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受苦人也经常来看父亲和奶奶,他们有的送来几把野菜,有的是两把豆或小半袋黒、黄、褐相参的面,父亲知道,他们也是很穷,有的甚至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奶奶当然是拒绝,可受苦人们往往是放下就走。奶奶常常告诉父亲:“你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以后一定要报答百家”。有的受苦人也会摸摸父亲的头:“钟奎,快点儿长大,长大了你妈就不用害怕了”。
父亲心里就想:“我已经长大了,我能保护了我妈,我不但能保护我妈,我还要让我妈吃上白面馍馍”。想到这儿,父亲勒勒裤腰带,又用手摸一下鼻。暗下着决心。
此时的父亲更不爱说话了,他和俊俊在一起时,俊俊说着,他听没听只有他自己知道。父亲是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土地,地主太德堂开垦土地为什么就不让奶奶们开呢”?“这大的望不到边的大后套为什么就不能有受苦人的土地呢”?
父亲想着想着又似乎忘了什么、也似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父亲本对头儿并不是十分的厌恶,可这几天他却越来越恶心头儿了,原因是这些天来头儿对他对奶奶是格外的亲热,常乘受苦人都下地或父亲睡熟的黑夜来。倒也没干啥,只是双死鱼眼睛定定的看着奶奶且说一些关心、体贴的话,本是这些话也倒没啥,可是到了他的嘴里就觉得很是反胃。父亲家是自建的小土房,哪里能挡住什么坏人,况且奶奶要是不给那人开门那人便用父亲来威胁奶奶,其实,父亲不知道,可恶的头儿是一地道的大坏蛋,除了伤天害理他根本不干什么人事,受苦人知道、黄叔也知道,他们也经常提醒父亲。只是父亲还有些小,他哪里能看明白一个老狐狸。奶奶是过来人,她又哪里会不知道。所以,奶奶自然会时刻提防着他,除了白天不一个人在家外,晚上父亲家的那把祖传大剪刀奶奶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体。自从爷爷没了,奶奶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包括俊妈,她每日只是默默的做着活计,他把爷爷的仅有的衣服改成了父亲穿的,她把自己的衣裳拆了撕成一块儿一块儿的碎片,把受苦人和黄叔给的杂和面打成糊状,在一张破桌子上把碎片布粘起来,再做成鞋子,都是给父亲的。俊妈好像问过奶奶,奶奶只是说父亲野,废鞋。奶奶还给父亲腌了腌菜,奶奶几乎每天都和俊妈去地里挖野菜,各种各样的,之后洗干净腌起来,一小罐又一小罐,父亲从未见过奶奶腌过那么多的咸菜。父亲又问奶奶,奶奶说,现在地里的野菜多,所以多腌点儿。奶奶的其它还算正常,人们都忙碌着,所以------,日子也一天天过着。
有一天头儿说:“去,告给伙房,把饭送到地里,叫受苦人不许回来。”黄叔眼一瞪:“为甚”?
