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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九寒天,风雪愈盛,短短的路途不知道倒下去多少人,为了躲避追兵,赵丰挑了一条马匹绝对爬不上的绝路,自己手里的马匹也早就杀了,弄了点血肉,好歹有了点粮食。长长的难民队伍越来越短,直到只剩下三十人不到。赵丰远远地吊在队伍的末尾,当有人倒下的时候,他便会拉开伏在死尸身上痛哭的家人,冷硬的将尸首寻一个高高的地方,或是断崖,或是冰缝,总之是将这些死尸散乱的扔开。看着这些陌生的尸体一个个消失在冰冷的雪地里,赵丰也只能无奈的垂下眼眸,内心祝愿他们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
眼看天色渐暗,夜里赶路太过危险,赵丰又到队伍的前面,找了一个看起来很稳固的山洞,赵丰站在洞口,看着这些人鱼贯而入,当看见杨复背着杨琰出现的时候,饶是赵丰这样见过世面的,也是奇异的挑了一下眉,一个半大的孩子竟然能一路背着一个成年人跟到这里,这份毅力还真是不简单,当一个仆人还真是有点可惜了。
杨复的情况很糟糕,他的四肢早就已经冻伤了,只是撑着一口气死活不愿意停下罢了,他走到山洞的最深处,也管不了趴在墙上像个疯子一样胡画的纪怀远了,一头栽倒在地上,颤抖地将怀里的参片拿出来,塞了一片到自己的嘴里,参片早已经冻得硬邦邦的,杨复狠命的嚼着,牙龈渗血,血腥气混合着碾碎参片的苦涩,倒是真的让杨复脑海里的意识变得清醒了。他艰难地翻过身,扒开自己还有杨琰的衣服,他抱住像冰块一般的杨琰,哆嗦着闭上了双眼。
一夜冷寂,山洞里又多了几具尸体,赵丰将这些冷硬的尸体拖出去,却一眼扫到了那对主仆,却见明明昨日已经状若死人的杨琰,脸上竟多了一丝血色,虽然还是苍白,但是却多了一丝生气。他看看脚下相拥离开的一对夫妻,只能在心底感叹一句“真是人各有命。”
“记住那里是你和她缘分开始的地方,也就是说,那里还有一个你的前世,如果他死了,你也会死。这是缘分,你和她的,我和你的。”
冷!极致的寒冷窜入杨琰的四肢百骸,让他猛地睁开双眼,没有多余的任何念头,杨琰下意识的扑向了身边唯一的热源。
“醒了!醒了!”杨琰感觉到热源发出了激动的声音,他模糊的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便是模糊的风雪,还有随着冷风飘动的发丝。身体里传来的虚弱感,杨琰无比的熟悉,这是他数次寻死的那些濒死的时刻,也就是说自己现在离死也不过就差了一步罢了。浑身止不住的在颤抖,开始的对寒冷的如同触电般的敏感似乎也在慢慢消退,动了动自己僵硬的手指,杨琰喘着白雾,用极大的意志力慢慢的拉开了自己和“热源”的距离。
“您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就说您是命大的人,怎么会这么死的!太好了!”
尚且算是稚嫩的脸上,满是冻伤的痕迹,硬生生的将这个清秀的脸庞毁的像是陈年的树皮,皱皱巴巴的,看得难受。
“不是你家少爷命大!是你小子命大!”一杆烟枪敲到了这个小子的头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用不乏讽刺的眼光扫了一眼还一脸迷糊的杨琰,悻悻的说道:“你抱着你家少爷给他取暖,他的命倒捡回来了,你的小命差点丢了!”
“没事的,我从小身体就好,少爷是读书人,比不得我这小人皮糙肉厚。”
“是啊,读书人,娇贵!”
老人不阴不阳的讥讽了一句,不过看着杨琰惨白着一张脸,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单薄的小身板经过这么一场大病,更是瘦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刮走了,眼神里完全是劫后余生的迷茫,完全没了往日咄咄逼人,自恃清高的姿态,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对话很短,杨琰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几个比较重要的信息,眼前的这个孩子是自己的仆人,自己似乎是个读书人,而刚刚的老者似乎对自己多有不满。心里有着诸多初来乍到的疑惑,但是杨琰只能留到日后徐徐图之。他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处理好自己和这个仆人的关系,看这个仆人肯舍身就自己的命,想必两个人关系不错。杨琰虚弱的按住了这个孩子的肩膀,看着这个孩子明亮火热的双眼,杨琰忽然有点语塞,毕竟他真心关注的那个少爷其实已经死了,而杨琰不过是一个借尸还魂的外来客而已,占了身体还要欺骗人家的感情,这实在是有点不厚道。杨琰含在嘴里的感谢,最后只能化作一抹,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但是这个孩子似乎看起来对这个微笑很受用,他更加激动得看着杨琰,眼眶里甚至微微泛泪。说实话,这还是杨琰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一个同性热泪盈眶的盯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只能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多谢。”
“少爷!”
杨复狠狠地抱住杨琰,环过杨琰肩膀的手在他身后,狠狠地交握成拳,手上的裂口因为用力过猛而鲜血直流,旁边的老者适时地补了一句:“还算你有良心!”
