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此事刚过三个多月，一天放学后，两个短跑队的学生在放学回家的公路上出了事。
　　那时候，各村都有小学，乡上有初中，三四个乡镇中选择在一个乡镇设立一个高中。初中学校里的学生大部分住校，只有距离学校三五里地远的学生才走读。乡村公路就一条道儿，六七米宽，大货车、小汽车、摩托车、骡马车、自行车和行人都在这一条路上。出事的是短跑队的两名学生，他们放学后回家，在路上边小跑边打闹，后边的男生边跑边抬起一只脚做飞踹的动作，前边的男生侧回头看到了，猛地一个向外转身想躲开，这一转身向外，正巧身后疾驰过来一辆摩托车，车把一下把转身的男生刮倒，后轱辘从男生的左脚踝处压了过去，摩托车手也一同倒在了地上。
　　男生被紧急送到了医院，摩托车手因为穿的多，只是擦破点皮，没什么大碍，到卫生院简单做了包扎就直接回家了。经医生诊断，男生轻微脑震荡，脚踝骨折，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需要住院给脚踝做手术。伤者家长找开玩笑男生和及摩托车手商量，让他们掏医疗费。摩托车手明确表示，和我没关系，一分钱不出。开玩笑男生与伤者是一个村的，平时两家关系还不错，但只同意掏500块钱，多了没有。而医院里主治医生说，男生的脚踝要治好的话，最低5000块钱。后来，男生家长听了亲戚的建议，花10块钱在县城公路边门上贴着“律师咨询”的门脸里，找了个律师，这个自称是律师的人给了两条意见：一是报警，让交通警察认定事故责任。二是学校、摩托车手和同村男生三方都有责任，到法院打官司起诉他们。男生家长听从了律师的第一条建议，到交通队报了警。第二条没听，穷打官司富告状，在农村，他们都信奉这句话。加之知道之前邻村男生妈妈拉横幅多要钱的事，他们决定找学校。
　　面对学生家长的来访，校长安排了教务处接待，负责接待的老师对受伤学生家长解释，第一，学校尽到了提醒和保护义务，事情不是发生在在校期间，是在放学后回家的路上。第二，即便是短跑队锻炼，他们的锻炼规则明确写着“课余时间训练一定要注意安全，不得在公路、大集等人员密集场所训练”，“训练期间，学员之间不得嬉戏打闹”，“出现上述违规问题，责任自负”。接待老师把这几条规则拿出来给家长看，见接待老师说的有理，受伤学生家长悻悻离开了学校。
　　不几日，交警那边出了结果，摩托车手超速，承担30%的次要责任，开玩笑学生承担70%的主要责任。警察告诉了受伤学生家长，让他们按照这个责任比例去和两方要钱。受伤学生家长央求警察，让警察帮忙指点指点这钱怎么要。警察就问了基本情况，对受伤学生家长说：“如果按照5000元医疗费再加陪护费误工费的话，你向骑摩托车的人要2000块钱，向你们村学生家要4000块钱，基本靠谱儿。”
　　受伤学生家长千恩万谢回了家，分别找到两方，向摩托车手要3000块钱，向同村学生家长要5000块钱。摩托车手没怎么费事，过了几天就把3000块钱凑齐送了过来。而同村这家却不同意，他们家只同意给1000块钱，多一分钱不给，这家的爸爸反复说：“是那个骑摩托车人撞的，应该让他掏钱，不应该冲我们家要。”受伤学生家长气的与这家的爸爸大吵了一架，差点动了手。
　　第二天，受伤学生家长跑到了学校，夫妻俩要求见校长。校长见上次那位老师接待效果挺好，专门叮嘱教务处主任还安排她去，但这回，任凭这位老师如何耐心细致解释，受伤学生家长根本不予理会。他们夫妻俩就反复重申一句话：“别的学生出事你们都管，凭什么我家孩子你们不管？”校长无奈，只得安排教务处向县教委报告。
　　这个月初，县教委新换了主任，老主任到年纪提前退居二线。新来的女主任名叫杜文丽，48岁，是从市教委一个副处长位置上提拔上来的。有人说，48岁的年龄只能干一届，把她提拔到这个小县城来，绝对不是前来基层“镀金”的，而是市教委领导照顾她，因为市教委机关职数少，不好提拔，走这个迂回，干一届正好回去养老。
　　她刚一上任，怎么那么巧，在一个多月时间里，连续有三所中学学校发生了学生受伤事故，让她很是头疼。中教科科长在门口无意中听到了她在办公室里和别人的电话：“你说，我咋这么倒霉啊。张主任跟我说，这里多好多好。结果我一来，就连续出现家长缠访的事，好啥呀。回去我找张主任去，看他给我安排这个破地方。”