“雨天要来了,地里的活多,得抓紧时间干”。头儿吧嗒着,不紧不慢的说着。
那一日,头儿又来了,一双鼠眼贼溜溜的转着,扑扇的头发油亮的放光,人没到跟前,恶心的臭味早已迎面扑来,他用手撩了撩,嘴角荡漾着邪恶:“奎,还不去放牛,一会儿要晚了。”黄板牙嵌着绿苔,一股恶臭,父亲显先恶心到吐了,连忙后退两步,用手捂着嘴。头儿还想伸出粪叉般的手摸父亲的头,父亲急速向后退着。
从一大早起来父亲就不想去放牛,他只觉心里好闷,闷得有些不好喘气,奶奶为他做的菜糊糊他也一口没吃。奶奶还摸摸父亲的头又摸摸自己的头。父亲说:“妈,我今天那里也不想去了,就想和你在一起”。奶奶笑的把父亲搂进怀里,可笑又变成了眼泪,一滴一滴掉在了父亲头上。父亲抬头,奶奶说,眼里进了土。父亲说:“妈,我给你吹吹(父亲最喜欢的就是奶奶给他吹眼睛,他说,奶奶的嘴微噘,很是好看,唯一不足的就是奶奶的嘴不是红色的,而是白中略有些粉,父亲知道,那是奶奶严重营养不良的后果,他曾不止一次发誓,一定要让奶奶吃上白面馍馍,也就一定要有土地)。奶奶越发把父亲搂的紧了。
父亲站着,眼睛定定的看向头儿,忽然就把手攥成了拳头,他好想把这硬的如石头一样的拳头伸向可恶、恶心的头儿脸上,可父亲站着,只是双拳紧握,眼睛瞪成了铜铃,胸铿锵起伏。
“奎,你再不走太德堂可是要扣口粮的,别忘了,你娘还要你来养活。”头儿恶心的板牙呲着,绿苔冒着绿光,一股恶臭又让父亲后退几步。说着,眼瞟向奶奶。奶奶弯着腰,低头忙着。父亲看着奶奶,一股凄凉涌至喉咙——奶奶更加瘦小了,宽大的罩衣如同一大布袋。黄白的头发在风中胡乱的挥舞着,奶奶的小脚以前是精致的,可现在------,脚上的鞋子似要张开嘴。父亲又忽的一想:母亲为我做了那么多的鞋,可她自己的鞋怎就破成那样?
头儿剔着牙,眼斜看着奶奶,嘴对着父亲:“奎,再不走今天的口粮可就没了,太德堂可是没有我这样好心”。
父亲终于还是走了,因为他不能不去。因为他要养活奶奶,他还要奋斗让奶奶吃上白面馍。
奶奶抬起黄青无力的脸:“去吧,奎儿,快去快回。”父亲一咬牙一跺脚,噔噔冲出院外。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头儿,心想:“龟孙子,大白天的,你能咋样”。他又看了一眼俊俊家的门,心又想:俊俊呢?咋就也不见?
今天的牛格外让他生气,他用一根木棍儿不停的抽打着牛屁股:“啪、啪、啪------”,声音刺耳洪亮。
牛在喝着水,父亲来回踱着步,时不时催促着:“乃千刀的,能不能快点儿喝。”父亲的心中有团火,烧的难受。父亲艰难的等待着,一根根野草在嘴里嚼成了糊。终于,一口黄绿的烂糊从嘴里恨恨的吐了出来:“狗日的,喝够了吧。”短粗的树棍狠狠的抽在老牛屁股上:“给爷爷回家!”
父亲有力的双脚踩得地噔噔直响,屋里沉闷的哀嚎声,父亲一脚踹开门,头儿正抱着无力挣扎和嚎吼的奶乱摸乱亲嘴。
“龟孙子,干甚?”父亲怒吼,眼睛喷着火。手似要扯烂那具恶心、肮脏的骷髅。
惊慌的头儿忙放开奶奶,翻滚下床,手撩那披在两边的长发,露出贼溜溜的鼠眼,献媚嬉笑。其实笑的比哭还难看。想逃,又怕父亲那双喷火的双眼,抓耳挠腮,又扯扯衣服,磨蹭会儿,说:“嗐,奎奎,你娘俩也真够可怜的,我做你大怎样”?
