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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节气理论源于中原,相对而言,北方关外的典型节气特征大体要比中原滞后一个月左右出现。时令已近白露,但未见苍苍、无以为霜,已是下午四点多,但暑气仍未完全散去,虽不像正午时那般难耐,偶尔还会有一丝微风,但仍然闷得人感觉又乏又躁。
盖潓泽蹬着赵清河帮他补胎的那辆275型凤凰牌专用座驾一路飞奔向北,突然感觉浑身一阵倦怠,看着路旁玉米地头一片片低矮的草丛,真想一下子躺进去美美地睡上一觉,再舒舒服服地做上几个好梦。
心里这样琢磨,脚上却蹬得更起劲了。此时,盖潓泽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依然对他说过的八个字——要有担当,要学龙葵。他不禁自忖:“有些事,做与不做,早做晚做,做好做差,作判断的主观性极强,往往没有一定之规。自己现在的付出,往大了说,是责任,是使命,往小了说,就是职业良心。行行业业都是如此……”
正想着,抬头一看,已经到了城子河屯口,盖潓泽左转向西穿过一片刚刚栽下的杨树林和一片壮阔的大豆田,城子河屯便尽收眼底。
明代文学家、思想家、戏曲家,“吴下三冯”之一的冯梦龙在其所著《警世通言·孟兴平三捉妖》一文中强调:“天下风俗各异,三里之隔,习俗不同;五邑之间,语音不同。故曰:三里不同风,五里不同俗。”这和“离家三里远,别是一乡风”是一个道理。同样是农村气息浓厚,但相较于李碗铺,两公里外的城子河明显不同:一是更大。全村贯通东西有一主两辅三条路,至少有百十来户人家。二是更新。主路全部由立砖铺设,承压能力更强,路宽至少能够保证三架马车并行;过半数的房子都是三间以上的全砖大瓦房,外立面用彩石点缀成各种几何图案;很多家的前后园子都是用红砖砌成的齐肩高的围墙,起沿、镂空、拼接、对缝等造型各异,很是气派。三是更富。田间地头、房前屋后能够看到很多新款的幸福、嘉陵、宗申等品牌摩托车;全屯几乎家家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牛棚,大的能容下几十头,小的也能装三五头;进屯时没有看不到成群的鸡鸭鹅,反倒是浓郁的牛粪味儿扑鼻而来。
看到这些,盖潓泽深有感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传统小农经济意识已经严重不适应时代发展需要,坚持家庭经营在农业生产中的主体地位,以此为基础,大力推行以合作社为纽带的复合经营,坚持科技赋能,坚定不移走好以生态、循环、绿色、低碳为主导的现代农业发展道路,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慢进也是退。创新是推动发展进步的不竭动力,改革是必由之路。解放思想、改革创新没有局外人,局外人注定是落后者,教育亦如是。由此,盖潓泽更加坚定了通过创新管理理念、教学模式,实现学生自我管理、成绩跨越式提升的想法。
一路打听来到刘翠翠家,推开门楣雕龙画凤、描金嵌银,左秦琼右敬德的对开铁大门,映入眼帘的是高出正常地面近半米的石基上的六间大瓦房,四级水泥台阶正对着中间一个对开的防盗入户门,仰视间有一种进宫朝拜的错觉。
房东头的狗窝里蹿出一条大丹犬,朝着盖潓泽一面从胸腔深处发出低沉浑厚的叫声,一面回头张望屋内,后边地上有气无力地拖着一条几米长的铁锁链,看样子,基本没有要咬的意思,大体是在向主人炫耀着自己的存在和价值。
“你找谁呀?”等了有一会儿房门才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身材不高、后背微驼、收拾得特别利整的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一脸疑惑的看着盖潓泽,不紧不慢、不冷不热地说,“小伙子,你是问路的吗?”
确认是刘翠翠家后,盖潓泽自报了身份和来意。老太太马上像变了个人似的,回头朝里屋假意嗔怪地大声呼喊:“你个臭三丫蛋子,别玩了,快点儿出来,学校老师来了。”
“啊?不会吧,奶奶你净糊弄我。”直到听见老师来了,里屋才传来一句小女孩质疑的声音,“钟淑敏啊,她才不会来呢!是不是又要我帮你揉腿垂背啊?今天上午不是整一遍了嘛!”
随着声音拧拧哒哒走出来一个身穿短袖红色套装睡衣,身材矮胖、五官厚成、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女孩,手里还捏着半拉橘子,刚要和老太太撒娇,转眼看到门口站着的盖潓泽,马上变得极其忸怩:“我,我是刘……翠翠,您真的是我老师吗?”
“没错,我是你的新班主任,怎么,看着不像吗?”
