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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丰十三年二月初五巳初,晴空万里,洪州贡院门口聚满戊申科考生。今日乡试放榜,十年苦读只求榜上有名,一旦上了这道红榜,人生自此蜕变也。
依往年惯例,贡院会在巳初贴榜,但今届却一直拖到巳正时分方有两名差役走出大门,一人刷浆糊,一人张贴。先前嗡嗡嗡嘈杂的交谈声瞬间被脚步移动声所替代,人人都想在第一时间看清榜单。
榜单自下往上贴,倒是赚足了眼球,增添悬念,考生们自然是忐忑、焦虑、期待??百感交集,又恨不得自己上去抢过来张贴。
终于,红纸黑字,一个个名字慢慢展现,人群中不时传来尖叫声、怒吼声、哭泣声??榜上有名,终是情难自控,且尽情渲泄吧。
叶慧显得很是淡定,尽显名门风范。谁能窥竟其心中所想啊。年少扬名,沈氏三英之首,小三元,长辈赐字“隐之”,慧而隐之,是说风头太盛得内敛含蓄些,谁曾想卡在乡试这道关口已有五年!五年啊,人生能有多少个五年?一度是心灰意懒了,也有想过就由荫补入仕吧,可终究是心意难平,作为这一辈的大郎,领军人物,兄弟们的榜样,放弃科举,太没有担当,有损于沈氏门风,有损于父亲名望,唯有坚持,坚持下去吧。
他手心攥着汗,死死盯着榜单,那上面的名字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继而慢慢放大,在眼前跳跃着------徐仁伯中了,赵蕃中了,饶安杰、这饶家千里驹去年中秋遇袭,养伤数月时间,居然赶上了乡试,居然也中了,二郎沈聪四郎沈明也中了,到这儿沈家是中了几人?八个还是九个?陈康伯中了,相熟的已中好些个??榜单已快贴到最上方,这一排只有两个人名:吉州乐安董德元,另外一个是??信州上饶沈慧!
终于中了,终于中了,这一刻,沈慧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字,只想竭斯底里的放声吼叫,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必须要忍住啊。如释重负,终于可以放下了。只是,自心底窜起的喜悦,怎样都遮挡不住,在唇边漾开了花。
榜单到了这儿,所有人都清楚只剩下一个人名,高高在上。会是谁呢?信州考生想的全是一个人,折花郎沈睿!沈慧瞥了姜夔一眼,相熟的人以他最为年长,明明满腹才华,精善制词,在江南一带也算小有名气,却连考连败,怕是本科也落榜了------瞧他虽然神色黯淡,却仍属镇定,大概是经历过种种失败,心理承受能力越来越强,人生之悲,莫过于此。
榜单终于徐徐完全展开,一个人名独占榜首,异常耀目------信州上饶沈睿!
鼎丰朝戊申科江南西路乡试解元新鲜出炉!沈睿?折花郎?对于信州府以外的考生,这个名字是熟的,那几篇诗词赋文早已流传出去,名声在外,却是只闻其名未识其人,今科得中解元,倒也应了其声名。只是,解元公似乎不在现场?!
是的,沈睿并没有去贡院看榜,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中举与否已是定数,也没什么打紧。
他去找人,一个原本该在某处却不在某处的人。二月二乡试,沈睿等人提前数天便到了南昌城,应考者二十余人,却有五六十号伴随。沈家自有熟门熟路的管事率领一干仆从为族里秀才们安排吃穿住行,沈慧等且有书僮婢水服侍左右,唯有沈睿坚持不让沈砚樱桃相随,在家服侍安排倒也罢了,出门在外还簇拥相随就太别扭了。但,其实此次南昌之行却是有人暗地跟从,除了族里民防团一队十人,元芳带着两名旋风侦缉处好手也一路尾随相伴。早几日沈睿与元芳等人有所接触,乡试开考后暂时停了联络。昨日黄昏德胜门遇上六百里加急快马,不知怎的他心头狂跳不已,总有不好的预感,却苦于没有确切消息,倍感焦虑。到了夜间,他寻机去找元芳,想从对方那里打听些内幕消息,民防团那队人马尚在原处,元芳三人却是出了城,留下地址,有要事可去寻他。
次日清晨,沈睿一大早出城,循着地址找到了元芳,却是一栋较为偏僻的小庄园。
沈睿前来,元芳倒不惊讶,眉心微锁,也不赘言,为对方引荐此间主人,常青常五叔,五十余岁,身材高大,鬓角微白,精神却甚是矍铄。
“沈三郎?都是排行第三,难怪老三欣赏你??”常五叔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言语却颇为风趣。
常五?这豪气独存的“老者”便是铁人常五命?沈睿神往久矣,当即恭恭敬敬地行礼:“早听元大哥说起五叔英勇事迹,小子佩服的紧。今日得见,五叔果然是雄风不减当年。”
常五哈哈笑道:“读书人就是读书人,与老三一个调调,不过某瞧着你顺眼。”
昔有勇士闯金营怒斩卖国奸贼张安国,仅剩十八人生还,这常青便是其中之一。之后,十八人义结金兰,人称“旋风十八骑”。元芳之父为大哥,归唐后战死于抗金前线,辛弃疾为老三,常青行五。常五其人,勇猛彪悍,行军作战尽皆冲锋在前,二十余年间负伤无数,尤有五次身负重伤命垂一线,却每每能神奇醒活,是以有“铁人常五命”之号。近年来南北鲜有战事,昔日的“旋风十八骑”皆已年过五旬,渐渐退出第一线,不想这常五命却闲居到了南昌,成了小小庄园主。
见到常五命属意外之喜,沈睿心系“六百里加急”一事,甫一坐定便表达了来意。
元芳轻轻敲打着膝盖,看了五叔一眼,沉声道:“金人渡江南犯,屠潭州,孔彦舟部犯澧州,直逼??鼎州??”