父亲一股黄水涌上喉咙,他弯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你说啥?你个茅圈里的臭屎,还相当我大,瞎了你的狗眼,你个龟孙子,看你爷爷今天不剁了你”。说着便拿起那把锈迹斑斑的大刀举止头儿的脸前。
门又被猛地一推,是黄叔,黄叔满脸赤红,汗水无情的滴淌着,他一脚显先踹在头儿的前胸上,头儿反应还算迅速,躲开了,要不然就黄叔那一脚,干瘪的头儿不死也的残。黄叔的胸脯剧烈起伏着,那是愤怒的烈火,干瘪头儿的胸也起扶着,那是害怕。干瘪头儿的茄子脸煞白,头发像一只流浪狗的皮毛,手脚、嘴哆嗦着,黄书的脚还想上,被奶奶死命抱住了,父亲知道那是为了黄叔。此时的头儿活脱脱的丧家犬,边跑边还假装着硬气:“我是看见他们母子可怜”。
“呸,你是一个什么龟孙子,一泡臭屎儿,用得着你可怜,先可怜你自己吧”。黄叔大骂着,胸脯仍在激烈起伏,脸赤红的像猪肝。
父亲才想起看奶奶,奶奶脸青黄,泪水像大雨,黄白的乱发又活脱野地里的哈猫儿,双肩抖动的厉害,长大襟褂子敞开三分之一,一片同样黄白的肌肤外露着,本是扎的很紧的裤脚一侧完全敞开着,活像一大蒲扇。父亲抱紧奶奶,他长得和奶奶一样高,奶奶也不低,足有一米六几。奶奶擦干眼泪对父亲说:她没事。
伟大的奶奶使劲擦着眼泪,并尽量不让它再次流出来,她扣紧衣扣,扎紧裤腿,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用着力,最后拢拢飘散的乱发,颠着小脚坐在了院子里的囱灶旁,片刻,囱灶的烟囱里炊烟缭绕。奶奶佝偻着背,父亲和黄叔看到的是奶奶颤抖的肩。
父亲的脸也涨成赤红,怒燃着的胸火好象舔着火舌,双手攥的吱吱响,他想上前,可腿像是订在了地上,他使劲咬着唇,一股腥味儿。
头儿什么时候走了,父亲几乎都没怎么注意,只是那句话:“我看他们娘俩可怜”。让父亲觉得脑子里嗡嗡。
重重的喘气声,是黄元寿叔叔。他的手在父亲的肩上重重的抓了一下,“咚咚咚------”走了出去。他在奶奶的身后停了约半分钟,嘴里想说什么,也只是张了又张。最后恨恨的扯断了头上的树枝更加大声的“咚咚咚------”离开了。父亲知道,黄叔恨,他恨不得把那屎一样的头儿掐死扔在茅坑里。可他只是一个扛活的长工!而父亲又何尝不是呢?
半响,父亲见奶奶的后背仍在颤抖着,便一把抱住奶,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字地说:“妈,你别怕,有我呢!”
受苦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商量着,他们知道该死的头儿是不会善罢的,他们要保护父亲和奶奶,可他们不也是可伶的扛长工的吗?他们要养家糊口,他们也不能完全的得罪该死的头儿,他们想着办法。他们对黄叔说,黄叔今后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父亲和奶奶,其它的活有他们。可奶奶同样也不让黄叔靠近她半步。
黄叔的心思也很明白着:他喜欢奶奶。
对黄叔,父亲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或者喜欢多一点。父亲觉得他外表真的酷似爷爷可又比爷爷多了一份‘刚’和‘顽’。父亲有时真的很佩服黄叔,比如:小小年纪竟成了众多受苦人的主心骨,他们但凡谁有事都爱和黄叔商量,似乎只有黄叔才能给出他们最后的决定,也只有黄叔的决定才是正确的。再加上黄叔又能识几个字、外表硬朗且清爽,所以那些受苦人们认为黄叔不是扛长活的料,日后定能成大气候。受苦人又知道黄叔对奶奶的意思,所以他们决定让黄叔保护奶奶。
父亲还小,他对大人之间的事还不是很明白,他只是觉得黄叔并不讨厌,况且黄叔也是受苦人,于是他想,他要放牛,他要保护奶奶,多一个人来保护奶奶也是一件好事,于是,他同意了受苦人的决定。受苦人决定了,父亲也同意了,可黄叔------。受苦人们纳闷着,只有父亲明白,他决定要帮助黄叔。
这几天,黄叔大概是故意躲着,一个人走出来又走进去,有时望望灰蒙蒙的远处,有时又望望黄秃秃的土地,闷不做声。
父亲怀里揣着一个野菜团子,父亲肚子有一些饿,这一段时间不知怎么了老是感到饿,父亲放牛挣得那点儿粮食根本不够,父亲之所以每天都能吃饱肚子大都是黄叔拿来的口粮。最早,奶奶对黄叔拿来的东西拒绝着,黄叔不得已让俊大转交,后来,奶奶好像有些改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接受了,父亲知道这都是为了他。可最近,奶奶又改性了,非常顽固的拒绝了黄叔、黄叔的东西。
父亲把菜团子放在鼻子下闻着,又忍不住伸舌舔舔,最后还是忍住没有放入口中。这是父亲的午饭。
“奎奎”。
黄叔吼他。不知何时黄叔出现在了他的对面,黄叔手里是满满的果子,红红的泛着油光。父亲喉咙滚动着,又深咽。他的手不由自主向上抬,奶奶花白的头出现了,她似看着父亲,没有一丝笑容。父亲揉揉眼,面前还是黄叔。但父亲还是放下了欲抬起来的手。他没有理黄叔,侧着身子走了过去。父亲的后背冷冷的对着黄叔,但父亲已清清楚楚感到黄叔的无奈、无助。黄叔凝望着父亲稚嫩的背影,也没作声,看着父亲赶着他的牛慢慢的走着。俊俊追了上来:“奎奎,奎奎”。俊俊大声喊着。
“你聋了”。俊俊上气不接下气。
“你为什么不理黄叔”?
