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台上的大喇叭开始广播交公粮和交三提五统的事，大体意思是，麦子晒干了，也该是交得时候了，今年公粮和三提五统一起交，村里组织了人开着拖拉机上门收缴，让大家做好准备····
　　庞大嫂听完了广播，蹙着眉头说：“大来呀，听说今年的三提五统又长了，一个人要交一百二十五块，我家按六口人算，就是七百多呀，我家拿不出呀，你大哥正为这事犯愁呢。”
　　刘大来听了，不屑一顾地说：“狗屁的三提五统，谁爱交谁交去，反正我不交。”
　　庞大嫂看着他问：“不交行吗？”
　　刘大来说：“怎么不行？我去年就没交，谁也没把我怎么样，”
　　庞大嫂眼光闪动着说：“真的？”
　　刘大来说：“我还骗你不成，我跟你说，你就别交，我们老刘家就没有人交，还有，凡是老杨家沾亲带故的没有交的。”
　　庞大嫂说：“人家当着支，有权利当然可以不交，咱们小老百姓不交行吗？你没听杨大志广播说这是国策，不交就是犯罪。”
　　“呸，”刘大来当街吐了一口说：“狗逼的国策，人都活不了，还管什么国策。再说，我四叔去别的乡里打听过，别的乡的三提五统都没咱们村的多，咱们村这多出来的三提五统是他老杨家自个儿加上去的，我四叔这几天正在收集材料，准备去上面告他老杨家。”
　　庞大嫂瞪他，说：“大来，可不敢胡说，这种话要让老杨家的人听到了，还了得。”
　　刘大来也瞪起了眼珠，不屑地说：“听到就听到，当着他家人的面我也敢这么说，怎么了？你以为还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动不动就上纲上线，什么话都不敢说。现在中国也正走民主的进程，他杨家手里就算有权利也不敢胡来。”
　　“国家的大事咱们也弄不明白，还是想想怎样度过眼前这一关吧。”庞大嫂说完就看街的另一头，自言自语地说：“你大哥赶集卖菜还不回来，等回来好让他去他老姨家借点钱去，好歹先把这关过了，以后卖儿卖女勒紧裤腰带再还。”
　　刘大来盯着她，不满地说：“你还真想交呀，我说你怎么这么老实呢，老实的都有点傻了吧。”
　　庞大嫂斜了他一眼，说：“我们可不比你们老刘家，我们这小门小姓的惹不起杨家。”
　　刘大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你家有钱愿交我也没办法，我反正是不交，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刘大来正和庞大嫂说话，杨大志带人开着拖拉机来了。杨大志肩上披着小褂晃着肩膀走在前面，联防队长曹三槐开着拖拉机跟在后面，拖拉机上坐着联防和看青的几个人。
　　杨大志来到刘大来跟前，笑了笑说：“大来兄弟，把你家的公粮和三提五统交了吧。”
　　刘大来看看他，屁股没离开门槛，漫不经心地说：“公粮可以，但交三提五统我没钱。”
　　杨大志听了，并没有急，而是把腰弯了弯，压低声音说；“大来兄弟，哥哥这个差当得也难着呢，你就给哥哥个面子，支持一下哥哥的工作，带头把三提五统交了吧。”
　　刘大来见了，就在门槛上欠欠屁股，做出了一幅无奈的样子，愁眉苦脸地说：“哥哥呀，不是兄弟我不交呀，这三提五统这么多钱，我哪里有呀。”
　　杨大志说：“没有就去拆借拆借吧，总会有办法的吗。”
　　刘大来说：“上哪借去？我也没有钱的亲戚，要不，你先给我垫上，等我有了钱还你。”
　　杨大志苦笑着摊手：“兄弟，瞧你这话说的，成心的吧。村里的人要都像你这样要我垫上，就算把我买了也不够呀。”
　　刘大来说：“那怎么办？我反正是没钱。”
　　杨大志皱眉说：“大来兄弟，你别死乞白赖的，你去年的就没交，我都没说什么，哥哥够给你面子了。可今天多少给点不？别让哥哥当众下不了台。”
