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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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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九,重阳酒。
  西风意,天微凉,红枫烈,秋上原,露清爽。野翻麦浪,菊含幽香,柿满枝头,雁归南方。青葱变鹅黄,纸鸢舞青空,茱萸凭高岗。驿道长廊临江浦,酩酊沽酒晚斜阳。
  南乡县,这所小池虽然地处偏僻,位于山南一隅,面向苍茫大原,不过有着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流通过,一直以来也是供给有足,繁盛恰当。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天倒是一朗无云,风清气扬,道旁高树的枝叶渐有泛黄。极目望去,如果眼够尖,还能看到那原野上灰兔奔走的窘样,惊慌失措;还有马背上张弓搭箭的锐利眼神,不紧不慢。弦动风生,箭落声止,一气呵成。你当然会拊掌赞叹猎人的例无虚发,而不是可怜野兔的无能为力。因为弱肉强食,已经潜移默化成为真理;因为你和他是同一类人,而你觉得兔肉味道也不错。
  西南处有一间茶馆,就开在官道旁边,来往客商基本上都会来此打尖歇息,而这一家茶馆所提供的茶酒也极为丰富,北至烈酒,南有白茶,上有如阳春白雪的玉清,下有如下里巴人的平安。舟车劳顿后,停下总能给予一番慰藉。同时这家茶馆也是受乡人青睐有加,虽然并非在集市的富贵地,但开在一隅的风水地,也不乏生时应景。茶馆前立了一根高杆,其上挂着的朴素的旗子飘飘招招,定睛一看,看清写的浓墨四字——南乡茶馆。
  “小二,再来三壶茱萸酒。”
  靠近茶馆门口南侧的桌子,旁边的窗户正对着那黄土官道,在些许疲惫的阳光下也显得古旧。三个大汉正举觞沽酒,个个面红耳赤,不过犹未尽兴,谈吐间笑声起伏,而后又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一阵阵的扪胸懊悔,不断憾声。
  “若是如此,当时听劝,果决一点,出手盘下那批丝绸,现在定然已经荣华富贵,咳,可惜了,来,干。”
  “谈什么悔不悔的,不如一碗酒下肚,”迷迷朦朦,“不过如果我当初能答应她家那三百贯的要求,就不会看着她坐上马车去他乡了。”
  喝着聊着,却是泪随情流。
  “会个屁。瞧你们俩,老刘头你现在是不是衣食无忧?是那不就够了。还有你老吴头,要我说那三百贯就是故意刁难你,你现在家中不也美满吗。有什么好后悔啥的。”一饮豪酒,阔论言发。“要我说,还是得登第求名更值得追求,一朝成功,耀祖光宗,那些个生意情爱算个屁。屁,都不算。”
  醉醉醺醺,眼眸花花。
  “老宋头就是喜欢夸大说笑,你从没挂须开始就考,到现在还是个破秀才,又几时功成名就了?哈哈哈。”
  “对对对,这个老宋头,说这话别被你内人知道了,不然又要吃一顿骂。哈哈哈——不过老宋头你现在当个私塾先生不也挺好的吗,也许就能教出个——功成名就的呢。”
  释怀而笑,把酒言欢。
  “要我说,每个人都有点遗憾后悔的,那些达官显贵除外——啐,他们也他妈的有。不过固步自封,一直拿着过去说事,就好像鞋里掺着石子,背上背着石头,怎么能走远?”
  沽了一杯酒,长叹一声。
  “还得是老宋头有文化啊,来,老刘头,咱们仨再干一杯!”
  “来嘛,看看还是不是你第一个倒,哈哈哈——”
  那三壶茱萸酒洋洋洒洒也已几近空空,后悔闲愁都被揉碎入酒,被饮作三人脸上的红云氤氲与及时行乐。
  “小二,来两壶松花酿吧。”
  西面的雅座朝着那条清净的河流,哗哗啦啦,从曾经一直流到现在。哪怕有几次几近荒涸,却依旧有断断水流汩汩着,仿佛在呐喊着尚未死去。临窗的桌子只有两人对坐,每个人面前都有着一杯小酒,静静品着,却好似杯中酒水如河水般不穷尽。
  “秦兄近来可安好?”
