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教室外的天空，不断回想着天台所发生的事。
　　叶青的事，向晚的事。
　　叶青一溜烟的离开，向晚不知觉的离开……
　　……仿佛发生在瞬间。
　　“郑老师，我说你一天天都在看云……”白楠那略尖的语气再次从耳畔传来，“你到底怎么了？”
　　我听不出来她奇怪的语气里到底藏了什么情感。
　　担忧我么？挑逗我么？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我的事情其实与她无关，你每次见了却都要管。
　　多管闲事的家伙。
　　我怎么了？难道你想将我描述成一个病人么？
　　“你去找李佢了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佢让我感到不安。”我不耐烦的回答她。
　　“……”
　　白楠沉默了一段时间。
　　“好啦，我陪你一起去。”
　　她拉着我的衣领，压着我去见李佢。
　　我很讨厌她这样做。
　　“快走啦！”
　　为什么你要强迫我？为什么你要攻击我？
　　……走开啊！
　　可尽管如此不情愿，我依旧因某种……不可抗力而顺了白楠的意，随她去见了李佢。
　　也不知道为什么的，李佢在学校已经拥有了一间独立的房间。
　　我向身后看去，白楠已经关上房门，离开了。
　　我坐在椅子上，房间内的细节变得无比清晰。
　　墙壁因潮湿而产生的裂痕，局部坏死的壁灯，透不过阳光的百叶窗……
　　“最近忙吗？”李佢问我。
　　“最近不忙，努力不起来。”我回答他。
　　“哦，那真是慵懒啊。”李佢面无表情的说，“那个名为向晚的少女呢？”
　　“她怎么了？”
　　“我没找到她。”
　　“哦。”我没做什么反应，“那又如何？”
　　“她对于你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所谓的‘完美无瑕’到底是什么概念？”
　　“形同……天使。”
　　“天使？世上没有天使啊。”
　　李佢笑着翘翘眉，似乎觉得我说得有些夸张了。
　　“昨天做梦了吗？”他继续问。
　　“做梦？”
　　似乎有印象，但很模糊。
　　“什么样的梦境呢？”
　　“梦……梦……”我一时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
　　“在有关向晚的梦？”他又问。
　　“或许……是，或许不是。”
　　“哦，不知道吗。”
　　思考时，我似乎回想起来什么。
　　“……有一种无助感。……我好像被肢解了，什么都干不了。……一连着好几天，似乎都在做梦，可我总想不起来它们的内容。”
　　李佢没说话，他在倾听。
　　“没错……感觉有某种……奇怪的分裂感，附着强烈的焦虑。……这焦虑有些似曾相识啊。”
　　但我知道，这些焦虑在向晚出现的瞬间便会烟消云散。
　　我并不担心这一切。
　　而李佢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好的！今天到此为止吧。”他站起身来，整理起他的东西。
　　“哦，对了。”李佢突然说，“下次我希望你别对谈话如此抵抗，我也不希望看见你被别人像押犯人似的来见我啊。……嗯，毕竟是对待自己，主动些吧。”
　　……你在说什么呢。
　　我在之后离开了。
　　我在学校的长廊中，漫不经心的走着。
　　……在学校独自一人的长廊，我总会感到莫名的恐惧。
　　这条长廊，会不由分说的袭击我。
　　当我经过教师办公室门口时，我无意的向里瞧了一眼。
　　看见了，一个有黑色长发的少女，正站在里面。
　　……叶青？
　　那飘逸的、难忘的、高冷的气息，是叶青的特征。
　　除了她，还能是谁？
　　我走近办公室，静静观察着里面所发生的事。
　　她似乎在与一个男人对话。
　　“……！”
　　“……”
　　男人十分生气，甚至是暴跳如雷。
　　“……！！”
　　“……”
　　“……！”
　　他们交谈的内容，是有关叶青生活和成绩之类话题杂糅成的。
　　男人的话语，充斥着不公与压迫，甚至是无理取闹。
　　而叶青，她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看不见叶青的脸，我也不知道叶青在想什么。
　　可叶青背着的手……
　　她狠狠的扣着自己的掌心，在那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红印。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叶青的左手上缠的白色绷带，已渗出了些……血。
　　恐惧在我的心中回荡。
　　我将头伸了回来，生怕被他们发现我的存在。
　　但没过多久，里面不再有什么动静。
　　听不见男人的声音，听不见叶青的声音，但有一阵明确的焦虑从我心底传来。
　　我……
　　我还是向办公室中看了一眼。
　　意象……
　　……男人，已将他丑陋的手，伸入叶青的裙下。
　　探入了那个禁区——她虚假而真实的，空白而温暖的双腿间，轻抚着，她的大腿内侧。
　　叶青，浑身发抖，却丝毫不敢动弹。
　　男人对叶青动手动脚，叶青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就连本能的后退也没有。
　　她，仿佛默默接受了这一切似的，行尸走肉般的站着。
　　她，好似一只屠宰场中即将面临死亡的、无助的动物。