　　刘大来苦哈哈地说：“不是兄弟不给哥哥面子，我是真没钱，我听说人的腰子值钱，要不，你拿刀去把我的腰子割下来抵了。”
　　杨大志脸色变了，腰挺了起来，瞪着他说：“兄弟你要这样，哥哥也就没办法了，今年上面派下来的任务重，哥哥就算想包庇你也包庇不了，你要交不出钱来，我只好让人拉你家麦子折钱抵三提五统了。”
　　“好呀，麦子就在堂屋摆着呢，你有种就拉走。”他脸色变了，黄白黄白得像蜡纸。点烟的手也在颤抖。
　　杨大志不再看他，转身对联防和看青的人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搬。”
　　这群刺头听了，立刻跳下车，吆喝着涌进屋里搬麦子。
　　刘大来的婆娘正在屋地织席，见忽然闯进一群人，二话不说就搬麦子，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急了，手里拿着撬席刀子，咋咋唬唬地喊：“他爸，你怎么还坐着呀，他们把咱们的麦子都搬走了，咱们吃什么呀？”
　　老婆的咋唬就是命令！老婆的咋唬就是冲锋陷阵的号角！刘大来从门槛上跳起来就红了眼珠，用颤抖的手点着杨大志骂道：“姓杨的，你不让老子活，老子和你拼了。”
　　他转身跑着去了厨房，出来时手里已经握了一把切菜刀，嚎叫着向杨大志扑。对门的庞大嫂怕事，跑过来死死拦抱住了他，他的婆娘也怕老爷们惹事，虽是土老百姓，但杀人犯法的事还是知道做不得，两个婆娘死死地抱住了他，受到束缚的刘大来打不到杨大志，就破口大骂开了声，骂杨大志也骂那群搬他家麦子的帮凶。这无疑就翻了众怒，这群刺儿头平日里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哪里受得了辱骂。纷纷放下手里的麦子，还和他对骂，猪娘狗姥姥，姐妹小姑子骂得一塌糊涂。
　　刘大来的叫骂也骂出了杨大志火气，本来还想给他说好话，哄弄着他把公粮和三提五统交了算了，没承想还真是个死活不吝的主，非要较劲，既然一点面子都不讲，抓破了脸那就来吧，谁怕谁呀？反正是横着竖着都准备着来的，就拿你开刀了！杨大志翻了脸，翻了脸就不是刚才和和气气的样子了，脸蛋子一耷拉铁青了。和你对着骂那是不讲究，把肩上的褂子一甩，挥着双手就扑上去了，劈头盖脸地打了他几下，又被庞大嫂死活地推开了。挨了打的刘大来骂得更疯狂，也更牙碜！杨大志被庞大嫂推着打不到他，就气急败坏对联防和看青地喊：“你们还他妈的愣什么？他骂你们你们听不到？给我打，打这个混蛋玩意。”
　　这群刺头本就被刘大来不管不顾的骂急了，再受到杨大志的煽动，立刻摞胳膊卷袖子蜂拥而上，一个人伸手把刘大来薅倒，众人就对倒地的刘大来抬脚乱踢。混乱中，刘大来被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会就伤痕累累了。刘大来的老婆眼见刘大来挨打，疯了似的冲上去和这群人拼命，但她哪是这群大老爷们的对手，探着双手没抓到别人几下，反被人薅住了头发，拖到地上把裤腰带都拖断了。夏天本来穿得就少，裤子掉了就露出了里面白白屁股和邋遢的短裤·······
　　刘大来的老婆挣扎着在地上坐起来，双手拍着大腿开了骂。不骂别人，拐来绕去就骂你杨大志一个人。谁叫你是村长，谁叫你是这群人的头，谁叫你让这群人打来的，归根结底，始作俑者的人是你杨大志，只有骂你才解气，只有骂你才算是骂到源头，至于别的帮凶，暂时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好便宜那群王八蛋了。
　　招来看热闹的人多了，这群人也就不好意思对一个女人下手了，也就给了她骂杨大志的更多机会。村里的女人会骂人，那是一种传统，从小就耳濡目染乡土文化，年轻做姑娘时，那些话骂不出口，嫁了人，世故了，什么都尝试了，脸皮也就有了历练，把传统的和感受的，可以淋漓精致地表达出来，对杨大志来说听着难以接受，对来看热闹的人来说可是难得一听的经典，那忍俊不禁的哄笑声就是对她最大的肯定，也是对杨大志最大的侮辱！当刘大来的老婆骂他锅里吃锅里拉时，杨大志便失去了理智，转身看到身后的墙脚有一滩驴粪，也不嫌脏，弯腰抓起一个驴粪蛋，就往刘大来老婆嘴里塞，一边塞一边骂：“臭婊子，我让你嘴臭，我让你嘴臭。”