  “三亩之田,三丈之屋,三口之家倒也是安居怡然。只是穆兄如今身在高处,可还能胜任风寒?”
  “秦兄说笑了,我不过是侥居罢了,谈不上什么高位。还是再来干这一杯。”
  一杯淳香下肚,若山间林风般清沁,悠远慢慢。秦澜心中兴悦,却是举杯邀起,又尽之挥洒,霎时间面前酒雾涟涟,他带着醉意朗声,“穆兄可见得何种景象?”
  穆安醉眼朦胧,微睁,呵呵笑道,“星流月映,抬手——可摘,一番好景,象。”
  这倒并非他的胡诌八扯,而的确是他的所见,只见穆安独立于高山之巅,四下是茫茫的一片暗沉沉的云海,好似无边无垠,眼前便是一番星河交错,皎月溢辉的旷世奇景,而他只需抬头,也只是抬头,“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好似也不过如此。”
  “但,穆兄,我却只见那雾霭重云,冷雨如霏。”秦澜淡淡回应,而他所处之地细雨蒙蒙,抬头是黑压压的重云,不见星月。
  “怎?怎会?”穆安身形晃了晃,方才俯瞰而去,“这番云海也颇是壮观。但我怎没见到你呢?秦兄。开——”
  只见穆安拂袖挥去,大片的云海皆随之缓缓消散,露出掩盖的空谷深幽幽,一望不见底。
  “穆兄你登的越高,我们在彼此眼中也越是渺小。”秦安抬眼望着那重云渐渐消弭,山巅也如轻纱下女子的绝世容颜般隐现,但却遥遥难及,一如夜空中的星月。
  “我们还是看不见彼此。”
  “是我取拙了。”秦澜浅浅的笑,无可奈何般摇了摇头,慢慢合上双眸。
  身旁那物事也在消散,那冷雨,那高山,那星月,如画如梦一般,只不过人醒了。两人面前的酒雾也已无踪无影,似都回味无穷,大梦一场。
  “秦兄,你这幻景之术又精进了,我也是第一次被酒醒酒。”
  “穆兄言笑了,不入流的把戏。”
  “秦兄还是这么谦让,只是不入世就当真可以无事吗?”穆安闷一口酒,“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君子不欲,殃祸无辜。”
  秦澜沉默许久,也闷了一口,“穷则独善其身,呵——穆兄可曾兼济天下,还是高处不胜寒?桥窄防冷箭,权重畏人言。”
  入世求天下安,可总有人谗言媚语,要你避世;避世求独善身,可总有人乱业弄澜,逼你入世。
  东面的茶馆正门,门前栓了几匹饱经风尘的老马,左右两边各挎着粗布大包,鼓鼓着倒是惹人好奇。旁边一侧的坎上,一男子半蹲着,杯子又是一杯酒饮下,却几近空空,眼神不曾离开过那马匹上的行囊。马儿提了提腿,低声哼哼,黑珠似的双眼仿佛也在盯着男子,灰棕如枯叶色的马尾乱拍着,像拂尘扫着纠缠不清的蚊蝇。四下无人,男子目光灼灼。不消多时,商客带着一大捆茅草回来,看上去品相尚佳,这是他在主人家求的。随后,商客向男子答谢,并将自己打的好酒给他斟满,辛苦他的看护。男子招招手回应,举起酒杯与商客共饮。没有过多言语,却如他乡遇故知,或许早些时候相遇,在童时田间,在少时私塾,在青时求名,二人或能相交甚欢。不过在这临黄昏时的茶馆,不言多语也许胜过千言万语。商客将茅草送至老马嘴边,面带微笑看着这老朋友狼吞虎咽,轻轻拍着它的背,示意慢慢吃,不着急。男子只是安静地看着,那深邃的双眸意味万千,容得下高山大海,也曾有星辰皎月,最后只是归于面前的一人一马、一酒一梦。“老朋友,这一路走来,辛苦你了。”
