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时，除了比较重的油漆、画框、二十二块一米见方的胶合板和四十五块长条型薄密度板等，盖潓泽和依然连挂带背地把其他采购物资一股脑全部带了回来。盖潓泽还特意带上了自己心爱的木棉民谣吉他。
　　“昨天早晨我本想和你们一起去了，没起来！”郝刚满面春风地来到语文组欢迎二人凯旋，“需要我做什么，盖老板尽管吩咐。”
　　“你是没起来，还是不方便起来啊？”范小宇从隔壁突然蹿了出来，冷不丁地一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待大家反应过来时，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见依然虽满脸笑意但有些难为情的样子，盖潓泽赶紧出来打岔解围：“师兄，您说咱们是不是得惩罚郝刚一下？”
　　“对，严惩偷懒耍滑会来事者。”范小宇煞有其事地高高攥紧拳头，只是故意把会字拉长了声音，以示强调。刚刚的笑容还没完全复原，听范小宇这么说，马仁祥、赵中蔚、于清风又带头起哄似地笑出了声。
　　钟淑敏斜眼看看大家，面瘫似的回身继续忙着自己的事，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和她不在一个时空。
　　看到于清风那一口四环素牙，想到之前郝刚讲述的故事，盖潓泽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便没了继续缠斗的兴致，转头用军人之间的口气对郝刚说：“一会你借一下食堂的三轮车，去一趟镇里印刷厂，把写围栏标语用的油漆和胶合板、装裱书法条幅和名人画像用的画框和长条密度板取回来。能不能完成任务？”
　　“坚决完成任务，瓦西里同志！”郝刚显然没料到会有此项外勤任务，但没有过多迟疑，马上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逗得满屋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盖潓泽从郝刚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渴望——毕竟，一个人在一个环境中呆久了，总想换个环境改变一下心情，就像有的人休息够了想上班，连续工作时间长了又想放假一样。这和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讲的出城进城的道理异曲同工。
　　郝刚前脚刚走，盖潓泽和依然迅速换上帽子、劳动服和手套，用一上午时间把全校外墙全部涂刷成了白色，并以墙垛为主要参照物，以砖缝为标尺，用铅笔四角打点，标记出每个字的规划位置。
　　“唉呀妈呀，可把我累屁了！”临近中午下班的时候，郝刚蹬着车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一面揪住胸部的衬衫不停地抖着凉风，一面忙不迭地自嘲，“言必信，行必果，我也算不辱使命吧？！”
　　中午火辣的太阳底下还蹬着这么重的车、这么远的路，郝刚的脸由里到外的透红，皮肤湿漉漉、油腻腻，虽已看不到明显的汗珠，但能看得出汗水不知出过了多少茬、又风干了多少遍，衬衫上贴着前胸和后背的位置汗渍大圈套小圈，整个人看上去连出汗的力气都快用尽了。此时的郝刚就像一个燃烧正旺的火炉，让人一靠近就有喘不上气的压抑感。
　　看着眼前的郝刚，盖潓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心想：“正如依然所说，‘行不行事上见’。人家本来没必要这么劳累，完全是拜自己所赐才受这份罪，帮我这么一个普通乡村教师，人家图什么呢，又能图到什么呢——这种好哥们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再看看车斗里摆得规规矩矩的东西，上面还覆上了一层塑料布，应该是怕变天气下雨打湿板材。盖潓泽颠覆了固有认识，原来郝刚虽然高大魁梧，满身肌肉块，但绝不是那种典型意义的大老粗，而是粗中有细。
　　想到这，盖潓泽没有一句废话，上前一步把郝刚紧紧抱住……
　　人这一辈子，没有一帆风顺的，总会有起起落落。每个人都会喜逢顺势、享受成功，也会遭遇低谷和挫折。辉煌时，你可能会发现，很多朋友都围着你转，这时你自然会非常骄傲，可能觉得他们是自己一生的朋友，但他们可能只是为了讨好你而已，根本目的是为了在你身上获取他们期待得到的利益。
　　如何才能准确分辨真假朋友呢？答案其实很简单，一般情况下，只要看在你平庸落魄的时候，哪些人还围着你，哪些人已经离开了你，就自然分明了。所以说，人在辉煌之时，往往不容易判断自己有多少真朋友，但落魄之后，才能擦亮慧眼，精准排除假朋友，清醒认识到哪些人才是真正的朋友。
　　一言以蔽之，我们不能忘记在自己身处低谷时还在坚持帮助我们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盖潓泽贪黑起早备课，白天则带着依然、郝刚连续奋战。
　　外墙大字是超大的标宋体和黑体两种，每个都在八十公分见方上下，无法用板刷直接一次性书写完成，也是为了提高速度，盖潓泽先用小板刷熟练地双钩出每个字的红色边框，再让郝刚和依然随后用红色涂料填实。
　　阳光下，校舍前，甬路上，两个天蓝色的劳动服和一个酒红色的劳动服，三个大个子，一个在前，两个在后，一手拎着涂料，一手拿着板刷，成了回水洼小学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唯一不同的是，依然自己单配了一顶大沿遮阳帽，远远看上去，充满了吉普赛浪漫风情。
