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呀，有人跳楼啦！”
　　“哪呢哪呢，让我瞧瞧！”
　　“啧啧啧，这年轻人呀，真不负责任，多大点子事嘛，有嘛想不开的，啧啧啧。“
　　午后秋阳抵不过此时群众的热情，热烈的阳光缩在了商场大楼的身后，为此时的戏台带来了一丝阴凉。
　　戏台已搭好，群众已就位，就是楼顶的那位角儿，还隐在幕布之后，只两只单薄的双腿儿在风中晃荡，跟纸片似的，没有任何重量，被风吹的漫天飞舞，像是绽放的烟花，绚烂成寂，更像是迷途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飞舞的传单从楼层间穿行，在吃瓜群众的头顶盘旋，最后扑进干净整洁的深青色地砖。
　　一只大红色夹子落下，惦着它单薄的身子，一扭儿，就落进了保洁大叔身边墨绿色的垃圾桶。
　　“骑呜快弄撒！”
　　梅姐骑着小电驴擦过保洁大叔的衣角，透过后视镜一扫，保洁大叔左手扬起大红夹子，右手捏着簸箕直直朝前指着，代替他短粗的中指，控诉着梅姐的罪行。
　　“完美！”小电驴划过完美的弧度，插进被两台油摩托夹住的空档。
　　熄火，跳车，一气呵成。
　　小小电驴被两位油壮士团团护卫，充满安全感。
　　“梅姐！等待我！”
　　奔跑的梅姐并没有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小邱你可加把劲，这个月没几天了，不要最后迟到一次，全勤都没有啦。”
　　一步之遥，梅姐臀部发力，身体朝前倾倒，手指触到电梯刚开始闭合的钢板。
　　电梯将将要闭合的门缓缓打开。
　　“快快快！”
　　小邱顾不得嘴里还未咽下的煎饼果子，大喝一声，跃进电梯。
　　手上的豆浆伴随着电梯晃了一晃，她圆润的身躯朝里挤了下，周围的其他人侧过脸看向别处，随着人流朝着边儿挪了挪。
　　“谢谢姐哈，其实我这个月已经迟到了一回了，早就跟全勤无缘了，”说着就一口解决了剩下的煎饼果子，含糊说道：“不过就十来个煎饼果子的事儿，就一百块钱儿，害得我一直不能睡懒觉，真是，早知道今天就慢慢走了。”
　　梅姐闻着葱花味儿，抬起手遮住鼻子，说道：“你们小年轻不懂，等你们结婚有孩子了就知道了，哪哪儿都得花钱，今儿一个服装费，明儿一个教材费，这不，今儿早上要去上学了，又说要郊游费，一张口就500块，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今儿早上死活跟我闹，这不，才这个点儿到。”
　　“还是单身保平安啊。”小邱由衷感叹道，顺便吸溜了一口温热的豆浆。
　　叮——。
　　电梯门打开，梅姐一马当先冲出重围，小跑起来，小邱紧随其后。
　　虽说对全勤不感兴趣，不过小邱也被梅姐敬业的精神感染，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开门，开店，指纹打卡。
　　梅姐把食指从打卡机器中移开，从嘴里呼出口气，一屁股瘫在沙发上。
　　小邱跟在后面打了卡，拿过桌上的纸巾，抽出两张，擦拭着嘴角。
　　梅姐瞧着小邱，指着自己的脸点了两下。
　　“我的天，今天的番茄酱老板加多了，怎么蹭到这儿了，我去卫生间洗洗哈。”
　　她拿着纸巾朝着卫生间走去，朝前一推。
　　她撞在了门上。
　　“梅姐，厕所锁住了？”
　　“没有啊，你打不开了用点劲儿，估计门下沉了，等老板来了，让找人修修。”
　　小邱下沉一口气，两只手都覆盖着门把手，准备发力。
　　“卡塔。”
　　小邱双手骤然松开，右脚后退了半步。
　　门上的毛玻璃映着小邱圆润的脸庞，她想要叫，想要动，可她动不了，后退的那半步已是最后的极限。
　　一秒，一秒，还是一秒。
　　毛玻璃上还有一团圆形物体，它的秒针，就在九点一刻处反复跳跃。
　　一下，两下，三下，依旧在此处挣扎。
　　圆润的脸侧流下圆润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
　　“吱悠。”
　　门，朝后退去，一点，一点。
　　“啊-啊-啊哈-啊！！！”
　　门后的镜子，除了圆润的脸，还有脸上同样圆的嘴。
　　嘴巴扩张到极致，暗黑色的喉口还在发力。
　　声音猛然挣脱了束缚，还在适应即将尖叫的事实，最后不负众望，“啊”的音节，一点儿，一点儿，刺穿整个房间。
　　幸好嗓子在昨天体验过尖叫的滋味，今天熟能生巧的再次触发，没有费太大的劲儿。
　　黑色的喉口在发力，吞咽下一口杂粮煎饼。
　　午后的阳光洒在路边小吃摊边儿，给美食镀上一层暖色滤镜，更给食物增添了诱惑的砝码。