“………………”
杨琰不同于那个已死的书生,他知道自己才刚活过来,地府怎么着也不会立马收回自己的命,所以即便他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状况很差,而且这里又是冰天雪地的,缺粮断水,但是他坚信自己是不会死的。受伤几天,大家因为外面加剧的风雪,纷纷留在洞穴里,除了赵丰偶尔出去打猎以外,几乎没有人离开。杨琰为了不引起周围人的怀疑,几天下来基本都是一言不发的坐在原地,只是用目光隐晦的打量这些人。虽然杨琰觉得剧情颇有点神展开的意思,但是自己应该没有惹起怀疑吧,杨琰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这样安慰自己。却不知,他此刻一脸淡然的坐在原地的样子,已经和之前书生咋咋呼呼,贪生怕死的模样有了近乎翻天覆地的改变,而他因为确信自己不会死的淡定,却被在山洞里的其他有心人看在眼里,看淡生死的坦然,这份说得轻松却少有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们却隐约在杨琰的身上看见了,不过不得不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意外的真相了,这让不少人的心里对杨琰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都翻起了嘀咕。
杨琰旁敲侧击简单的了解了一下自己周围的情况,外面是暴风雪肆虐的雪原,一处小小的山洞里挤满了落难的人,因为自己发烧,旁人怕被传染,倒是他这里最宽敞。不过,直觉告诉杨琰他这里最宽敞的原因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生病,之前在自己一醒过来就搭话的老者是这群人里唯一的大夫,除了他以外,这里没有人再来和自己说话,看来自己很不受这些人欢迎啊,正在杨琰思忖着怎么打探出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的时候,一旁的杨复像是捧着宝贝一般将一个布包捧了过来。
“少爷,吃点人参补一下吧。”
杨复及其小声的说着,杨琰讶异的挑眉,逃难还能有人参这样的东西傍身?他还以为自己除了身上的这套衣服以外,就只剩下包袱里的户牌最值钱了。不过,既然有人参这样的东西吊命,这个身体的主人又怎么会死呢?
然而,杨琰的疑问却在看见布包里的东西以后立刻有了答案,这哪里是人参,根本就是一节被切开的树根。看着杨琰看到参片以后,半晌都没有说话,杨复犹豫着开口道:
“少爷,因为背着少爷实在太累了,我就,就偷吃了一片,真的,就一片。少爷,您,您别生气啊。”
看着既开心又害怕的杨复小心翼翼的模样,杨琰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感到温暖,他拍拍杨复的小脑袋瓜,温言安慰道:“没关系,人参本就是用来用的。”
“谢谢少爷。”杨复又开心起来,像是撒欢的小狗一般,眼睛亮闪闪的,杨琰一瞬间甚至疑心自己看到了这孩子屁股后面摇动的小尾巴了。
“那少爷快点吃一片吧。”
“这个不急,你先告诉少爷,这个参片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是老神仙给的,多亏了他才救了少爷的命呢!他人好,我就用一点烟丝就换到了这参片。”
“那,老神仙现在可在这里?”
杨复扫视一圈,然后激动的指着一个老头的背影,大声喊道:“就是他,那个拿着烟杆的就是老神仙。”
杨琰看着那个明显僵住了的背影,心里只觉得好笑。“原来是个烟鬼,难怪要用树根去诓骗烟丝。真该庆幸他不是个酒鬼,否则,连这树根都没有,我只怕早就给埋了,到那时才真是大写的要命。只怕刚爬出来,就得冻回阎王殿了。”
不管自己心里是如何腹诽,面上杨琰还是波澜不惊的拿过参片,安抚杨复。
“我去亲自给老神仙道谢,顺便将参片给老神仙还回去,这样也好老神仙救助别人。”
杨琰故意将这话说得很大声,顿时引来了洞中其他人的侧目,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就说这个书生被胡人一箭射穿了心脉,怎么就活了,原来是有参片吊命。”
“早知道就该抢上两片,这样的话,父亲就不会死了。”
“这个老头也真是的,给谁不好,竟然给了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囊货!”
旁人自然是看不见布包里的东西,加上杨琰奇迹般的死而复生,便真的相信杨琰说的话,以为布包里的是参片,看着杨琰手里的布包,目光便陡然火热了起来,谁都不想死,尤其是被死亡的恐惧笼罩了这么多天,看见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消失以后,他们对生命的渴望几乎到达顶点。要是现在胡兵出现,投降的恐怕就不只杨琰一个人了。
杨琰拿着布包,走到拿烟杆的老者身边,顶着老人愤恨的目光,郑重的将布包交到了他手里。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只是这样珍贵的东西,我实在不能独占,这便还给您了。”
老头咬牙低声骂道:“真是好小子!”
