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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到达刘家堡的时候天已大亮。
刘家堡是刘真火这一支刘氏庶族在南朝宋元嘉年间开始营建的坞壁,历经几代人的不断整修翻新,形成了今天的刘家堡。坞壁四四方方,坐落在一处平缓的高地,坐东面,正门设立在西,西侧进,南面设一偏门,南面出。挖七尺深壕引活水环绕四面,壁垒砖石相嵌,经和着米浆的泥巴粘合勾缝,异常坚固。基座略宽,壁上略窄。壁高一丈二尺,壁垒上厚八尺,周长三百六十尺。壁垒上又扎了木制护栏,高四尺。守卫扶着木栏,远可弯弓搭箭,近可凭栏槊矛。坞堡四角设角楼,正门偏门上设置门楼,门内两侧左右各设立望楼两座,高三丈,门外搭着一个木制的吊桥,横在护堡的沟渠上。坞壁内地道纵横,地面房舍五百间。坞堡规模大,具有很好的防御力,面对一支攻城器械有限的万人野战军队,坚守到一方粮尽耗尽不在话下,为壁垒中的人口、财产提供了有效保护。
“刘先生,我家主人昨日黄昏已经到达落马丘!”信使恭敬地递上韩灵交付与他的灰翎三棱银头箭。这根箭是韩灵和刘真火两人约定好的信物,见物如见人。持三棱箭传话或者递信,是信使身份真实可信的保证。
刘真火拿着箭柄端详了一会儿,吩咐左右安排信使饮食休息。一个时辰光景,刘真火径直来到信使的客房交回了箭,嘱咐信使拿回去复命。
“请告韩先生,我即刻快马来迎,预计午时光景即可相见。最晚不过未时!”刘真火说罢又拿出一串钱赏给信使。
信使只是简单吃过了一些米粥、果蔬和酱,便匆匆离开刘家。信使前脚离开,后脚刘真火已经清点了二十名骑卫出发。刘真火贴身穿着精致的玄色精铁札甲,外着白色的宽袖长衫,腰系浅色衣带扎紧,头束白色纶巾,下身的裙裤膝以下敞口,脚上一双厚底的方头马靴。纵马向前,衣衫飘逸,宛如玉树临风。
二十名骑士不着甲衣,清一色全黑的窄袖小衫和窄管裤,腰间各系着一口佩剑。
还未到午时,刘真火的马队已经遇见了韩灵商队的四名游骑哨。刘真火上前询问商队现在的位置,游骑竟然哭丧着脸回复不知道。
刘真火一行人掩饰不住脸上惊讶的表情。
“这羯奴愚钝,家主人都丢了!”刘真火随从中一人忍不住嬉笑起来。这句话音一落,冷场了半天。无人附和,场面很尴尬。这随从面露歉意,没料到不仅没人跟着他笑,还遭到了众人的白眼。
游骑气愤地白了一眼胡说八道的随从。头转向刘真火,但是头不敢抬起正视,躬着身恭敬地说:“刘先生,我也找了很久!原本应该在身后的队伍不见了!”四名游骑都是羯人,用生硬的北方汉语向刘真火急切地陈述。
“你是何时发现队伍不见了?”
“按照主人命令,我们一共四人丑时从商队向四个方向出发,如无警报必要,就在卯时归队。当我等卯时返回时,却找不到了商队!”
“我们继续向落马丘方向搜寻!从我家回来的商队信使你可曾看到?”刘真火不紧不慢地说。
“信使?没看见!”游骑疑惑地回答。
“应该比我们早到此半个时辰光景!”刘真火向四周观察了一下,此地是一处平坦旷野,视野良好。临近午时的日头正旺,刘真火拭去额头的汗珠,对左右吩咐“继续向落马丘前进,注意搜索观察!”