　　小邱在路边咀嚼着杂粮煎饼，滚动的喉咙验证着食物的魅力。她寻思着一会儿去对面买杯奶茶，秋天到了，是补身子的时候，不管是秋天的第一杯奶茶，还是第N杯，阳光这么给力，的确是一个喝奶茶的好日子。
　　“游泳健身了解下，塑形减肥养生，课程齐全，欢迎了解！”
　　小邱接过对面小哥的传单，眼角瞟到干净整洁的牙齿，带来的那个笑容，比此时的太阳还要扎眼儿，她迅速低下头，快速穿过人群，走向马路对面。“
　　“哔——”
　　小邱手一松，传单落在了地上，外卖小哥的车轮快速穿过传单的表面，一阵风，传单被召唤到天空。
　　天空湛蓝，一扫上周的雾霾，周末的雨果然没有白下。
　　她看着传单越飘越远，想着不送自己乱扔垃圾呀，实在是老天不给机会。
　　喝杯奶茶吧。小邱心中默念着。
　　前面的人行道挤满了人，一颗颗脑袋跟向日葵一般，对着楼顶。
　　小邱顺着那一道一道的视线，发现了他们的太阳。
　　视线的丝线，一根一根凝结在一起，形成一把十字木枷，被固定的那个太阳，不，太阳已隐在了高楼之后，失去了光和热，徒留满目清冷，形成这场戏的幕布。
　　玩偶。那被目光之线包裹的，是那个玩偶。
　　“怎么还不跳呀，腿都麻了。”
　　“快跳呀，不然电影开场都超时了。”
　　“磨磨唧唧，是个男人你就赶紧跳。”
　　起哄声此起彼伏，淹没了旁边饮品店的音乐：“你爱我我爱你，甜蜜蜜，甜蜜蜜······”
　　小邱低下头，右手紧紧攥住左手的手表之上，想要快速穿过人群。
　　可她挤不过去。人越聚越多，轰轰嗡嗡，彻底淹没了街边的音乐。
　　“家人们！家人们！这可是千载难遇，现场直播跳楼哈，礼物刷起来，主播带你······”
　　“快报警！”
　　“小伙子你不要想不开！”
　　“你先下来，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还年轻！”
　　“快跳呀，这都多久了，耽误人吃饭。”
　　“怕啥，赶紧跳，不要浪费老子的感情！”
　　跳啊，跳啊，这个动词在众多人的言语中活了过来，它消解着挽留的声音，压在了那天空中的木枷之上。
　　太阳正在西落，带走了更多人间的温度。
　　小邱蹲了下来，浑身都在颤栗，被握住的左手，紧紧捂住嘴部，压制着呕吐的冲动。
　　警笛鸣起，气垫迅速充起，救护车也已就位。
　　天台旁，也有人对小伙进行开导，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快看，他站起来了！”
　　“要跳了！要跳了！”
　　“家人们！家人们！马上开始！礼物走起！”
　　小伙站起身，朝后退了半步，看着下面攒动的人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救援人员在旁边持续进行着劝说，想要拉住小伙下坠的心。
　　那后退的半步，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你不跳就不是人！”
　　“是啊，不跳不是人！”
　　“不跳不是人！”
　　“不是人！”
　　“呕。”小邱一股脑把刚吃的食物，尽数吐了出来，她趴在地上，还在不停干呕。
　　周围密集的人群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
　　“真是没公德，随便乱吐。”
　　“就是就是。”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呀。”
　　众人捂住鼻子走开，重新找到一个最佳的观赏角度，来欣赏这场未竟的演出。
　　小邱这次吐得更厉害了。或许是因为早上喝了豆浆，或者是提前尖叫引起的肠胃不适。
　　“天哪，天哪，我的天！报警，报警，对，报警。”梅姐捂住嘴嘟囔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反复横调，就是解不开手机屏幕。
　　“哦。”小邱的呕吐声让她镇定了些，看着门口围着的人，大声喊道：“报警啊！”
　　黄色的隔离带封锁着门口，隔离带外，围满了人。
　　所幸今天不是周末，商场人流没有那么大。
　　亮白色的闪光灯在小小的卫生间回荡，最后落在了阿汀的身体上。
　　她，跪在洗手盆旁，双臂耷拉着，手指和地面还有些距离。
　　洗手盆中除了干净的水，还有泡在里面阿汀的头。黑色的头发在水中漾开，忽闪忽闪的，似乎还在呼吸。
　　水顺着洗脸盆的边缘缓缓爬过，然后顺着阿汀的颈部，穿过她的身体，从她的衣角滑落，顺着地势落入下水口。
　　“叮。”
　　水滴落下，离卫生间上的吸顶灯越来越远，光逐渐变成一个圆盘，然后一圈儿，一圈儿，缩小，缩小，最后变成一个光点。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