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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院里,目之所及全都是踩扁的易拉罐和装着啤酒瓶的麻袋,地上的废铁堆成了山,像一堵肉墙似的把房屋的正面全都遮住,只留中间一个低矮的小破门。
很明显,这个家庭并不富裕,甚至接近赤贫。
女人笑着想领我们进屋,我弯着腰进去,依薇看着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有点抗拒,不想进来,我急忙一顿挤眉弄眼,心想依薇你不能这样啊,哪有老师嫌弃学生家贫,孔老二不是说过吗,有教无类啊,连败类都能教,穷类算什么。
不过依薇的厌恶是情有可原的,她刚刚虽然在玩手机,但也是清清楚楚地听了一个多小时的脏话连篇,再加上那个络腮胡大叔的逆天言论,她对屋里的这对夫妻已经完全失去了好感。
更何况屋子里黑得像煤矿坑一样,依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但很怕黑的姑娘,太黑的环境会让她毫无安全感。
看着她的可怜模样,我不忍心再逼她,转过头跟瘦削阿姨说:“依薇老师身体不太好,腿才做过手术,不方便跨进来,理解一下。”
“啊?她不是进来了吗?”女人诧异。
我转过头,才发现依薇就站在我旁边,一脸的傲娇,纯纯就是个爱装的呆瓜姑娘。
真是的……
瘦削阿姨搬来两个木板凳,然后开了灯,从柜子里拿出两罐可乐递给我和依薇,在这一系列的动作间,我看得到这个女人的所有神态,满脸的蜡黄色油垢,眼眸疲惫,嘴唇枯薄,皱纹不多但都聚集在眼角和额头,看起来很显老,身上的衣服是一件洗褪色的老式工人衬衣,手大得像一张茧子网,又粗又黑,布满干过很多重活的痕迹。
我接过可乐放在旁边,直接说我的目的:“阿姨,我们是学校的心理老师,今天来家访主要是为了告诉你们,王四汗失踪了。”
瘦削阿姨眼睛突然有了精神,但也只是突然,很快又恢复了倦怠。
“他经常这样的,我们都习惯了。”
“这一次不一样,阿姨。”我正身说,“他失踪了很久了,学校根本找不到他,您知不知道他平常喜欢去哪里?又和什么人在一起耍?”
瘦削阿姨说:“他去哪里都不会和我说的,他是个不听话也不合群的小孩,如果哪一天他能主动跟我说话,一定是我快死了他问我要银行卡密码。”
“额……”我不由得沉默了。
“但是阿姨,我们怀疑他可能——可能被人贩子抓走了。”依薇说道,“还有可能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我们还不能确定他是否活着。”
“活着也没什么好的,我是个没用的妈妈,这孩子心太大了。”瘦削阿姨叹气,“他要的我给不起,我的话他也不愿意听,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跟我一点也不像。”
“对,那小子就该死!”黑黢黢的房间里,男人煽风点火道,“日他妈的他上次还偷老子烟,畜生一样!死杂种!”
依薇不乐意了,站起来,张嘴就要骂:“你说什么,你是他后爸,他也是你小孩啊,你怎么能这样?”
眼见依薇还要骂下去,我赶紧把激动的她按回板凳。
“对不起,见笑了。”瘦削阿姨捂着眼睛,“这个家就是这样的,这都不算是一个家了!”
“死婆娘!全都死了好!”屋里的男人继续叫,“你们早点死,我早点享福!”
我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有意提起这些的,太不好意思了,我们马上就走。”
这个屋子里明明住着两个活人,但怨气之重甚至超过了我所见的许多群鬼聚集之所,我不由得感叹人真是怪异的生物,竟然能带着如此剧烈的负面情绪保持生存,甚至将死亡视作解脱,视作苦难的终结。
在彝族的价值观中,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新的开始,人的灵魂从母亲身体里孕育,而母亲则从远古的洪荒中走来,在洪荒之中,则是我们最初诞生的祖界。
人死则回归祖界,回到最初,回到开始,鬼魂的使命不过是带着此生的记忆,重走来时之路。
我拉着依薇朝瘦削阿姨鞠躬,边说对不起边往外走,但才跨出门槛一步,我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摔得人仰马翻。
“啊呀!”
“啊嘿!”
依薇急忙拉起我:“摔到哪里没有?让我看看……”
我揉揉磕到铁皮的后脑勺,低头看是什么绊了我,这不看则已,一看惊人——绊倒我的居然是趴在门口的一个人!
震惊之余,瘦削阿姨赶来查看情况,发现地上躺着的人后,脸上的冷淡表情甚至变得更严峻了。
“他就是王四汗,我的儿子。”
“???”
躺着的家伙抬起头,一大堆呕吐物黏黏糊糊粘在他脸上,显得他像《灵幻先生》里的油炸鬼一样,分不清面目五官,他似乎喝醉了,身上全是啤酒的酸气,我只能强忍这反胃的味道把他拖回屋子。
瘦削阿姨打来一盆凉水把他脸上的脏东西都洗掉,再用手指把他鼻子里嘴巴里的渣滓残余一点点抠出来,她的表情始终如一,仿佛对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
“不把这些东西抠出来,他等会儿就窒息死掉了。”瘦削阿姨说着,再拿来一张旧报纸把他脸上的水抹干净,“虽然活着也没什么好的,但也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拿出手机里的资料,对照了一下面前这个烂醉如泥的少年和学生证上的特征,基本可以确认:这就是王四汗。
我侧视依薇,她也已经看清楚了。
“阿姨,既然王四汗就在家里,那我们就先走了。”我微笑,“真是万幸,如果后面需要家长配合工作,我们会给您打电话通知的。”
“你们其实,不是老师吧。”瘦削阿姨突然说,“人的秘密是很容易泄露的,尤其是从眼睛里,你们的眼睛,是孩子的眼睛,即使这位姑娘打扮得再怎么老成,她眼里的清澈却无法用衣物掩藏。”
我和依薇都僵住了,不可置信地互相对视着,瘦削阿姨轻轻把自己的儿子抱到一旁的沙发上。
“你们想做什么我不知道,可能是讨债,可能是暗访,可能是调查。”她的话冰冷如刀锋,“但都无所谓,你们快走吧,忠告一句——别想着再用演技来骗人,这世界上多的是眼睛雪亮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