　　在这个愚昧、野蛮、偏僻、落后的角落里打架骂街的事多了，村里人见怪不怪了。但杨大志用驴粪蛋塞人的嘴，这可是有史以来破天荒的事！人人见了都有些不平。就像有人违反了村里多少年的游戏规则，杨大志的举动犯众怒了！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太欺负人了，老杨家太欺负人了，这是骑在人家脖子上拉屎了。别以为人家就好欺负，人家老刘家在村里也是一大户，这么欺负人家不行，大家义愤填膺满肚气愤，却没有一个人出头，毕竟帮腔的上不了台。但心里向着老刘家的人还是偷偷地溜出了人群，干吗去？找老刘家的人报信去！
　　亲家
　　第二十一章
　　沿水村虽成杨孟刘三足鼎立之势，但各有依仗。杨家有权，孟家人多，刘家既没扬家的权利，也没孟家人多，但真正横得还数刘家。所以村里流传着一句顺口溜“杨不惹，孟不沾，惹了刘家翻了天”。刘家人的横表现在拳头硬上，说打就打从不含糊。而且刘家人还不欺软怕硬，爱报答不平，有着梁山好汉的侠骨。不爱和老实人较真，越是横茬越和你对着干。这种习惯尤其在刘老四的两个小儿子身上有明显的体现。刘老四有四个儿子，刘英山，刘英河，刘英江，刘英云，四个儿子隔年差月的生，个个虎背熊腰身材高大。两个小儿子，刘英江，刘英云最爱惹事，这几年在村里没少打人，打得都是村里敢出头敢炸刺得人。老实人懒得欺负，像牛振山那样的老实人骂他两句都不还口，用他们的话讲，欺负老实人———丢人。两兄弟在老实人眼里还算好人！但村里的刺头就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吃其肉和其血。兄弟俩在村里用拳头树立了威信，自然也就成了老刘家人的头，老刘家只要有为大家出头的事，这刘英江，刘英云哥俩肯定是冲锋陷阵走在前面，而断后的是刘老四的两个大儿子，刘英山和刘英河。这大哥俩虽没有小哥俩的拳头硬，但脑瓜子聪明，善于计谋！嘴皮子好使，往往是小哥俩前头打伤了人，大哥俩随后就去给人家说好话。说归来去，谁把谁打了也不行，闹到最后，较了真，打人的还是要受到法律制裁。刘家架打得多了，更是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每回刘家人不等事态闹大赶紧着了事。说几句好话，给点医药费算什么？反正人也是挨打了，都是一个村的娃娃，提起来就是寒碜！也不是被打得人都受用刘家人说好话，或接受那少得可怜的医药费，关键还是惹不起人家，只好也就顺着刘家人给的台阶下了。遇到不好说的，大不了把“南霸天”刘老四的面子抻来。刘老四的面子当然要给，他代表着老刘家最大的权威。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整个老刘家面子，得罪整个老刘家是每个生活在沿水村人该前思后想的事，必定卖了宅院打滚——热土难离，必定谁也不愿意整天活在狼窝里。就是这么一个环境，把刘家人的横气养了起来，这样的横是实打实的！没有虚的，谁不服就倒霉！刘家的人“横”不只是表现在拳头上，还有他家独有的“横”的气势。刘家人上街褂子从不穿袖，随便地批在肩上，双手抱在胸前在大街上晃着走，谁见了都得退避三舍，否则碰掉了他肩上的褂子无疑就是一种挑衅，就算不是你碰掉的，是被风刮掉了，你离得近了也有看笑话的嫌疑。所以刘家人上街总是晃晃着走，有点螃蟹上街———横行霸道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