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李文翰夫妇回到家，看着仍然在熟睡的孩子，李文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赵金芳喊了一句俺的孩子啊就无声地哭了起来。
　　看着妻子那悲痛的样子，李文翰能说什么呢，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无论他有多大的力气，也不管他多么勤劳、坦诚、善良，也都无法改变眼前的命运。
　　“孩子他娘，别哭啦，都是因为俺没有本事，让你受苦受累不说还被人欺负。”
　　“你没有错，是俺的命不好。俺一直在想，就算俺上辈子造孽了，老天爷也不应该一次又一次的惩罚俺啊！更不应该用这种办法惩罚俺啊！如果俺没有造孽，是他们丧尽天良，老天爷为什么不惩罚他们反而惩罚咱啊！如果老天爷不想让俺活在这个世上，干脆让俺死了算了，干嘛让俺死不了又活不下去地活受罪啊！让俺一个妇道人家还有啥脸见人啊！”赵金芳痛不欲生。
　　“别说傻话了。钱有利巴不得咱全家人都死了呢，如果那样的话，咱就太傻了，死的太不值了！咱不仅要活下去，而且，还要好好地活下去，绝不让他看咱的笑话！
　　“咱现在是有理无处讲有苦无处诉啊！俺怎么都行，可是，孩子们这一辈子还能抬起头来吗！有些话俺咋对孩子们说啊！”
　　“天有阴的时候也有晴的时候。俺就不信他钱有利能横行霸道为非作歹一辈子！俺也不信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这个家全指望你呢，不能没有你，无论如何不能和他们拼命！”
　　“没成想，做了点小买卖结果人被打成了投机倒把分子不说，钱还让他们没收了，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这些天的罪白遭了！”
　　“都多亏了学志了，他不让把钱都拿去，只拿去了一少部分去。”
　　“咱都这样了还能遇上好人，可见苍天是同情咱的，天下还是有好人的！”又对苍天说：“老天爷，你要是真可怜穷人，就让那些好人当队长和社长吧！只有他们理解老百姓，真正替老百姓当家作主！”
　　已经是下半夜了，赵金芳和李文翰虽然都躺下了，但是谁也没睡着。第二天早上起来，赵金芳为了不让婆婆和孩子发现自己哭过，特意用凉水洗了洗脸。但是，眼球上那一根根红血丝和红肿的眼皮无论如何也洗不下去。另外，两个人异常的神态也没有躲过李老太太的眼睛。
　　“你两口子咋的啦，吵架了还是有什么事？”李老太太十分纳闷地问。
　　“娘，没吵架，也没事。”尽管赵金芳千方百计地控制自己，但是，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没事你哭啥？眼睛尽是血丝子眼皮也肿了，你给娘说，到底咋回事，要是文翰欺负你了娘替你出气！”
　　李天明也发现母亲和往日大不一样，不仅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而且神情恍惚，拉着母亲的手问道：“娘，您咋的啦？”
　　赵金芳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儿子失声痛哭起来。
　　“文翰，你给娘说清楚，到底是咋回事！”李老太太急了大声喊道。
　　李文翰还没有把所发生的事情说完，李老太太就已经气得浑身打哆嗦了。
　　“他们的心咋比蝎子还毒啊！没有人性的钱有利，是想让咱家破人亡啊！还有杨占全和那个社长，他们为啥也是非不分啊！萝卜白菜还有个心儿呢，为啥他连萝卜白菜都赶不上，一点人心也没有！”又冲天喊道：“老天爷，你为啥这样对待俺一家啊？你打算让他们欺负俺欺负到啥时候啊！难道你也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如果你也没有办法，就让俺承担一切吧，不要再折磨俺孩子了！”
　　李天明想不通，为什么时至今日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父母和全家人摆脱目前的处境，他迷茫了。
　　尽管赵金芳不相信命运，但是，当灾难接二连三地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当她在苦难中苦苦挣扎也无济于事的时候，也常常不由自主的想起命运两个字来，也开始相信人一生有多少苦、多少坎坷和灾难都是命中注定的。该遭的罪必须得遭完、该吃的苦也必须吃完。就像西游记里的唐僧一样，九九八十一难缺一难也不行。很长一段时间，她就是在信命又不信命的心理状态的笼罩下，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但是，这次不同了，再坚强的女人，如果遭到如此不寻常的打击也承受不了，更何况赵金芳把名声看得比生命还重，她病了，吃不下睡不着，一闭上眼睛，那天晚上的情景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浮现在她眼前，让她悲痛欲绝。