　　听说杨树洼中学又出了一起缠访事故，她有点急了，她急需要解决掉这些麻烦事，而且是永久解除、一劳永逸。她通知办公室，要求立即组织班子人员开会。人刚一落座，她开门见山：“相信大家也都听说了，大家说说吧，这些问题怎么解决？我昨天和财政局艳丽局长通电话了，财政局也没多少钱给我们，再说，谁敢保证这几件事解决完以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先请中教科科长张柯介绍一下这几起缠访事件的具体情况。”
　　“这几起缠访事件，都是由学生运动受伤引起的……”中教科科长详细介绍了这几起受伤事故的情况。“杨树洼中学李兰娟老师被树为典型后，全县31所中小学全部被调动了积极性，特别是8个乡镇中学，都学杨树洼中学的做法，成立了各种小队或是小组，因为都想出成绩，训练的就比较严格，所以经常出现学生受伤的情况，据我们不完全统计，学生受伤的远不止这3起，大大小小大概有16起之多。因为之前出现的受伤事故，学校和家长都私下协商好了，没有报上来。这三起事故是学生家长不干，造成了缠访事故。这三所学校都是城区中学。”
　　“要我说，学校组织学生开展体育运动，受伤是免不了的，不必大惊小怪。建议还是按照之前老主任时候的做法，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不要怕麻烦。”主管人事的副书记于中山说。他没注意，他说到老主任的时候，很多人都看了他一眼。尤其是杜主任，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杜主任的眼神被副主任马彪看到了，他马上接话茬说道：“我们不能用一成不变的思路看待问题，现在之所以出现这么多问题，就是政策导向有问题。不错。杨树洼中学李兰娟老师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确实给我们县教育工作争得了很多荣誉，这点不能否认，成绩不容抹杀，但问题也不能忽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杜文丽，看到杜文丽用欣赏的眼光正在看着自己，他受到了鼓舞。“我们教育的目的是什么？是教育学生学好知识、掌握本领，将来报效祖国。不能为了一点体育成绩，而以牺牲学生的健康为代价。”他端起茶杯咂了一口茶，随口扭头吐出了嘴里的茶渍。
　　马彪的这句话，让其他参会的人有点吃惊。在过去老主任主政的几年时间里，马副主任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我赞同马彪主任的意见。”杜文丽怕别人再说出不同的话来，直接抢过话茬说道。同时瞧着马彪，冲他点了点头。“我来这两个月，没闲着，我做了大量的调研，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她话一出口，与会有的领导心中窃笑。杜文丽从市里一上任，每天上午差不多十点左右到，下午基本上就见不到人。她和谁去的调研，都去了哪里，明显在说谎，大家心知肚明。“我觉得，太注重体育运动是不对的，现在大部分家庭是一个小孩儿，出了事我们担待不起啊，同志们！”杜文丽“语重心长”地说。”
　　“我提议”，杜文丽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她想立刻把这件事定下来，所以她决定不按组织规则再征求其他人的意见。“今后，各学校把体育运动都暂停下来，解散各个小队或小组。只保留体育课上开展一些对学生身体健康没有伤害的项目，危险性的项目一个也不要再组织。马主任牵头，办公室、中教科、小教科负责具体落实，争取在这星期把通知拟好，审批后下发。”
　　副书记于中山说：“主任，体育运动是我们县的一块招牌，是县委县政府定的一项决策，您不请示请示，合适吗？”
　　“这件事由我向于书记、李县长汇报，这个请你放心。还有一件事，既然今天会议作出了停止相关体育运动的决定，今后就不要再宣传杨树洼中学李兰娟老师，要淡化。还有，张主任你牵头带领中教科把这三起缠访事故调查清楚，写一个方案出来，看看总数有多少钱，争取一次性把这些问题解决掉。太闹心了。”杜文丽摸了一下额头，又甩了一下头发，用犀利的眼神环顾一下会场上的每一个人，“散会！”。
　　大家突然感觉了一丝丝压迫感，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了。
