是由人创造的。何况……我想我们手里已经握有一张好牌了。”
“你是说……那个人?”
“不错。”
男子轻轻颔首。
那女子柳眉轻轻一挑,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
她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两扇窗,放眼望向繁忙喧嚣的汉水对岸,那一行人已经全然隐没在人群里,寻不着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