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瑶被几个人簇拥在中间，跌跌撞撞地穿过都城的一条条小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上艰难地前行，一前一后两盏灯笼为整个队伍提供简单地照明，被围在中间的她只能摸黑辨别方向，在人群的推攘下勉强向前。
　　下城区露宿街头的贫民丝毫不掩饰他们的好奇，三三两两跟着年轻的侦辑司官员和瘦削的小姑娘，上官俊雄大声呵斥也无济于事，只好不耐烦地拿佩刀左右挥动驱散人群，依照她的指引前往凶杀现场。
　　大雪依然伴随着凌冽地寒风，使得雪地里的这帮人寸步难行，她听见上官俊雄抱怨道：“该死，凶手作案真会挑天气，这么大的雪，哪怕有任何蛛丝马迹，恐怕都会被大雪掩埋吧。”
　　莫瑶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是我邻居。”莫瑶楚楚可怜地坐在椅子上，对面是上官俊雄和他的上司王天风。
　　“你是……怎么发现他的？”上官俊雄纠结着词汇。
　　“我家里没炭火了……”莫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汪汪地抬起头看着他：“大人知道，这种天气没有炭火，真的会死人的……”
　　“挑重点。”王天风不耐烦地打断她。
　　“我想去问他借炭火，我们平时关系虽然一般，但我想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莫瑶似乎被吓到了，声音越来越低，也低下了头。
　　“你发现他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莫瑶低着头抹眼泪：“就是你们见到的那样，他睁着眼睛倒在地上看着我，可是没有呼吸……吓死我了，我手里的蜡烛直接掉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发觉自己在大街上奔跑，是奔去侦辑司的方向。”
　　上官俊雄感到心里一阵暖流，她在最危急的时刻，果然先想到的是自己。不过他很快收回了思绪，问道：“你见到凶手了吗？”
　　她摇摇头。
　　王天风站起身，郑重说道：“我们在现场发现了梅花印，看来也是同一人所为，莫瑶小姐，让你受惊了。”
　　“我今晚……可以就在这里吗？我好害怕……”莫瑶的泪水已经盛满她大大的眼睛，似乎马上就要决堤，她乞求似得看向王天风。
　　侦辑司司长哪见过这种架势，慌忙答应了。于是梦瑶便获得了在侦辑司暂且休息一晚的权力。
　　“大人，你们一定要尽快抓住那个凶手啊。”
　　王天风没有搭理她，将上官俊雄拉了出去，训斥道：“你接手的这个案件，多久了？还没有破获？”
　　上官俊雄低着头嘟囔道：“反正都城每年都死那么多人，也没见你们抓了几个凶手……”
　　“胡说八道！”王天风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撂下一句“不想干就滚”的话之后大步离开。
　　莫瑶坐在椅子上，看着灯火通明的侦辑司，上官俊雄一脸疲倦地穿行在院中，他注定要度过无眠的一晚，和接下来更加忙碌的几天。
　　黎明之前的黑暗几乎要吞噬一切，她的心情却无比冷静，头脑飞快地转动，回想着方才处理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是否留下怀疑的种子和细小的纰漏。
　　她回想起人生的前二十年，心里忽然燃起一种快感，那是复仇的快乐。
　　莫瑶直到十岁才明白自己的身份，北狄有卖掉小女孩给一些大龄男人的陋习，被卖掉的小女孩从五岁至十五岁上下，她们在新家庭的角色一般是仆人。
　　雇佣仆人在宁国也很常见，但签订终生卖身契的人是否能称之为仆人，这恐怕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况且，莫瑶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仆人。
　　她不过是那个男人的玩物。
　　在那个男人尚且富有的时候，她的生活或许还算得上凑活，他用他粗糙的手掌揉搓她细嫩的脸蛋和皮肤，搓得通红。但生活的天平在某一天被打破，男人失去了一切，带着她搬进了都城庞大贫民区的一个角落。
　　无尽的打骂和折磨，直到她被送进画船，凭借着天生的嗓音勉强当上歌女，可每周一次回到家中，她却被迫将挣到的所有钱都交给那个人。
　　他酗酒成瘾，每次喝得酩酊大醉就会耍酒疯，把她摁在地上，拿起手头能够到的所有东西疯狂地殴打，她抱着头拼命逃窜，但身体却早已麻木地把这当作习惯，若不是她还算有些微不足道的见识和思想，她真的要把这当成天经地义了。
　　主人本就对奴仆掌有生杀大权。
　　莫瑶其实什么都没错，只是她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罢了，北狄苦寒，男孩长大后能成为家庭的最主要劳动力和顶梁柱，和女孩子不能。
　　为了避免自己和家人也住进贫民区，陋习便传开了，莫瑶有时候甚至会恍惚，如果自己是男孩，是不是就能享受父母的拥抱和关爱了？
　　五岁被卖走，十五年来，她早已丧失了作为人的权利，她不过是一个明码标价的物品罢了。
　　命运对每个人本身就不公平，世道又何谈公正呢？
　　如果没有意外，莫瑶的一生大概就这样悲惨地过去了。
　　她的恨意已经滔天，可她绝不是那个粗壮的男人的对手。她曾无数次心里构想着如何将刀插进他的心口，但当那柄刀意外地掉在她的身边时，她的手抖得几乎都要失去控制了。
　　她闭着眼睛狠命插过去，男人的身体如山般轰然倒下，原来杀死一个人居然这样容易。
　　惊慌过后，她冷静下来，心里盘算着一个巨大的计划，十九年来她一直遵纪守法，此刻却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种对北狄无力的司法系统的挑战。
　　利用她手头掌握的信息，和时间。
　　莫瑶从不相信所谓的正义、所谓的律法。
　　在她看来，那只不过是上位者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所制定的规则罢了，若是真的有用，这世间又怎会有那么多的苦难，那么多的不公。
　　她十分清楚上官俊雄对自己的喜欢，于是她利用这个男人的弱点，旁敲侧击地询问有关那个都城沸沸扬扬的连环杀人的具体细节，梅花印是他的标配，自然也就是他的把柄。凶手杀人成性，没有人会关注那个男人是不是他杀的，侦辑司秉着多一事少一事的原则，一定会将更多尚未解决的案子推给那个凶手。
　　“呵。”她心里嘲笑道：“这样又不知有多少没能抓捕的凶手继续逍遥法外了。”
　　家门对面的那个小房子正好没人住，她在第二天若无其事地搬了进去，贫民区人多混杂，没有人关注她的行踪。于是她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被害人的邻居。
　　她算定了报案时间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接着熟练地带起面具，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突降的大雪成为了她整个计划最后的拼图，顺理成章地将杀人的责任嫁祸给他人，莫瑶的心里竟然多了几分激动。
　　她开始构思之后的生活，离开画船，就去宁国吧，江湖还很大，还有很多值得她去看。
　　万无一失的伪造，侦辑司应该很快会定案，至于那个杀人的疯子，能不能抓到就看上官俊雄的本事了。
　　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了，东方的朝霞若隐若现，莫瑶一身轻松地起身，走出侦辑司的大门，细细嗅着雪后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