　　李兰娟知道这事是在周一校长组织的会上，校长说：“教委办公室周日正式下来一个通知，要求全县各个中小学取消所有项目成立的小队或是小组，也几乎把所有的体育项目都停下来了，大家看看通知。”说罢，校长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红头“通知”。李兰娟几个人相互传着看了起来。
　　“教委领导这个决策可不是很明智啊，体育运动可是我们教委乃至全县的金字招牌，这个通知可是自砸招牌呀。”“我觉得也是，这是学校、学生和学生家长几方面都非常支持的事，怎么就这么终结了呢，我们是不是向教委反映反映。”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校长，您觉得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学校这两起缠访的事啊，通知上没明说，但感觉好像是因为我们引起来的。”李兰娟小心翼翼地问校长。“不会，可能是因为最近出事的比较多，教委领导有点吃不消。这样，我们也不要太过多解读，既然领导已经做出了决策，我们坚决执行。”校长说。
　　“校长啊，体育可是我们学校的金字招牌啊，说解散就解散喽？还是稳妥一点好，假如过一段时间又变回来了呢，那时候，成绩再往上抓可不好抓了。我出个主意，您看看这样行不行？各小队先不解散，先暂停活动，看看再说。”王副校长说。
　　他的这一提议，引得大家频频点头。校长沉吟了一会儿，看着大家期许的目光，“好吧，就照王校说的先暂停吧。”
　　放学后，李兰娟通知了所有的各小队正副队长到操场上集合，王副校长宣读了决定，简单讲了讲上级要求，让各小队都暂时停止活动，什么时候开始恢复等新通知。在一片惊讶、质疑、喧嚣中，王副校长转身离开，留下李兰娟被学生们团团围住。李兰娟对围住她的学生们进行了安慰，劝大家不要着急，等一段时间，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之后的一周里，李兰娟在体育课上还是按照她制定的计划，认真组织开展各项体育活动，还几次对有的小队提出恢复训练的要求进行了制止。
　　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周的周一上午，杨树洼中学来了调查组，是县教委派来的。调查组三个人，他们与校领导一个个进行了谈话，把李兰娟也叫去进行了谈话，重点就问是谁决定暂停小队活动，而不是解散各小队的。已经暂停体育运动了，你每天上体育课为什么还组织训练。随后，又从三个年级各找了两个小队队长进行调查，从中又发现了有的小队还在暗中偷偷训练的事情。调查组一直忙到当天下午4点才走。调查组一走，李兰娟紧张的神经才稍稍缓解了一下。其实，调查组一来，全校的师生都感觉到了恐慌。调查组为什么来我们学校？有人举报我们了吗？各种疑问在每个人的心中，这时候，大家都不想说话，想说又说些什么呢？
　　第二天上午，教委主任组织召开了专题会，专门听取了调查组的汇报。原来是有人向教委进行了举报，说杨树洼中学不执行教委决定，还组织学生暗中训练。调查组通过调查认定杨树洼中学存在三方面的问题：一是杨树洼中学没有严格执行“解散各小队的决定，而是变相将‘解散’改为了‘暂停’”；二是李兰娟老师没有严格执行教委的决定，体育课上依然我行我素，组织开展体育训练，共计15节课；三是杨树洼中学有3个小队暗中组织训练，虽然调查中没有发现校领导和体育老师李兰娟暗中支持或指使，但也不能排除嫌疑。杜文丽听罢汇报非常生气。“建议给杨树洼中学校长宋保成和李兰娟老师严厉处分，校长撤职！全系统进行通报！这还得了，仗着过去取得点成绩，就这么猖狂吗？把教委的决定当成什么了？”与会的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说话呀，你们挨个表态。”“同意。”“同意。”连续有两三个人表了态。
　　副书记于忠山说：“主任，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意见，杨树洼中学包括李兰娟老师在我们县乃至全市教育系统还是有很知名度的，突然给了很重的处分，对您和我们县教委也不见得好。您看这样可否，校长宋保成调走。至于李兰娟嘛，去年李副县长与咱们提过”，说到这，他故意回避了老主任、老领导这几个字，改成了‘咱们’。“当时，他想把李兰娟老师调到体委去。我的意见是，正好借这个机会，把李兰娟老师调离教育口。”
　　杜文丽没有立即表态，用眼睛环视了一下会场的人，低头喝了一口茶，“大家说说吧，你们的意见呢。”
