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大吃一惊，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摸怀内的激光枪。可他看到长老平静无波的样子，硬生生停下了动作。他不由想起父亲过去对自己的告诫，自己总是太性急，遇事总不够冷静，而这个缺陷可以毁掉一切，无论学识多么优秀，都会被这个缺陷抹杀。
　　那天......如果我不上飞船，活下来的该是父亲吧......
　　一股极强烈的失落感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林奇脸色苍白，似乎连站也站不稳了。
　　长老闪过一丝诧异，道：“孩子，不用担心，我们并不是玛塔尔人，我们是图柯尔特人。所以你不会受到我们的敌视。”
　　林奇摇了摇头，知道长老误会了，却也没有解释什么，冷静之后他问道：“你们是如何到这个星球来的？”
　　“你呢？孩子，你又是如何来的？”
　　“飞船失事，我的逃生舱在跃迁过程中坐标设置紊乱，被这个行星捕获，这并不难猜。”林奇没有说他的逃生舱拥有跳跃功能，他很好地保留了一份警惕。
　　长老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点头道：“我无法理解你说的话，孩子。可我从你的眼神里却找不到谎言的痕迹。”
　　“什么意思？”
　　长老皱褶的脸上笑了笑，道：“这里是宇宙的边境，一边是无边无际的混沌，而另一边，通往你熟知的那个世界，出于无法得知的原因，布满了不稳定虫洞。孩子，你的逃生舱能从虫洞边缘安然穿过，这不得不说是神的眷顾。”
　　林奇明白了，跃迁是根本不可能进入这个星系的，而定向跳跃也不可能，因为虫洞的关系，无法投放准确坐标。只有自己这样无目的的跳跃，才可能闯进来，这不知道是运气好呢还是不好。但林奇并不担心出去的问题，因为既然进入了这个星系，扫描仪自然能获取此星系空间的准确坐标，并把它填补在星图上。真正的问题在于如何才能把逃生舱推送到太空中去。这群图柯尔特人来到的方式决定了这个问题能否破解，所以他再次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来的？”
　　长老闭上眼睛，似乎在慢慢回忆，良久，缓缓道：“孩子，按你们帝国年算，你肯定知道三百年前的玛塔尔人起义对吧。”
　　林奇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所有太空文明的人都知道。玛塔尔区域地广人稀，本来是艾玛帝国的属地，长久以来艾玛人都没有给予玛塔尔人足够的尊重，一直把他们当作奴隶。终于在三百年前矛盾大爆发，玛塔尔人在领袖寇特的带领下，夺取了西玛特尔星域首府埃努马克星系太空城的控制权，由此拉开了一场直到现在也没结束的镇压与反抗战争。
　　“我们就是那时候来的。”长老继续道，“图柯尔特人是玛塔尔人的分支，我们一直过着太空游牧的生活方式。那时候我们部族也出现了分歧，有一部分人认为我们该一同起义，也有一小部分人不愿意受约束选择迁徙。而这一部分人又有了分化——你知道，我们图柯尔特人总是这样，感性、自由散漫。当时有一艘运输舰，‘牧羊人号’，舰长对太空生涯烦透了，在征求了大多数人的意见后，决定寻找一颗美丽的星球，去往星球表面定居......我们就是那艘运输舰上的人的后代。”
　　“你意思是......你们怎么......”林奇又激动地语无伦次了。
　　“呵呵，孩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长老的双眼仿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游牧民族自有游牧民族的办法......我们毫无阻碍地进入到了这个星系。六颗行星，数不尽的矿物资源，实在是理想之所啊。”
　　“那他们怎么......我意思是文明呢？”
　　“文明？”长老此时叹了一口气，“那就跟过去的生活没有区别了，不是么？‘牧羊人号’上的三千人来到这里后选出了一个权力机构，长老会。长老会规定新出生的后代将不再接受太空文明的教育，安心过着恬静的原始人生活。”
　　林奇唏嘘不已，这图柯尔特人还真是特立独行啊。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后代们不再接受太空文明教育，除了新的长老会成员。这是一段真实的历史，历史总要传承下去。”
　　林奇呼呼喘着气，好半天才似下定决心般开口道：“那你们的运输舰还在？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取你们的运输舰！”