在得到盖潓泽的答复后,刘翠翠转身马上责怪起老太太:“老师来了,奶奶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连衣服都没换。”弄得老太太哭笑不得。
祖孙二人紧张而热情地把盖潓泽让到客厅的沙发上,随即又是削苹果、递橘子,又是端瓜子、倒茶水,一通忙活,要不是盖潓泽及时劝阻,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翠翠同学,今天为啥没有去上学啊?”盖潓泽把刘翠翠叫到身边,直接转入了正题。
“我爸说女孩子会认字儿、能记账就够用了,隔三差五想去就去,不愿去就不去,到时候能拿到毕业证就行。”刘翠翠回答得很干脆,错得理直气壮,让盖潓泽感到震惊。
“孩子,你现在这样想,我能理解,毕竟你现在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是父母给的。和一般孩子比,这方面你是十分优越的。可是,那毕竟是父母的。父母不会永远年轻,有一天也会老,总有干不动的时候,那时候怎么办呢?你拿什么赡养和回报你的父母呢?”见刘翠翠陷入了沉思,盖潓泽趁热打铁,直奔问题的关键,“人,要有危机意识。你想想,就算父母给你留下足够的钱,但那是你创造的价值吗?人活一世、草木一生,关键是要活得精彩,活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价值。未来社会,家家都不缺钱,到那时,人和人之间比的是谁更有知识、更有能力,比的是谁做的贡献大。你说对不对?”
“嗯,对,老师你说得对,我懂!”刚刚还满嘴歪理、活灵活现的刘翠翠,此刻的眼神已经变得深沉,眼眶也有些湿润。
“我们每个人都一样,从出生开始就在以不同的方式奔向死亡,死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归宿。既然要死,那为什么还要活这一遭呢?”盖潓泽突然说起了一个更加深沉的话题。
刘翠翠显然对这个话题感到陌生,不解地摇着头。盖潓泽又给刘翠翠讲了先辈先进以奋斗成就壮美人生的几个小故事。
“前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在他写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曾经这样说过:‘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盖潓泽把自己最喜欢的一段名言激动地背给刘翠翠听,然后用启发的方式向刘翠翠发问:“这就是说,要活得有……”
“有价值!”刘翠翠看着盖潓泽期望的目光,脱口而出。盖潓泽激动得拍着刘翠翠的肩膀:“好孩子,去不去上学,关键在你,不要拿父母的想法当借口哦。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还要学习更多的本领,才能更好地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老师希望在明天的课堂上能够见到你,好不好?”
“好!”刘翠翠回答得很坚定。
“那我们一言为定!”盖潓泽说完,马上与刘翠翠击掌为定。
就在这时,从院里边走边聊进来了两个身材瘦小的年轻男子,听话音是刚打完麻将回来。几人对视后,还没等介绍,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男子突然一脸不可置信地上来就把盖潓泽紧紧抱住:“盖潓泽,我刘凯,老同学啊!”
“刘凯,你可比上学的时候瘦多了,我都不敢认了。”盖潓泽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我亲二哥刘锋,翠翠的爸爸!”刘凯问明来意后,难掩激动地作起了介绍,“二哥,这是我初中同学盖潓泽,学霸,咱们全县的中考状元。”
几人寒暄了一阵,又聊了些学习重要性的话题。抬头一看已经五点半,听到厨房里已经叮咣地忙了起来,盖潓泽觉得不宜久留,起身要走,无奈刘家人盛情难却,刘凯又是多年未见的同学,尽管再三拒绝,盖潓泽还是留下来吃了晚饭。
席间自然少不了推杯换盏,盖潓泽通过对比分析的方式委婉地对哥俩进行了开导,强调了全民接受义务教育、男女平等、有知识的人更受人尊重、学习决定命运甚至能决定未来另一半的层次、当父母的不能武断规划孩子的前途、要鼓励孩子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等观点,哥俩完全赞同。两杯泗水红下肚,刘凯已经有了醉态,嘴里还不住地叨叨:“刘翠翠,快给你们老师倒酒,倒酒,倒酒啊……这样的好老师,你打灯笼都找不着啊!”刘锋倒是话语不多,只是一个劲儿地说着抱歉的话,偶尔换个词就是惭愧。
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因为第二天还要上课,盖潓泽提酒说了些感谢、祝愿的话,便向众人辞行。刘锋怕天黑路不好走,要找人骑摩托把盖潓泽送回学校,被盖潓泽婉拒。
由于没有路灯,刚从刘家出来时,眼前一片漆黑,盖潓泽便推着车向屯口走,待视觉逐渐适应,便飞身上车,直奔回水洼方向。
夜晚的空气虽然还是有些闷燥,但相较白天明显要清爽一些。月亮娇羞地躲在薄云后边不肯露面。一个人骑行在夜晚静谧的乡村路上,白天来时看到的田野、树木、杂草等都变成了一片片、一丛丛、一堆堆黑压压的斑块,砂石路面的边界已经难以精准识别,只能凭着大体感觉摸索前进,尽管这样,有几次还是骑下了道又艰难拐回。听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声声知了知了的蝉鸣,夹杂着风吹树梢和庄稼的呼呼声,间或还有蛙叫的和声,刚上路时的紧张感也消减了一些,盖潓泽不由得吹起了口哨为自己壮行。
不到一袋烟的功夫,盖潓泽远远看到人字路口的那棵地标似的高大老榆树。想到就要进入回水洼屯界,心里好一阵兴奋,于是便加快了骑行节奏。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快到老榆树下时,从榆树后边的玉米地方向传出了一声类似“呵——阿——”声的诡异尖叫。盖潓泽一阵惊慌,本能地加快速度准备离开,在看到一个庞大的东西横在路中央左右来回慢慢晃动时,想躲已经完全不及了,迎面撞了个满怀。盖潓泽一阵头晕目眩,只听到一声高亢的嚎叫,瞬间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盖潓泽本能地一下子坐了起来,后脑突然一阵炸裂式的疼,让盖潓泽不由得抬起左手去触摸痛处,却不知被谁在半空一把拉住:“别动,打着点滴呢!”