杨琰微笑接下:“客气。”
杨琰虽然心里不是很介意老者的行事,但是他骗了原主,这点小气杨琰还是不介意帮原主出出的。短暂的交锋结束,杨琰退回原地,看见杨复的目光有些呆呆的看着地上的空白处,心里以为杨复是担心自己还了参片,对自己的身体不好,但是又不好明着跟他说那个参片是假的。杨琰斟酌了一下词汇,这才缓声安慰杨复。
“古语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读圣贤书多年,虽然做不到兼济天下,有时还会因为贪生怕死而做出傻事,但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已经明白了自己曾经错了,如今想要改,杨复不想帮少爷吗?”
“想!”
杨复重重的点头,看着杨琰的目光里闪烁着小星星,一副被圈粉的小粉丝模样。杨琰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被人这么崇拜的看着,心里也是开心的冒泡泡。一时间整个山洞就属他们这里的气氛最融洽,好像完全忘记了他们正处于险境中一般。
杨琰和杨复坐了一会儿,他是一个外来者,他迫切的想要了解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而杨复和原主实在是太熟悉了,杨琰很担心贸然打听会露出马脚来。他在山洞里找了许久,考虑到原主给众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差,杨琰选了一直趴在墙壁上写写画画的纪怀远。
“先生可是在画画?”
“…………”
纪怀远充耳不闻,杨琰尴尬之余只能再试。
“画雪山?”
“…………”
“花鸟?”
“…………”
“人物?”
纪怀远的手猛地停住,杨琰心道:“该不会猜对了吧。”
只见纪怀远转过身看着杨琰,纪怀远极度不修边幅,脸上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完好的露在外面,但是纪怀远的眼睛很亮,不是那种一般意义上的眼神雪亮,纪怀远的双眼很独特,但凡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那是一双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看透你身上,体貌上的所有特征,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锐利,他未必能明白自己看到的东西,但是他能看到。换句话说,你忘不了纪怀远的双眼,只是你忘不了被人一眼看穿的恐惧感。
不过纪怀远也不总是这样,更多的时候纪怀远使不愿意用这样的目光去打量别人的。杨琰有幸体会,还是因为他刚刚画画太过入神,一时间有点收不住。虽然只有一眼,但是杨琰心头还是巨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咳,你的衣服……”
衣服?杨琰奇怪的低头打量自己的衣服,破是破了一点,但是有什么问题吗?
“衣服给我,我就理你。”
“………………”
不远处的赵丰表示,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自己扶这位上马的时候,他一个劲儿的回头,合着是看上这位书生的衣服了。于是,杨琰换了一身衣服,看着纪怀远郑重其事的将他原本的那件破衣服仔细收起来的时候,杨琰的心情真是略复杂。幸好自己还有一套衣服,不然就完了。
“后生不要生气,这件衣服虽然破,但是衣服上有很多老夫的画作,老夫还等着回到城里能找几张纸给它拓下来呢。”
杨琰无语的看着他手里的那一件,当抹布都嫌洞太多的的衣服,心里腹诽道:“您一把年纪了,能不一本正经的闲扯淡么!”
可是杨琰嘴上却是和善的回答:“我不生气,或许您说的有道理,只是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领悟不到。”
看着目光又回到山壁上的纪怀远,杨琰几乎是急切的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毕竟自己可没有再多一件衣服可以换了。
“不知道先生作画多长时间了?”
“啊?哦,老夫作画从记事起便开始了,算到如今,几十年了。”
“原来如此,那您就一点厌倦的感觉都没有吗?”
杨琰当然知道像纪怀远这样的画痴是绝对不会讨厌画画的,但是有什么话能比贬低一个人痴迷的东西更能吸引这个人的注意力呢?
果然,一直注意力分散的纪怀远听到杨琰这么说,顿时便有些怒了。
“你这个后生好生没有道理,老夫与画作伴,就像你们读书人与书为伴是一个道理,你难道还会厌倦你读的书吗?”
杨琰佯装苦闷,假意顺着他的话说道:“实不相瞒,我这个读书人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什么意思?”
“我确实厌倦读书了。并不是我不尊重那些圣贤书上的道理,相反,随着我年岁的渐涨,我愈发发现,书上描绘的美好似乎根本不会在现实中出现。我越是读书,心里便越是难过,可笑我自己也是读了这么多年书,却在遇到生死之事的时候与那些不识字的村妇莽汉一般,也犯了糊涂。您说,我还怎么能喜欢读书?就像您画画,画中的与现实中的能一样吗?”
“你们读书人的事情我不了解,但是我是永远不会讨厌画画的。我到现在还记得我拿笔画的第一幅画,那是我第一次画人的肖像,自然是四不像的,但是被我画的那个人却很开心的接受了,她不是看我的画有多好看,他看到的是我藏在画里的心。我画画的那种开心,不是因为我画得有多好,只是因为我在画画,我还在画。所以后生,你记住了,画如何,不重要,画什么,也不重要,你自己,最重要。这世上很多的事情,其实最重要只在于你自己。”
杨琰原本只是想要更进一步的拉近自己和纪怀远的距离,随口胡诌罢了,却没想到纪怀远竟能说出这样平淡,却发人深省的话,杨琰顿时觉得自己先前戏耍随意的心态太混蛋。
“先生,是晚辈唐突了,先生继续画吧,晚辈不再打扰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