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和我对峙着，水火不容，依薇夹在我们两个中间，小脸无奈。
　　良久，阿婆还是拗不过我，摇摇头重新拿起山药。
　　“得得得，我这个老太婆压不住小伙子，你想建功立业，想红尘策马，想左脚踩右脚上天我都不管了。”
　　“嘻嘻嘻，我就知道阿婆你是天下第一好的阿婆，等我从西昌回来，给你买个大鱼缸回来，给你养鲨鱼玩。”
　　阿婆眼瞅着我就快膨胀，站起来用山药棍揍我一下，我连跳两步，精准躲开。
　　“人挺丑，想的倒是很美，你要去逮鬼是吧？行，答应我的三个条件我就放你去。”
　　“说吧说吧，三十个条件我也答应你。”
　　“不知道怎么逮，回来；有危险，回来；然后，让依薇跟着你去，你小子要反了天，你爷爷死了谁也说不住你，依薇你帮阿婆在西昌看好他，他要是敢憋什么坏屁，你就一拳给他打崩出来，他说个疼字，以后就别回木浮山，别回这个家。”
　　依薇很意外，指指鼻子问：“阿婆，我也要去吗？”
　　阿婆点头：“对，这些天也没什么事，丫头你机灵，崽儿有时候傻不愣登的，他一个人去我实在放心不了。”
　　我弱弱反驳：“我怎么傻不愣登了，她才傻不愣登……”
　　依薇也小声嘟囔：“我去可以，但我不一定管得住他，跟只猴儿似的。”
　　阿婆说：“没事丫头，你就当去玩，你爸妈我跟他们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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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我的人生的第一次驱鬼，我的伟大的毕摩之路，就此开启。
　　匆匆吃完饭，我把碗一丢筷子一撂：“不吃了，我去收拾家伙什了。”
　　阿婆和依薇躺在沙发里，手拿碗，脚烤火，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剧《漫长的季节》，根本懒得看我一眼，摆摆手让我快走，我擦擦嘴直奔爷爷的房间。
　　爷爷曾经说，驱鬼的流程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找到鬼；第二阶段，收服鬼；第三阶段，送走鬼。
　　有顾客问过爷爷能不能杀死鬼，他说不能，亡灵是不死的，人死但魂不死，每个人的灵魂都只有一个目的地，那就是终极之地：孜孜普乌。
　　那个顾客听完更疑惑了：孜孜普乌是彝族的祖界，彝族人死去当然要回归那里，可汉族呢，别的民族呢，难道每个民族的人都要回归孜孜普乌吗？
　　爷爷耐心地跟他解释：当然不是这样，彝人归彝地，汉人归汉地，藏人归藏地，蒙人归蒙地……我们的灵魂回归的地方就是我们祖先兴起的地方，孜孜普乌不但是彝人祖界的名称，更可以代表所有灵魂的归所，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每个民族都有着自己的孜孜普乌。
　　所以我们对待鬼魂不可无礼失德，鬼魂亦是我们的兄弟，并非异种，我们应当怀抱善意地指引他们，将他们送还入祖界。
　　“寻觅鬼的方位，用【龟甲太极盘】；锁住鬼的力量，用【转轮十阎罗】；封存鬼的魂灵，用【夜玲笼，火玲笼】；把鬼送回祖界，用【指路经】。”
　　“最重要的是【夜玲笼，火玲笼】，其它几个都是黑白巫术，就它是珍贵的法器，而且至关重要。”
　　翻找一通，我总算在乱七八糟的杂物里找到了【夜玲笼，火玲笼】，它们是两个小瓶子，一蓝一红，跟风油精小瓶子很像，透明而棱角分明，瓶塞是两块三角形的百年梧桐木，爷爷说这东西好使，塞得比其它木头更快更丝滑。
　　“这两个瓶子是做什么的？”依薇走进房间。
　　“这啊，用来装那个东西的。”我迎着依薇困惑的目光，“就是那个东西。”
　　“到底什么东西？”
　　“别问，问就是那个东西。”
　　“神经病。”
　　我把两个小瓶子放进她的衣兜里，郑重其事地说：“这两个可是驱鬼仪式里最重要的东西，保管它们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依薇大人，拜托了。”
　　她掏出来看了看：“挺好看的，我拿去装指甲油了哦。”
　　“哎哎哎，别呀！”我拦住她，“我说还不行嘛，这叫【夜玲笼，火玲笼】，是用来确定鬼魂想用哪条路回归祖界的东西。”
　　“怎么个回法？”
　　“顾名思义，已经消解怨恨的鬼魂进入【夜玲笼】，走夜路，我们需要在夜晚诵经指引他们；而仍然心怀愤恨的鬼魂则进入【火玲笼】，走火路，我们要架起篝火，用火焰送走他们。”
　　“就这么简单？”
　　“你还想多难啊？”
　　“行吧，那就让我保管这什么笼。”
　　依薇把【夜玲笼，火玲笼】放进兜里，转头就去帮阿婆洗碗了，我跟在她后面，看准时机溜到屋外。
　　回到一薇妙妙屋，我盘坐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阖眼默念：“天，命，交，互。”
　　爷爷赋予我的羊眼在我发动天命交互的瞬间便开始运转，我的视野霎那间就发生异变，要知道人类的视野范围在160到210度之间，而羊的独特瞳孔却能达到惊人的320到340度之间，这意味着它们不用转动头就几乎能看到周围的一切物体，并且始终与地面平行，完全相当于一个清晰的横向全景视觉。
　　不过和大多数的哺乳动物一样，羊是色盲，几乎无法区分色彩，它们的眼中只有黑色、白色和灰色这三种色彩，因此，羊看到的世界就像是一张巨大而广阔的遗照，冷漠无比。
　　而羊眼中的鬼，便是由黑白灰三种颜色交织而成的物体，虽然色彩非常单调，但其恐怖的死亡气息却相当明显，可以说隔着墙羊都能看见鬼。
　　人眼则完全弥补了羊眼的缺陷，人眼不但能分辨大约一千多万种丰富的色彩，还具备哺乳动物中最发达的光感以及深度意识，并且帧率超高，画面细腻，上方位与侧方位的感知能力无生物能出其右。
　　而现在，我的眼睛便同时拥有了羊对鬼的顶级视觉以及人对万物的敏锐感知，驱鬼什么的，不是手到擒来？
　　越是往深处想，我越觉得爷爷这一招真是牛，鬼大都在夜间出没，而夜晚的环境色彩很单一，剥离那些艳丽纷繁，单调的羊眼便能超常发挥，简直是野战恶鬼的首席之选。
　　果然，羊就是天生的见鬼者。
　　我用羊眼仔细勘察家的周边田野，什么也没看见，而在山原深处的云雾里，却见一只鬼在那里游荡，孤独而缥缈。
　　我拉近视角想仔细看看，但羊之眼的【天命交互】似乎是有距离上限的，应该是5000米上下，我只能看见那只鬼的身形近乎破碎，魂体已经不完整了，他正走路，意图似乎是走出木浮山。
　　“可能是来山里采菌子的人吧，掉进涧里摔死了，哪天有时间去寻寻他的尸骨，为他作法唱【指路经】，送他安息。”
　　我心中这样想着，收回羊之眼，院里传来依薇喊我的声音。
　　“傻子，上次买的背包哪去了，我要用来装东西。”
　　“来了，我来找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