  “集重阳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
  茶馆正门处不过几步,便有一方小台子,台上一位说书先生别具一格。他着一件灰色长袍,一手摇着一把蒲扇,一手还能打着快板,双眸犹如古井无波,容下不见底的深沉,面上无须,神态悠扬。台下团团围了有四个年幼不过六岁左右的稚童,皆翘首以盼,目光如星星闪闪。还有一桌两个男子也将目光投来,似也拭目以待,桌上两碟花生米,两壶女儿红。
  “重阳如何来,今儿个不用猜。小儿们排排坐,听老生我慢慢说。”
  “相传很久之前,在汝河出现了一个瘟魔。只要它一出现,原本安居乐业的家家户户就会有人病倒,甚至会有人因此去世!这一边的百姓受尽了瘟魔的折磨,每天都能在道路上看到穿白衣送丧的人,空中飘着白色纸钱,惨不忍睹。”
  “这瘟魔太坏了,把百姓们害得这么惨。”阿平同情道。
  “哼,要是我长大一点,一定去消灭它。”阿凌握紧小拳头,愤愤不平道。
  “要是百姓们离开那里,瘟魔还会伤害他们吗?”阿叶担忧问道。
  “然后怎么样了?瘟魔有没有被消灭?”阿镜睁着明亮的眼睛,期待着回答。
  说书人面露微笑,也不磨叽,接着说道:
  “当时汝南县有个青年叫恒景,有一年瘟疫夺走了他的父母,就连他自己也差点丧了命。恒景痊愈后,他辞别了心爱的妻子和父老乡亲,决心出去访仙学艺,为民除害。恒景历经艰险,终于在一座古山里找到了一位法力无边的仙人,仙人为他不辞劳苦、为民除害的精神所感动,决定收他为徒,给他一把降妖宝剑,并传授他降妖剑术。恒景废寝忘食,日夜苦练,终于练出了一身非凡的武艺。
  “有一天,仙人把恒景叫到跟前,对他说:‘明天是九月初九,瘟魔又要出来作恶,如今你的本领已经学成,应该回去为民除害了!’这时,仙人送给恒景一包茱萸叶,一瓶菊花酒,并授以避邪秘诀,让恒景立即骑着仙鹤赶回家去。
  “恒景回到家乡,在九月九日早晨,他按照仙人的嘱咐把乡亲们领到附近的一座山上,发给每人一片茱萸叶,一盅菊花酒。中午时分,狂风怒号,北风骤起,天昏地暗,随着几声凄厉地吼叫,瘟魔冲出汝河,扑到山下。就在这时,瘟魔突然闻到茱英的奇味和菊花酒的醇香,脸色突变,瑟瑟发抖,不敢前行。说时迟那时快,恒景手持降妖宝剑,立即奔下山来,经过几个回合的激烈搏斗,恒景将瘟魔刺死,瘟疫消除。从此,每年的农历九月九日,登高避疫的风俗便年复一年地流传下来。”
  阿凌雀跃道:
  “我以后也要成为恒景那样的英雄,拿宝剑,斩邪恶。”
  “太好了,那百姓就不用被瘟魔伤害了,又能开开心心了。”阿平也是眉开眼笑。
  “那百姓们是不是又能回归以前安宁的日子?”阿叶问道。
  “恒景这么厉害,消灭了瘟魔,最后被当成英雄了吗?”阿镜歪着头,带着疑惑。
  说书人温和的看着面前四个稚童那无邪天真的模样,轻轻摇着蒲扇,缓缓回答道:
  “后来啊,汝南县自从没有了瘟魔,人们不但生病少了,而且还更长寿了。恒景也因为斩杀瘟魔,被当做汝南县的英雄,也有不少人以他为榜样,向他学习呢。小娃娃们,今儿你们家爹爹有没有带你们登高啊?”