　　她，面对无法抵抗的暴力与权威，接受绝望的命运……
　　……我回想起我的话语。
　　而她的回应消逝于风中。
　　不
　　……那又如何？
　　她莫非不感到害怕吗？
　　她莫非不感到不公吗？
　　她莫非不感到孤独吗？
　　她莫非不感到愤怒吗？
　　她莫非不感到失落吗？
　　她莫非不感到焦虑吗？
　　她莫非不感到绝望吗？
　　她莫非不感到痛苦吗！
　　叶青是痛苦的，当然是痛苦的！她也说过她是痛苦的，难道我不应该拯救她吗？除了我，还有谁能拯救她？
　　没有了，没有了吧！
　　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动些主
　　懦弱的我，最终还是冲破了内心的限制。
　　……有不知名状物破碎了。
　　我冲入办公室，拉住叶青纤细、脆弱、惨白的手腕，便往外快速的走。
　　我走得很快，甚至是奔跑起来。
　　男人在办公室里喊着什么，可我听不见，也不需要听见。
　　叶青被动的被我拉扯着。
　　若不是被我拉扯走，她似乎就会愣在原地，就像一具尸体。
　　不过……她还是在走动着。
　　我将叶青拉到天台边上。
　　……这是我第一次与她相遇的地方。
　　叶青依旧一动不动的，神情呆滞，从上向下，俯瞰学校。
　　“……”
　　她暴力的沉默着。
　　我与她的手紧紧相握。
　　在什么时候，变成她握住我的手了？
　　尽管叶青光是站着就费劲了，那羸弱而受惊的躯体早已使不出什么力量，但她却依旧逞强，战栗的，死死捏住我的手。
　　这让我想到了向晚……但向晚现在不该出现在这。
　　不该……吗。
　　……不知我与叶青以这副模样，在天穹前僵持了多久，她终于如释重负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空气。
　　叶青，还没放开我的手。
　　“叶青？”我小声唤她，“你还好吗。”
　　“……啊……”叶青颤抖的声音变得嘶哑，“……”
　　垂地的黑色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蹲下来，查看叶青的情况。
　　我准备凑近了看她。
　　突然，叶青突然拉扯住了我的脖颈，死命抱住了我。
　　是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用力，垂死挣扎般的用力。
　　我发觉，她在抽泣。
　　温热的泪从她冰冷的脸颊边落下，透过发丝，淌过我的脖颈。
　　“……可不应该在蓝天下哭鼻子呀。”
　　我试着安慰她，但她没有反应。
　　不过过了一会，她又急忙撒开手，身靠在栏杆上，低下头，用长袖擦拭她挂满泪珠的，冷漠的脸。
　　叶青的眼角泛红，一副令人怜爱的模样。
　　她双手抱胸，如同在抱自己般。
　　或许这样能让她得到些许安全感吧。
　　我站起身，用右手撑住栏杆，看着蓝天之上的云。
　　我与她一言不发，只是在这片苍穹下，保持沉默。
　　“……请救我吧……”她小声的央求，“……像骑士那样，拯救我吧……”
　　“会的。……会的。”我答应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艰难的爬起来，趴在栏杆上，望向远方遥不可及的云。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叶青低声说，“一切，都让我感到不安……”
　　“去旅游吧？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
　　“不行啊……”她抱住自己的头，很痛苦的样子，“被日复一日的义务囚禁，被一尘不变的秩序撕碎……我无法去旅游，我也感受不到希望，我更难以去死……”
　　我保持沉默，倾听着。
　　“我感受不到认可，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嘲笑与辱骂、欺凌……焦虑、恐惧、渴望、绝望的情感将我囚禁……”
　　我保持沉默，倾听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父亲病态的期望施加于我，不留喘气空间的繁杂压力不断侵犯着我的内心，我已经忍受不了了……不断被否认，不断被拒绝，不断被打骂，不断被压迫……只有不断学习，只有不断卖命，才能得到认可吧？才能得到爱吧？可我努力了这么久，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她崩溃的，倒在我的躯体上，仿佛要摧毁掉一切般的号啕大哭起来。
　　她身高近一米七，与我相近。
　　被这样的少女依靠，实在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从未想象过，她那冷漠的、凶锐的面容会出现这般……脆弱的神情。
　　她真是被逼疯了啊。我这样想。
　　可怜的家伙。
　　但她又突然冷静下来，将身体背对着我。
　　“……失礼了。”
　　她试图想回复从前的状态，可难以压制的悲伤没能让她得意。
　　“明日的十三点……与我在此见面吧。……我会等你的。”
　　在留下这句话后，她便离开了天台。
　　我独自一人在原地发愣。
　　叶青……
　　渴望认同的少女……渴望解脱的少女……渴望爱的少女……
　　叶青的事，让我没法想向晚的事。
　　向晚？
　　向晚……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