有时虽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是，总是做噩梦，不是梦见青面獠牙的恶鬼就是梦见自己又挨斗了，一次比一次厉害。仅仅几天，连她自己都记不清已经哭醒过多少回了。渐渐地，赵金芳认为自己不应该到这个世界上来，如今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再也没有可走的路了，所以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这天对婆婆说想出去散散心。为了让儿媳妇尽快好起来，李老太太也希望儿媳妇能出去走走。
　　“老在家闷着那能行啊，娘和你一块去。”
　　“娘，您不用去，俺不远走，到振岭家坐一会儿就回来。”
　　“去吧，不要着急回来，跟振岭媳妇多唠一会儿嗑。”
　　赵金芳走后不大一会儿，李老太太突然感到有些心慌意乱，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她的心里一动，赶紧对李天明说快和奶奶去找你娘。
　　祖孙俩来到王振岭家，李老太太发现媳妇不在，转身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振岭媳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紧跟着跑了出来。一边追一边问出啥事了。
　　李老太太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仍然不顾一切地朝村外跑。到了村外一看，赵金芳正朝一口井走去，就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文翰家！你千万别想不开啊！你这样走了，难道就不惦记孩子吗！就扔下孩子不管了吗！”
　　李天明直到这时才明白母亲要干什么，他一边喊一边拼命地追了上去。
　　赵金芳刚刚走到井沿，李老太太和儿子的喊声让她一下子清醒了，她忽然清醒了，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死了，婆婆和儿子肯定也活不了。作为一个儿媳妇，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做一个不孝的媳妇；作为一个母亲，自己也绝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失去母爱，哪怕这种母爱就像那久旱的小草上的露水珠一样无济于事，也绝不能放弃。想到这些，她把身子转了过来，李天明扑上去抱着母亲痛就哭起来。
　　刚才还在拼命跑的李老太太，身体一下子软的像面条一样，扑通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赵金芳赶紧和儿子跑了回来，跪在婆婆面前哭起来。这时，振岭媳妇也赶到了，也流泪了。
　　“文翰家，钱有利巴不得咱都死了呢，娘没了没啥，如果你走了，孩子就都成了没有娘的孩子了，他们可怎么活啊！这个家和孩子们不就彻底完了吗！为了这个家和孩子，再委屈再难受也不能走这条路！就是咬碎牙也要往前走，无论如何也不能干这种傻事！”李老太太一边哭一边说。
　　“娘，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如今俺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上，活着还有什么劲头！”
　　“你不是没有脸，你的五个儿子就是你的脸，是谁也改变不了压不垮的脸！你要是死了，就有脸了吗，你在那面就安生了吗！孩子呢，孩子没有娘了，钱有利就会放过孩子们吗，你不就更担心了吗！”
　　李老太太的话再一次提醒了赵金芳，是啊，自己有五个儿子，他们个个都懂事都孝顺，而且都有志气，长大了肯定都能给自己争气，自己失去的，他们早晚都会替自己找回来。何况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眼下也并不是一点活路也没有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必须活着，赵金芳想通了不哭了。
　　“娘，俺知道了，您放心吧，从今往后俺不仅要好好活着，将来还要让钱有利像狗一样人人喊打！”又对振岭媳妇说：“振岭家，婶子想开了，以后不要再为婶子担心了。”
　　“娘，您放心吧，俺一定把您的尊严争回来！让您活得扬眉吐气！将来俺如果不能让您体体面面有尊严地站在他们面前，俺就不是您的儿子！”李天明无比坚定地说。
　　“孩子，娘相信你。”赵金芳又对李老太太说：“娘，媳妇对不起您，让您担心了。”
　　“你想明白了就好，赶快回家吧。”
　　赵金芳、李老太太、李天明擦干了眼泪，和王振岭媳妇一起进了村。