  “有!”四个小孩们异口同声回答道。“爹爹还带我吃了桂花糕,上面还有两只小羊。”“阿爹带我登高,还去插了茱萸。”“我阿爹带我去赏菊,阿爹还给我喝了一点菊花酒,带点甜甜的又有点苦苦的。”“阿爹给我做了个香袋,放了茱萸和菊花在里面,偌,在这。”
  阿凌从腰旁取下挂着的沉香镂雕花纹香囊,其上还用细金线精致缝了一个凌字,里面装着茱萸、菊花、山苍子,隐约能品到沁人心脾的幽香,淡淡远远。
  说书人笑眯眯的听着他们四个小童争先恐后的回答,解释道:
  “小阿叶,你吃的重阳糕是不是有九层,像一座宝塔一样?那是代表着久久的意思,上面的两只小羊,也代表着重阳的意思。登高、赏菊和插茱萸也是希望避灾消难、招来吉祥。喝菊花酒是寓意着健康长寿,小孩子按习俗在重阳节是可以喝一点菊花酒的,小阿平你可不要喝酒哦?佩戴装有菊花和茱萸的香囊也是希望你平安健康,小阿凌。”
  说书人望向了窗外,天边西阳渐斜,茶馆门口的高杆立影也慢慢向东走着,农人赶着耕牛从小桥上回返,断续的吆声和起伏的蹄声不紧不慢,溪流的欢声和晚鸟的归声恬淡安然。说书人估摸着时辰也不算早了,柔声道:
  “现在不早喽,小娃娃们,快些回家吧,今天重阳节,晚上你们的阿爹阿娘会带你们去放河灯哦,别让你们的阿爹阿娘担心了。”
  “好哦,放河灯。”
  “我要让我阿爹给我做一个最大的河灯放!”
  “那我要做一个最好看的。”
  “阿叔再见。”阿镜向说书人道别。
  “阿叔再见。”其余三小孩也齐声道。
  “好好好,”说书人看着四个小童肩并肩离开,虽然那身高略有参差,但连山也会有起伏不平,只见他们每一个都挂着最纯真的笑,路过的风也荡漾在无忧无虑的天籁声中。
  说书人和蔼一笑,却仿佛看见了四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谈笑风生,举酒高歌。吟尽那人生得意,唱尽那鲜衣怒马。豪气不过题下凌云志,许那人间第一流。;英气不过挥下书生笔,战那雄师千百万。
  说书人静静摇着扇。
  茶馆向北侧一处角落,其实并算不得很好的位置,而在这快临近傍晚的时候显得格外昏暗,若不是旁边有个不大不小的窗户,恐怕也无人问津。而就在这角落里,也有着一个同样角落模样装束的男子。他的脸背着光,看不清楚神态,只见得他在细细地喝着小酒,像喝茶一般品,也会有人觉得他是舍不得一口气喝完。那么惜酒,怎么得酒?不过也许就没那么多考虑的,他只是喝自己的酒而已。
  “小二,来一碗白雪,一碗桃花,一碗大丰,一碗松花酿。”
  小二端着酒食路过,听得那低沉却不失磁性的声音,冷不丁的差点被吓一跳,恍然间方才发现旁边的男子,应了声:
  “好嘞客官,马上来。”
  掌柜的在藤椅椅上眼睛一亮,瞥向男子那,像是咀嚼着句子,但并非戏谑玩弄之意:
  “今儿个那老乞儿也会点酒了?倒是一件稀事。”
  随后,小二端着盛酒盘回到掌柜旁,正欲报告,被掌柜抬手拦下,然后就是掌柜的一道指示:
  “把大丰酒换成女儿红,给他送去。”
  小二挠了挠脑袋,即使有疑惑,也只是自个儿咽下去了,无所谓,不当问的好奇也不实当。
  短暂半刻后,小二端着四碗茶来了,在男子面前依次放下,然后细数道:
  “客官,白雪七文钱,桃花四文,大丰六文,松花酿五文,一共是二十二文钱。”
  男子看着面前的四碗酒,又抬眼望向小二,一手就端起那碗大丰,一边说着:
  “小二,你们这茶馆是以信闻名的吧?”抿了一大口酒,男子继续道,“那怎么把我的大丰就换成女儿红呢?是怕小生我没那么多钱喝一碗大丰酒吗?还是瞧不起像乞丐般的小生。”
  小二满脸震惊,不曾想男子竟能一眼就看出且品出那不同,震惊之余还当如何向这位客官解释,不然当是搬起石头砸自家招牌,不仅贻笑大方,还坏了名声。
  正当小二心里拟理由时,掌柜的带着爽朗的笑声回应道:
  “客官说笑了,当然不是瞧不起。”掌柜偏头看向小二,示意他先退下,“重新取一碗大丰来。”之后致歉道,“这事是我的不对,在这里给客官您赔不是了,希望客官您不要见怪。这样,这四碗酒就不收客官钱了。我就是好奇客官你一个人要四碗不同的酒是要做何,才会出此下策。”
  男子也未得理不饶人的纠缠,大方的回应道:
  “掌柜也大可不必这般,若是想看小生我做何,与小生我说便是了。”