一直到达了落马丘,却未寻见商队的一丝踪影,信使也始终找寻不见了。
这么大规模的商队不可能凭空消失。高阳郡一路南下入大梁境内到广陵郡,韩刘两家的这条商路已经畅通了两代人,当中虽然遇战乱阻隔有过短暂的停滞,但是其他正常时节里年年都是畅通无阻。沿途的官府盗匪黑白两道无一不打点得服帖,铁打的商路流水的官和匪,如遇新入行不知好歹的匪徒,以韩灵卫队的能力可以轻松应对并且悉数抓捕送官。地方镇守的军政要人如有变动,刘家也早就登门拜会,奉上帛币。
刘真火左思右想,想不出商队凭空消失的缘由。刘真火继续带队一路再向刘家堡搜索,仍旧一无所获。沿途甚至见不到车轮痕迹,也没有安营休息或是厮杀过的迹象。此路之外没有其他路径可以连接落马丘和刘家堡,难道原路返回了?不可能!既然已经到了落马丘,并且通知了我,应该不会再冒然决定北还,即便北还,也不至于不通知我,更不至于舍弃四名精壮的游骑。难道是迷路了?落马丘一路向南就是刘家堡,就是闭眼走也可以到达。五百号人的队伍,迷路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搜寻半日无果。刘真火回到刘家堡,逐一询问四个胡人游骑。一路上是否见过可疑人可疑事?游骑均表示只是在昨夜听卫队头领说过曾有一名可疑的探马曾经试图靠近商队,其他都是一如平常。刘真火派出四十人的马队,分四组,以落马丘为圆心,一寸一寸向四面铺开仔细搜索。既然有可疑人,说明了商队是有贼惦记了,意外是基本可以确定已经发生了。
在堡内又静等了半天仍无消息。午时,刘真火沐浴熏香,端坐在案前,焚香茗茶,静坐冥思了很长时间。偌大支商队如何凭空消失?刘真火打算卜一卦问问苍天。刘真火从盛着净水的盂中取出浸了多时的六枚形制精美的汉五铢钱,是汉武帝时期上林三官铸造的良币极品。擦干后,刘真火手握五铢钱轻轻摇动,诚心祷告,念念有词,信手轻撒在案上,反复六次。有字的正面为阳,无字的反面为阴,每一次投掷,每一枚五铢钱的正反两个面都是随机的,随机的六个正反组合在刘真火心中就形成了卦象。中国的文字是象形字,每个字都是蕴涵珠玑,相传这汉字不是人创的,而是神授的。汉字具有着工具化之上的神秘性。所谓卦,圭和卜两个字构成。圭是古人用于测量的尺,卜是计算。也就是说卦就是依据确定的尺度、标准来测算衡量某个事物。六十四卦象各异,涵盖宇宙一切,是将宇宙万物分解成六十四种情势,进行具体实物化的类比和抽象化的描述。卦象在本质上并没有吉凶的分别,只有对事物进行的一种概括性表达,由解卦人据此去分析判断吉凶的程度。预测只是八卦的一个小功能之一,把目光仅局限在事物的时间维度上,以此去了解事情发展的趋势。精确的预测不在于卦本身,而在于占卜师的修为,包括了占卜严格而繁冗的规仪、严谨而隐秘的占法和其个人缜密的思维能力、富有天分的理解力与懂得点到为止的表达力,对于天机要怀有敬畏之心,意会在心而不可泄露。百分百精准的预测的前提条件是很苛刻的。因此,很多江湖术士说吉中藏凶,凶中带吉这类不确定的话反倒是让人觉得准确率大增,但其实没有一个唯一的确定性等于没说。
刘真火闭目努力去参悟占出的卦象含义。
本卦艮上震下,形成颐卦,山雷颐。艮的直接表象物为山,方向东北。震的直接表象物为雷,方向东。艮的抽象意很多,但是此处取意是自制,震的抽象意很多,此处取意是主动争夺,两者构成“颐”象。颐,为养为静,喻意规避纷争。变卦下震上坤,形成复卦,地雷复。震为雷,方向东,坤的直接表象物为大地,方向西南。震的抽象意此处取意运动,坤的抽象意此处取意还原,成复象。复,为返为缓,喻意顺应自然。
对于卜卦的结论刘真火认为是大吉。好歹有了一个自我安慰的可能。看来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可以静等事态向有利的一面发展。也许,韩灵遇到了危险,但是能够自己脱险。想来也是,韩灵武艺精湛,在北朝军中效力多年,韩氏卫队又精悍难敌,吉人自有天相!不过,就这样消极地等,对于朋友来说,太残忍,有失君子之风。
正在犹豫间,心腹随从慌慌张张来报,说广陵郡里暗插的眼线快马来通报消息,一队官差由广陵府贼曹吕道安带领着已经在午时末出发,马上就要到刘家堡抓人。
“他们要抓谁?”刘真火疑惑地问,心想,总不会要为难几个刚丢了主家的胡人吧!这几人会犯什么事。不过,这几人在我家,官府又怎么可能知道?
“就是抓主人!”随从小心翼翼地说。
“入他亲娘的!”刘真火大怒!不由自主破口大骂一声!
“这个吕道安要逮我也不事先打个招呼!现在乃公家中有烦心事,没空陪贼曹消遣!抓我?怎么也得派兵曹掾史!把我当个毛贼?这谢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刘真火一边暗想,一边招来卫士。“你们暂时就封闭家门!不要放进来任何人。见到吕道安一干人等,就说家中有事闭门谢客,而且我也不在!”。卫士应诺而去。
刘真火转念一想,有些后悔刚才的安排。如果正面去硬顶,势必不利于己,到底民斗不过官。吕道安平日里与我有密切交往,他在广陵地界里能打理好治安,没有我刘家人的帮衬是做不到的。现在事先不打招呼就来抓我,或许是遇到了棘手的缘由所以事先不能通知。恰巧又赶上韩灵失踪这会儿,两者是否会有联系?这背后应该有点故事了,不妨就钻进这个口袋里看看情形,反正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成了逃犯反倒坏了事。况且刚占的卦象,也没预示什么凶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传我的话,让卫士们都解甲,刀枪入库都藏好了,房里歇着待命,等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