　　“我觉得于书记的意见不错。”一名副主任发言道，随之几个人又附和了一下。
　　“好吧，同意于书记的意见。这样，把宋保成校长调到设备中心。于书记你辛苦一下，人事科配合，找找体委，把李兰娟调走。”
　　之后的事就是按照会议的决定而行。1988年10月10日，李兰娟记住了这个“双十”的日子，她正式来到体委报到。让一个体育老师到体委来想要发挥什么作用，两边的领导都只字不提。宣布调令时，于忠山专门与李兰娟谈了话，表达了对李兰娟的欣赏，安慰了她几句，客套了说了几句“好好干”的话。李兰娟对于忠山毕恭毕敬，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言谈话语不卑不亢，言语平和，她的表现让于忠山又平添了几分欣赏。
　　李兰娟被安排到了体委办公室工作，负责内勤及对外联络等项工作，很是轻松，李兰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从内心深处她也没有任何抱怨，只是偶尔脑海中浮现出她的学生们。两个月时间过去了，李兰娟慢慢适应了新的环境。一天，主任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小李啊，你告诉我个准信儿，你有男朋友没？”在得到了准确答复后，“你知道谁要给你介绍对象吗，是教委于忠山副书记，而且他介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他远房一个外甥。”李兰娟倒没有多惊讶，这几年里，给自己保媒拉纤儿的人不少，自己也见了几个，但是没成一个，最长的也就谈了一个月。“行，见见吧。”李兰娟对主任说。
　　这个人就是老乔。
　　“当年第一次见面你妈还有点没相中我呢，啷当有大半年，才确定搞对象关系。”老乔咂了一口酒，眼睛瞅着李兰娟。
　　“那你是怎么追到我妈的？”乔兮俏皮地问。
　　“耗子要想喝猫奶，自己的命必须自己改，我就使劲追呗，那时候也没别地招儿啊，天天就是请你妈看电影。刘晓庆、张瑜、唐国强、于洋、朱琳、马晓伟，这些电影明星我都熟着呢。”
　　“刘晓庆、张瑜我知道，还有那个朱琳我也知道，演女儿国国王那个”。
　　“行啦行啦，吃饭吧，说起八卦来，挡不住你们的嘴。”李兰娟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上的盘子。
　　乔东对李兰娟说：“妈呀，我倒觉得杨老校长说的对，当年对你确实有点不公平。”
　　“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不后悔，别看把我调岗喽，我压根就没当回事，我是心底无私天地宽。你看看，这些年的体育教学，成啥啦，越来越退步，你看看各个学校，谁还抓体育，毛主席早就教导过我们‘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有的人想干点事，让个别家长这么一闹，哪个人还敢干啊。”
　　“您说对了妈，我们军训的时候，那些男生做引体向上，超过5个的就几个人。他们还不如我一个女的呢，我一下做12个。”
　　“啊，这么怂啊，我当年那会儿，做三十个，玩儿似的。而且不是我一个人，我们全班男生差不多都这样。是不老李？”老乔管李兰娟叫老李。
　　一家人说说笑笑，很快两个小时过去了。撂下碗筷的时候，李兰娟突然问乔东：“乔东，你也老大不小了，得张罗对象了啊，别净老想着玩。”
　　“哎，说到这了，跟您二老汇报一下，我最近还真谈一个。”
　　“我咋没听说过？”
　　“刚认识没几天，不还没来得及说吗？”
　　“快说说，哪里的？”
　　“她是我高中同学，住南关，她在宏碁公司上班，就是原来做汽车配件那个厂子，她在办公室工作。”
　　“她爸妈是干啥的？家里还有别人不？”李兰娟连续追问。
　　“她妈是自来水公司的会计科科长，他爸爸是咱县档案局的一个科员，他们家就她姐儿一个，独生女。”
　　“哥，你的高中同学，谁呀，我认识不？”
　　“李琳，你认识不？张扬他们班的，估计你不认识，上学那会儿，她不爱说话，不言不语儿的，没人注意她。”
　　“不认识。”乔兮摇了摇头。
　　“这样啊，乔东，要是处的好，抽空领家来吃顿饭，让我们看看。”
　　吃罢晚饭，乔东借着酒劲给李琳打了电话：“李琳，我可把咱俩的事儿跟我爸妈说了啊。你也该跟家里说说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