　　老师们有的三五成群近前围观，有的则在办公区连廊里透过窗户远远观望。科学的内容设置、大气的整体规划、美观的字体设计、严谨的单字结构、扎实的书法功底，让每一个人心里都暗自折服，特别是活干得干净，只有刚开始干时的地面上有一些涂料堆积，全程基本无污染，更让老师们交口称赞。
　　穆丽倒是不怎么看，只顾忙前忙后的给三人送水和饮料。
　　这一切，章正义远远地看在眼里，只是微笑，不评价，也不多说。
　　当然，关于板刷的笔法，特别是起笔、转折、撇尾、捺脚等关键处的侧刷、正刷、切笔、渐转等技巧的使用，包括涂料蘸得多少、刷得厚薄以及环境卫生等细节，盖潓泽还是对二人进行了一番培训指导的。
　　因为不时有老师围观，除了任务本身，盖、郝、依三人全程并没有过多言语交流，只是互相用眼神默默地加油鼓劲儿。依然身穿劳动服的样子别具风采，正应了那句话——身材好气质佳，穿什么都漂亮。盖潓泽看在眼里，美在心间。
　　下班后，众人渐渐散去，盖潓泽和依然还有最后五个字没写完。夕阳慵懒的将火红的光洒满整个操场，将三人忙碌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
　　盖潓泽钩完最后一个字后，马上回师帮助郝刚和依然把中空填实。
　　“让你俩跟我受累了！”突然看到依然清秀饱满的额头上、马兰花般秀美的鼻头上都浸满了汗珠，裸露的手臂已经明显被紫外线灼伤，皮肤红了一大片，再想想郝刚，盖潓泽心里感觉很愧疚。
　　“我说老盖啊，你为啥非要干这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呢？！”虽然任劳任怨，但那多半是冲盖潓泽，郝刚还是对这事有些不理解。
　　“怎么能说费力不讨好呢？”没等盖潓泽回答，依然先开了腔，“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是对的，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当初，我选择来这里支教，潓泽选择来这里锻炼，正是因为回水洼小学相对偏远落后。我们就是要发挥自己的才干，让学校逐渐变好嘛。郝刚你是转业军人，更不必说，荣转故里、建设家乡，更该义无反顾——这叫人生价值。”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没毛病。我的意思是这么辛苦还得罪人，到底犯不犯得上？”郝刚赶忙解释，“其实，我知道，你俩都是有情怀的人，我愿意跟你们混。”
　　盖潓泽心想：“混字说得虽然粗俗一些，但此时此刻，真没有其他字眼比这个更到位。”
　　“这又是一个具体的选择，还是那句话，只要是对的，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到底，不能半途而废。”依然一面蘸着涂料，一面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我们的选择既然是有益于教育、有益于学校、有益于师生的，是大公无私的，那就是绝对正确的。事业也好，工作也罢，不是哪个人或者哪几个人的，他们高兴与否绝对是个人的事情，是私益，与大局和事业无关。可能当初我们作决定、提建议的时机和方式还不够完美，但这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事情，何况我们做得阳光、透明、正能量，根本没有错，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一席话，说得盖潓泽和郝刚都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活，各自拎着桶、拿着刷，以一种钦佩的眼光看着依然。还真没见过依然一次说过这么多话，而且头头是道，让人佩服，盖潓泽惊羡又意外。
　　“郝刚同志，我们今天刷的这些大字，可能五年甚至十年都不会动，你就说这一天过得有没有意义吧？”盖潓泽终于插了话。
　　“肯定有意义，你们说得这些我真没想到。要不我平时工作量也不大，每天备完课就在办公室干呆等着下班。”郝刚迅速而坚定地回应。
　　“对吧，我们这么年轻，不干点啥，不给社会留下点儿什么，不白瞎这大好时光了嘛！”依然深有感触地说。
　　外墙大字刷完后，三人骄傲地欣赏着着自己一天的壮观工作成果，感觉整个校园都变了模样，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这时，穆丽过来叫三人去食堂吃饭，说是章校长特意交待加两个菜。
　　晚饭是盖、郝、依、穆四个人一起吃的，喝了点白酒和啤酒。酒桌上，几个人东拉西扯、谈天说地，不亦乐乎。听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可能有雨，大家约定，第二天一早如果不下雨，就五点钟开工，抢时间把户外的工作先干完。
　　饭后，郝刚和穆丽各自回家。盖潓泽和依然则带上口罩，把第二天准备做围栏标语用的二十二块胶合板全部刷上了白色油漆，并依次摆在办公区窗下阴干，等到全部工作结束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盖潓泽目送依然进了宿舍，转身刚要进自己的宿舍，依然突然探出头来，意味深长地说了八个字：“要有担当，要学龙葵！”
　　盖潓泽深情地看着依然略显疲惫的面容，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