沈睿瞳孔蓦然紧缩,金人南犯??孔彦舟??鼎州??这几个词所含信息量太大太凶猛:“鼎州形势严峻吗?”鼎州,潭州告急,澧州告急,与这两地相距不远的鼎州安然否?金人居然在此时渡江南犯,且兵锋指向荆楚大地,这是要全面开战还是局部滋事?
孔彦舟,前淮南东路兵马钤辖,鼎丰六年南北因商贸纠纷引发战事,孔彦舟所部遇敌即溃,乃收集溃兵流窜于江淮一带,所经之地,沿路烧杀抢掠。后来,朝廷为“疲于内耗”,乃封其为“沿江招讨使”,负责镇讨民乱匪患事宜,却说使其成为最猖獗的匪患。
若依着那世的历史轨迹,这孔彦舟会摇身一变为历史名将,当然,是大金著名的将领。
元芳沉吟着说道:“金人初一抵潭城,半日破城,令不封刀,全城血流成河,筑京观于城头??初三,孔彦舟借抗金之由赚取澧州,大肆抢掠,其后转向鼎州,尚未收到线报??”
沈睿轻叩脑门:“澧州鼎州相去不足三百里,孔彦舟部今明两日必到鼎州??”
元芳道:“昨日鼎州便应收到急报,令尊持重,当有应对。某观那韩世忠乃一良将,鼎州当无恙。”
“但愿如此。”鼎州遇急,这让沈睿心急如焚,金人这是抽哪门子疯、不宣而战,太突然了。那孔彦舟却也瞅准时机,火上浇油,趁火打劫,好一个历史名将!
常五叔正襟危坐,不改军营作派:“初二,武陵人钟相纠集所谓大光明教众,公然造反,称楚王,立其子钟子昂为太子。叛军焚官府、城市、寺观、神庙及豪右之家,杀官吏、儒生、僧道、巫医、卜祝及有仇隙之人,据土地为己有,妄称国法为邪法,对于执耒之夫及渔樵之人则加以保护,号称均贫富等贵贱,很是蛊惑民心,两日内纠合乱民数万,声势浩大??内忧外患,祸不单行哪??”
武陵?鼎州所治之地!钟相啊钟相,你这算农民起义?国家有难之际揭竿而起便是叛乱,是置国家大义于不顾??沈睿拍拍脑门,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原本也计划乡试后转道鼎州,却怎么也想不到形势变化如此之急,当真是计划远赶不上变化。对于钟相,原先也谈不上恶感,甚至还有些同情,及赞赏。
不论何时何代,生活最窘困地位最低下的始终是最底层的劳动人民,终日辛苦劳作靠天谋生倒也罢了,还得承受层层剥削,苛捐杂税,难堪其负。忍无可忍,自是无需再忍,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千古如是。只是,纵观历史长河,农民起义层出不穷,却难有成功范例。为何?所谓农民,贫困久矣,一旦站在了成功的边缘,便已满足,目光难免短浅,只想着据守既得利益,享受既得利益。如此怎能有可持续发展,失败终究注定。
钟相之乱,纠集的是“大光明教”信众,其实也都是生计困顿的贫苦民众,一朝暴起,刀枪所向之处,凡财富地位在其上皆斩之,这哪是为民请命替天行道,完完全全是在泄私愤、报私怨,不分青红皂白的滥杀,已完全脱离农民起义的初衷要旨,民乱、暴动、叛逆罢了。
但凡成事者,当严纪在前,一支纪律不严明的队伍必以失败告终。
但而今,正是钟相之乱起势时,也正是最具破坏性之时。而沈赋,却是鼎州知府,正当其冲。
沈睿霍然起身:“去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