  言罢,男子将原先那杯酒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细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脸上已有些许酡红。“好酒!但品的味还是太少了。”随后一把将那碗白雪抛出,是透净无瑕的好酒,如一道白练,也如高山寒冰化后那澄澈的雪水。“好白雪。”男子由衷的赞叹。“桃花,你也来!”男子一掌拍在那灰黑榆木桌上,却只有那碗桃花酒被击飞出来,与白雪那般白净无瑕不同,桃花是略带着樱红之色,而且能闻得几许微微的桃香。只见男子抬手一指,那两股酒便交融在一起。适时,小二端着一碗大丰酒正要盛上。“来的好。”应声,也不见男子过多动作,那大丰酒也跃碗而出,跟随着男子的双指在空中游弋,然后一番撞入那两股酒。“落!”旋即,那三股杂酒如若银河落九天缓缓流入松花酿中。
  将落的夕阳怜悯般投了一角懒洋洋的光过来,一半趴在男子肩膀上,一半不情愿的躺在灰黑的桌面上。
  “好俊的功夫。”掌柜的称赞道,他并非习武之人,看不出其中更深的精妙,只觉出神入化犹如变戏法一般。
  四碗酒全部混作一碗,却刚刚好斟满,这倒不是小二上的酒缺斤少两,而是除了那杯松花酿,余下三碗酒都被男子以寻常人看不出的手法各引了一些入喉,最后四碗合一方才恰好满上。
  “掌柜的过奖了,就是些小把戏。”男子一边爽朗的笑笑一边将那碗酒分做三碗,依次递给掌柜和小二,“尝尝吧。”
  “这酒还能混着喝吗?”小二半信半疑。
  “多谢客官了。”掌柜稳稳接过。
  “无妨,”男子释然一笑,恰好与余晖撞个满怀,是一番朴素简单的脸庞,举起了碗,若好汉结义,“咱仨一起走一个。”
  “干!”掌柜和小二举起酒碗,也是豪气道。
  三碗好酒尽下其肚,回味无穷。只见小二咂咂嘴,心里着实想的是——这酒喝起来与长安差不了多少,还费那么大劲。转而看向掌柜的时,却发觉他已经闭上了双眼,似乎在回忆,似乎在享受,似乎在遗憾——
  冬之伤。那是凄冷的一个寒冬,鹅毛大雪像不要命似的飘下,将地上新雪盖得一层又一层新被。即便是太阳会出来,带来的温暖却不及雪融带来的寒冷。天地肃杀,鸟兽俱绝。这样的冬天,的确难熬。
  至少对于躺在床上的病怏怏的爹爹而言是这样的。
  哪怕早在入冬的时候,家里已经储备了许多干柴,但日复一日的熬药供暖与雪多停少的压力下早已难堪重负。于是在一个晴天,他辞家出门寻找柴火,那时,阿娘还在床旁给爹爹喂药。
  积雪快没过他的膝盖,只能缓慢的在雪中挪动,留下的痕迹活像一个毛虫扭扭曲曲。不过要寻更多的干柴还是得进山,哪怕危险莫测,但无可奈何。
  掌柜的苦笑了一下,眼角有了些湿润。
  背篓里已经装了许多的干柴,他的手也冻得青紫,放在嘴边呼气取点暖,可耳边突然间传来一声狼嚎,才恍然间发现走的如此深。他慌乱地逃离,可脚下一个踉跄竟失去平衡滚落下去。待停定回神时,他看见一匹老狼正缓缓靠近,龇牙不善。他惊恐万分,因为那匹狼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向他袭来。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袭来,将那头老狼击倒,幸好有打猎的猎户在附近。
  来不及道谢,白昼渐晚,拾起散落的柴火,他撒开腿跑回家。可还是晚了一步。阿爹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他扑向床旁,泪流满面。只有那像干柴的手抚摸着他的头,留下一句“别哭”。炉火上的药还在熬。
  春之乐。至若春和景明,旧寒皆付东水流。风传花信,雨濯春尘。这一番温柔的春光,这一天暖乎的白云,这一野翠英的生命,与这一耳婉转的天籁,何尝不是乐。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田野上奔跑着的是孩童们的欢快身影,天空上翱翔的是纸鸢的自由翅膀。他们的嘻戏笑语荡漾在春光明媚中,快乐牵着他们的衣角,忧虑却追不上他们。他也跟在他们身后,享受着本就属于这个年纪、这个季节的春光。在田间抓着蹦蹦跳跳的青蛙,在溪边摸着四处乱窜的小鱼,在坊间玩着你躲我找,在晒谷场踢着蹴鞠。哪怕跑到精疲力尽,依旧活力不减。因为可以回到家,而那里有着所有的安然。他也知道那个篱笆墙处,总会有着阿娘端着甜糕等着。