远处,“哐啷”一声,一个黒物从黄叔脚下飞起,不知落在何处。父亲和俊俊站下回头瞭望,黄叔愤愤的,双手紧紧攥成了硬硬的拳头,父亲想,黄叔的拳头又大又硬,把狗日的头儿的干茄子脑袋一定能打的开了花。父亲想着,但又不得不继续走了。他忽的拿起柳条棍狠命的抽打着牛们,牛发着“哞哞------”的惨叫声。
“给”,俊俊伸着细瘦的手递于父亲一较大的红果。
“黄叔给的,好多”。俊俊往父亲眼前凑着。父亲这才看到俊俊用衣襟包着,红红的,个个冒着油光。
父亲推给俊俊:“去去,不吃”。
“你怎么了,生黄叔的气了”?俊俊把脸也凑了过去。父亲一抬头,俊俊满脸是汗,脸也变成粉红。胸脯一上一下。父亲咬了下唇,终究还是没有说一句话。而实际上是父亲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生黄叔的气了,他又怎能生黄叔的气呢!真正意义上父亲并不明白黄叔对奶奶的想法,他也就自然觉得黄叔是一个只想帮助他们的好人,一个好的受苦人。在父亲的心中爷爷是不可取代的。
今日,父亲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他是有意不想回的那么早。这几日,该死的头儿老实得很,不仅好长时间没有去骚扰奶奶就是路上偶尔碰见了父亲也是要躲得远远的。本来受苦人们还以为他要难为黄叔、父亲,可却安静得很。受苦人们说,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坏人是永远不能变好的。
好安静,安静的有些心慌,父亲不想说话时俊俊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从不打扰父亲。俊俊无聊,玩弄着衣襟里的红果果。又飞来了蜻蜓,俊俊喜欢这些飞舞的东西,她说:她好羡慕这些可以飞的东西,它们可以去它们想去的地方。俊俊说,她好想去这条波浪翻滚,浊水滔滔的河的那边,她又说,那天她看见那大白鹅也飞到了那边,那边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也是可以吃到白面馍馍的地方。俊俊每每说道这些便是一脸的羡慕,向往。
俊俊放下红果果,向蜻蜓追去。
父亲睡着了,俊俊手里是两只刚捉的蜻蜓,小蜻蜓瞪着两只圆圆鼓鼓的眼睛,肚子也一鼓一鼓的,活脱在生着气。俊俊笑着:“嘻嘻,你个小东西,那谁让你飞得慢来着。嘻嘻,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会放了你的,不过现在,我让你看看我身边的这个人,他叫奎奎,是一个最好最好的人”。俊俊自言着。
蜻蜓不知是否听懂,扇动着翅膀。
“好了好了,这就放了你”。俊俊放了蜻蜓。那蜻蜓瞬间飞的成了一小黑点。身边的父亲还睡着,打着小小的鼾。俊俊扭头看着,抿嘴笑,父亲睡着的模样可爱、憨厚。俊俊拿起一根小草棍想戳戳父亲,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最后放了下来。俊俊拿起一果果咬一口,酸甜混合着,新鲜的汁水充斥着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