眼前的一切由模糊到清晰,看到输液瓶连着的输液管一直延伸到自己的左手背,依然正焦急的盯着自己,盖潓泽蒙蒙地问:“我这是在哪?我记得刚才我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这是镇卫生院,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依然激动地用双手握紧盖潓泽的右手,欣喜又焦急地问着,脸上还挂着泪痕。
“还好,就是有些头疼,哎呀,我的胳膊怎么了?”盖潓泽突然发现左小臂被缠上了一层厚厚的绷带。
“还刚才呢,你都昏睡两个多小时了,万幸吧,捡回来一条命。”依然以一种心疼的口气责怪着,“左后脑表皮五针,左小臂内侧表皮七针,外加轻微脑震荡。”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盖潓泽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依然一面叫着值班医生,一面跟盖潓泽讲述着几个小时前发生在盖潓泽身上的传奇故事:“我们找到你时,你正躺在路旁的壕沟里。旁边的树干上拴着一架驴车,手电一照,在车辕上还能看到你的血迹,后来我们在你的衬衫袖子、大襟上还发现几撮灰色的驴毛。”
“那个时候在那个位置怎么会出现一个驴车呢?”盖潓泽一脸匪夷所思。
“我们当时也很纳闷儿,后来接着查看,在路对面的玉米地头看到一个醉鬼,衣服和鞋都脱了,正光着膀子呼呼大睡。我们推测,这个人是在镇里或村里喝的酒,返程把驴车赶到这里时,酒劲上来,迷迷糊糊误以为到家了,拴好车就上炕睡觉了。”依然讲到这里时,终于露出了一丝有些无奈的微笑,“村卫生所处理不了,老赵就联系村里一个朋友的拖拉机把你送到这来了。章校长、郝刚、穆丽都跟过来了,本来都要留下来,但医生说问题不大,稍后醒过来就没事了,留一个人陪护就行,我想他们明天还有工作,就让他们跟车回去了。”
“说来也怪,你的自行车好像通人性,自己滑出去一段距离后,规规矩矩斜倚在了你身前不远处的树干上,车体几乎没有刮痕,只是车把方向严重跑偏,已经被老赵正过来了……”依然像说评书一样连讲带比划地给盖潓泽慢慢回顾着下午的事情。
原来,中午盖潓泽出发后,伊然便魂不守舍地在宿舍里呆了一个下午,晚饭后,感觉盖潓泽应该快回来了,便假意散步出了校门向北到大路口转悠,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影,就返回了学校。结果到了晚上九点多,人还是没回来,依然感觉情况不妙,便马上进村找到郝刚、穆丽、章正义、赵清河等人,并发动十几名群众,沿途去找,于是便有了后面的故事。
都说患难见真情,此时的盖潓泽已经感动得泪流满面,用右手抓住依然的手一把拉到自己的胸前。两个人含情脉脉的互相凝视,身体逐渐靠近,近到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彼此的鼻息在渐渐加速升温……
就在这时,病房门突然被打开,原来是护士来拔针,二人闪电般地恢复原位。
“你可真是个有福之人啊,按你的情况,换成一般人肩胛、肋骨、手臂骨折都是很正常的,那样的话,你就得去县医院了。”身材娇小可爱的小护士一边熟练地拔着针一边和盖潓泽说着话,“你这身体素质是真好,只是皮外伤。恰好今天是主任值班,创伤缝合术是他最擅长的领域,你这恢复好的话,疤痕应该不会太明显。看这些人为你忙前忙后的,你人缘可真好,特别是你女朋友,寸步不离的陪着,还是个大美女,真好!”
“创口两天一消毒换药,要保持干燥,这几天不要做拉伸等发力动作,不要吃辛辣油腻生冷刺激食物;点滴其实打不打都可以,看情况,每天按时吃消炎药也可以;十二到十四天后拆线。”小护士临走时热情且熟练地提醒注意事项,出门时不容置疑地直接帮忙关了灯,“早点休息吧!”
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二人只能借着从门上边的腰窗投射进来的走廊灯光辨识屋内的陈设。
“有你在,我好幸福。”本来盖潓泽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依然说,可到了嘴边,却偏偏说不出口。
眼看天快亮了,盖潓泽便让依然到旁边的空床上休息。
“依然,你这么陪我,就不怕大家传闲话吗?”
“你觉得我会怕吗?有些事,我们要听从自己的内心,不要活在别人的评价里。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