  掌柜脸上浮现出一抹天真的笑容。
  夏之烈。聒噪的鸣蝉不停地嘶哑,不知疲倦的太阳照着大槐树,投下的阴凉下一只土黄大狗闭眼歇息。
  他来到邻村的乡塾有一些时日了,这里的先生脾气不温不火,是早年间的一个秀才,可是由于多次考举未果,迫不得已才回到坊间办了一个乡塾,教些四书五经六艺的。不过先生对他还挺照顾,并没有因为他来自邻村贫苦家就冷眼相待,也许是他的父亲也是个不得志的秀才的缘故。
  不过有过求学的其他同生却不这么认为,于他们眼中,这个邻村来的穷苦小子又挫又烂,哪怕衣服洗的再干净,仍然很脏,根本就不配坐在乡塾听着先生授学。
  这一次,他们又把他的书籍当鲜花般击鼓,一个个的笑不拢嘴,看着面前的小子跌跌撞撞的央求,饶有兴趣。最后觉得没意思了,又将那书劈脸丢向他,这一次还啐了一口,然后戏谑嘲弄道:
  “还真是个小废物,没一点本事。”
  他蹲下捡拾着散落的书籍,面对他人的嘲讽也充耳不听。君子以惩忿窒欲。可损之善,莫善忿欲也。这是阿爹曾经说过的。
  “有爹生没爹养的玩意,跟你那弱不禁风病死的爹一样没用。”
  他心头一紧,眼神倒出点点愤意。可那人还在咄咄逼人——
  “还有你那娘,指不定在和哪家男人偷情呢,哈哈哈哈……”
  他怒火中烧,辱他他可以忍,但触及家人定然不能置之不顾。他从地上猛地站起,冲向那污言秽语的人就是一拳打出,虽然身形悬殊,但依然是稳稳挥在肮脏的嘴脸上。
  “小畜生,你敢打老子!”那人捂着自己挨打的半边脸,咆哮道,“给我上,好好揍死他!”
  玩弄者一拥而上,以绝对的优势欺负孤立无援的无能者,拳头和腿脚暴风骤雨般落在破烂的衣衫上。不一会儿他就被揍的鼻青脸肿,满身灰尘。撂下一句话后,玩弄者扬长而去。
  他擦了擦鼻角渗出的血渍,用尽力气挤出一个胜利的惨淡笑。
  君子之怒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秋之凉。有人看见那远山如黛,红枫火烈,平野苍黄,水树风闲;也有人看见那枯藤老树,小桥流水,古道西风,夕阳西下;也有人看见空廊落叶,深砌苍苔,芙蓉残败,寒蝉凄切。
  不过此时正值九月之秋,一叶秋风,两三秋意,七分秋味。
  秋闱早已结束,今日便是放榜时候。省城那张榜处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每一个考生都翘首以盼。待到那红衣官员准时到来,缓缓将那中举名单贴起。所有人都激动难言,争先恐后察看其上有无自己的姓名。他被夹在中间,任由前后推搡,不过也跻身可望得那名单。他的目光一列一列扫去,恰巧在中间位置看到了那题在黄纸上的墨字。他欣然一笑。
  次日,在省城最大的安乐坊举行了盛大的鹿鸣宴,胜友如云,高朋满座。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佳咏不断,新诗频出。歌舞芳华,雅怀尽申。在这里他遇到的是更多志同道合的举人,一起把酒言欢,而不见乡间的仗势欺人。
  觥筹交错之时,却有乡人慌张寻来,打断了他苦尽甘来的豪饮。竟是一句话让他放下酒盏夺门而去——
  子获名而亲不待。
  策马奔乡,早已不顾尚未报谢主考官一事,那样的笙歌鼎沸也与之无关。耳畔只有不够快的风,眼前只有不见家的路。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可还是晚了一步,留下的只有那一抔黄土,与黄土前他的大哭涕零与无能为力。
  秋风凄切伤离,行客未归时。塞外草先衰,江南雁到迟。芙蓉凋嫩脸,杨柳堕新眉。摇落使人悲,断肠谁得知。
  掌柜酒醒了,发现自己正躺在藤椅上,那位坐在角落的客官已经离开了。小二见掌柜的醒了,赶上前解释道:
  “掌柜的,那位客官在一柱香前就已经离开了,还再要了一份方才上的酒。”
  “无妨,能喝上这么有品的酒,再送与他一份也值了。”掌柜用手轻轻按着百会穴,不介意道。
  “如果算上大丰实际的十文钱,一份一共是二十六文,而那位客官留下了五十二文。”小二低声回答。
  掌柜听后,才发觉自己的不礼,略带自嘲般笑着问:
  “我醉了多长时间?”