　　长老狡黠地笑了，道：“孩子你太心急了。这在谈判桌上岂不是会吃大亏？”
　　林奇一怔，随即开始恨自己，长老说得太对了，自己怎么就做不到冷静呢！
　　“你......你们有什么条件？”
　　长老摇摇头，又带着慈祥的目光看着他，道：“没有条件，运输舰随时可以给你。”
　　“什么？就......这样？”林奇简直不敢相信，难道这群图柯尔特人真有那么热情大方？
　　“当然就这样。不过我想问，你拥有了运输舰又有什么用呢？”
　　“你......”林奇反应了过来，恼怒道：“你们没有推送装置？运载火箭？”
　　长老好整以暇道：“我说过了嘛，我们的先人既然决定当原始人，自然不会去修建这些东西。”
　　“那你跟我说这些又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吗？”
　　“你看，我并没有笑话你。孩子，急躁会使人失去正常的逻辑判断。从你怀内的激光枪可以猜测，你是军人是吗？”
　　林奇低头一看，激光枪枪柄露了一小截出来。他干脆把激光枪拿出来，轻放在长老床前的石桌上。“我不算军人，只是个帝国军事学院的学生。你不可能是第一代运输船成员，虽然你能继承一些历史，但这些枪械知识又从哪里来的？”
　　长老善意地点点头，道：“不错，你终于能冷静思考了。既然我们有一艘运输舰，那知识还会缺少吗？”
　　林奇恍然大悟，暗骂自己真是笨得可以，运输舰上的各种电子系统足够让原始人直接进化到太空文明。
　　“是我的无知。不过我还是想问清楚，你对我说这些话的目的何在？要知道，我是艾玛帝国人，我们的立场绝对谈不上友善。”
　　长老的眼光忽然暗淡下来，沉重道：“我需要你带着我的八千多族人离开这里。”
　　林奇心下狠狠吃了一惊，可他总算暂时学会了控制情绪，冷冷地道：“一艘运输舰的生态系统可无法支持八千多人。再说了，没有推送装置，运输舰怎么进入太空？而且，你们不是甘愿当原始人吗，为什么又要离开？”
　　长老沉默片刻，反问道：“这些问题我暂时不答，孩子，我只想知道，如果有机会，你是否愿意带上我的族人，给他们一个新的生活环境？”
　　林奇紧紧盯着长老，一字一句道：“你为何会信任一个艾玛人？”
　　“孩子，你并不是坏人，我看得出来。”
　　“笑话！”林奇冷笑道：“难道我脸上写着好人吗？”
　　长老微微笑了，皱褶几乎把眼睛全遮掩了。“诚如你说的，孩子，你是个艾玛人，又有足够强大的武器。当你突然看到一群玛塔尔人——图柯尔特人和玛塔尔人至少在长相上并无多大区别。当你看到这些人的时候，正常的艾玛人会干什么？”
　　会干什么，直接把对方消灭干净。
　　林奇沉默了。
　　“孩子。”长老柔声道：“当运输舰扫描到你的隶属于艾玛海军的逃生舱的时候，我非常害怕。害怕艾玛帝国已经把手伸进了玛塔尔腹地，伸到了这宇宙的边缘。随后的日子，我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你发射求救信号，等待着艾玛帝国海军来宣判我们的死亡。可这一切并未发生。直到特纳回来告诉我他遇到的事情，一个穿着古怪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瞬间就杀死了一头猛犸巨兽。我立刻就明白过来，你一定不是代表着侵略者来的。况且，你还敢一个人跟随特纳来到这里，说明你是寻求机会来的，你是一个落难者。不然你不会对这群原始人好奇，不会给他们任何可能的制服你的机会。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年轻气盛，看到了不甘，同样看到了善良......我无法完全信任你，但我又必须这么做！你......明白了吗？”
　　林奇暗忖这长老并不知道他因为昏迷而不得不弹射，不得不与逃生舱分离，从而无法发射任何求救信号。看来这老头也并不是无所不知。不过也是巧，自己确实不是代表侵略者来的，还真是一个落难者。
　　他在心中反复掂量一番，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如果条件允许，我会带着你的族人离开这里。但我需要知道，你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还有，什么是‘背后的人’？”
　　长老放心下来，笑道：“‘背后’是指星球的另一面，那里生活着这颗星球真正的土著。”说道这里，长老的表情变得有些苦涩，“如果我们不离开，那么在不算长的时间里，这颗星球所有的生物都会死亡，这是一颗被宣判了毁灭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