  “半个时辰。”
  斜阳晚照,古道苍天,大荒大原。一个潦草的男子牵着一匹瘦马,醉醺醺的摇摆着前行,意欲何方也不在乎,只要路在前方,人在路上。有着一匹老朋友相随,酒囊中佳酿还充足。时而可以见到云空中有倦鸟归巢,时而也可以见到衰草中奔驰的野兔,时而也会有乍起的秋风吹着落叶。男子走着走着顾向老马,触景也生情,唱了起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一曲终了,却意犹未尽,于是继续唱着: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再饮下那四味好酒,仰天大笑一场,释然,兴然,悲然。
  “虽然能品四味,但这一生又何止四味呢?”
  不知不觉男子已经走过一大段路,夕阳已经掩进西山,只留下天边火烧般的云彩。眼前到达一个关隘,破败不堪,其上尽是岁月的痕迹,斑驳陆离。男子牵着马走出关,尔后也不继续前进了,就这么随地找了个黄土块坐下了。
  而在远处竟是一阵黄尘飞扬。
  南乡县内,正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大家都早早的吃了饭,小孩子们捧着自己的花灯,来到南河旁。等待着夜幕降临时,将自己的花灯放出,许下自己的愿望,然后看着它承载着红烛和童真渐行渐远。
  “阿爹,今天为什么要放河灯啊?”
  “这个啊,原本重阳节是没有放河灯的习俗的,这是为了纪念一位大将军。当年重阳节本该是安宁祥和的一天,可外敌突然来犯,兵临城下。那时一位将军挺身而出,身先士卒,以一当百,带领为数不多的士兵打败了数倍的敌军,可是那位将军也因冲锋陷阵倒在了城外。所以重阳节才会有放河灯的习俗,就是希望那位将军在天之灵能看到这片和平盛世。”
  临了,可以见得那是一批来势汹汹的军队,马儿匹匹膘肥体壮,士兵个个杀气腾腾。不过未曾见到男子的慌张,反而还是在悠闲的喝着酒,从容不迫,似乎并没有看见那货真价实的军队。
  为首的那人金衣黄甲,胯下赤马健硕雄壮。只见他挺起手中长剑,高喝冲锋,在他的眼中同样没有看见潦草的男子。
  “今儿个是重阳节。那城中有把酒言欢后被妻子揪着耳朵回家的成家人,有着等着放花灯祈愿的小孩童,也有着普普通通安居乐业的老百姓。这明明是多么美好的一天。”
  男子自言自语,然后慢慢站起身,将袋中酒一饮而尽。面向那雄师,却是风轻云淡道:
  “更何况——”
  男子眼神一凛,这是一种不容侵犯的眼神,一种一怒诸侯惧的眼神,随之而来的是犹如洪钟般的声音,威严可入骨三分。
  “这是我的国土,请君止步。”
  “这碗酒叫什么名字?”
  “那位客官说,”小二回答,“要是掌柜的你问起来,就说叫——
  “南乡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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