　　当路过钱家的大门口时，李天明冲着钱家的大门喊道：“钱有利！你强加在俺爹和俺娘身上的屈辱，俺会和你彻底地清算，让你血债血偿！”
　　李文翰虽然也是个男人，虽然有着坚强的性格，但是，这次打击，也让他抬不起头来，所以，也一直没出门。这天，李文翰却也出人意料的出去了。他没去别的地方，而是去了自家坟地。他围着每一个祖坟都转了一圈，最后默默地坐在了父母的坟前。从祖辈到眼前，所有的事也都像汹涌的波涛一样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从来不流泪的李文翰流泪了。忽然，李文翰耳边响起了父亲的声音：
　　“文翰，你不要难过，也不要灰心，李家垮不了，李家的希望在你的五个儿子身上，他们都很聪明，会为你争气的，而且一定能争回来！李家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就在不远的将来！”
　　“爹，孩儿从来都没有灰心过，可是…咱一家的出路在哪里啊！”
　　“文翰，人生之路并不只有一条，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只是眼下你还没有意识到也没有找到！要记住，不管眼下和将来发生多大的事，就是天塌下来你也要挺直腰杆扛着，最终一定会找到属于你也属于李家子孙的路！”
　　“爹，放心吧，孩儿是不会倒下的！只是，孩儿有事和谁商量啊！谁能为孩儿出出主意啊！”
　　“算命先生不是说了吗，咱们家还得经过十几年的磨难才能好起来。如今，已过去好几年了，再有六、七年就没事了。回去吧，回去好好和你家里商量商量，终归会有办法的！”
　　李文翰揉了揉眼睛站起来，看了看远方的天和大地，天地如此宽广，总会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李文翰迈着坚强的步伐回家了。回到家后，李老太太把赵金芳想寻死的事告诉了他。
　　“孩子他娘，咱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有啥见不得人的！你要是死了，钱有利高兴地恨不得唱三天大戏，痛苦的只能是咱自家人！眼下看上去咱们已经无路可走了，没有啥指望了。其实咱不是没有指望了，咱的指望就是咱的五个儿子，俺就不信他们将来都不成器！只要有一个成器的，咱就能打败钱家！咱的苦就不算白吃，气也不算白受！你要坚强起来，要让钱有利知道，他不但制伏不了咱，而且还要让他看看李家是怎样站起来的！是怎样让他低下头的！”
　　“有些事俺不是不明白，不管钱有利咋丧心病狂，心有多黑多歹毒俺都不怕，这一回和过去不一样，咱背得是名声和过去不一样，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咱怎么都行，可孩子们呢？让孩子们咋见人啊！将来他们无论想干啥都会比别人难啊！俺在想，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为了保全这个家，咱们走吧，等孩子们都长大了，再回来和他们斗也不晚！”
　　“人家利手利脚的说走就可以走，咱行吗？咱这么多人，上哪去不得点盘缠。再说了，他们能让咱走吗？就是让咱走咱上哪去啊！”
　　“天下这么大，俺不信就没有咱安身的地方！咱舅舅不是去关东了吗，实在不行，咱就去闯关东找咱舅舅去！”
　　“关东那么大，谁知道咱舅舅在哪，就像大海捞针一样上哪找他去。”
　　“找到咱舅舅算咱有福气，找不到，就找个愿意收留咱的村子落脚。如果没有人要咱，咱就找个有荒地的地方，自己开荒种地！人家能活咱也能活！”
　　“开荒种地没问题，问题是咱七八口人怎么走？坐火车，没有钱，走着走什么时候能走到地方，一旦中间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咋办，看看再说吧。”
　　丈夫说的是事实，赵金芳看了看儿子，又对儿子说：
　　“这几年的事你们都看见了，钱有力和杨占全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咱，就是因为咱不如人家！你们要想为爹娘争口气，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好好念书！只有把书念好了，你们才能有本钱干自己想干的事，才能为爹娘和你奶奶争气！等到你们出人头地的时候，不仅所有的人都会刮目相看，钱有利要想再欺负咱，他就没有那个胆量了！如果你们不努力，咱不仅还得被他们踩在脚下，继续过憋憋屈屈的日子，别人也会耻笑咱没有志气！真的到了那一步，娘和你爹、你奶奶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天明，你是老大，你如果有志气，不等你弟弟长大，三五年后，咱们家就不再是现在的样子，就有本钱和他们斗了！如果你不争气…”李文翰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往下说，因为那是他最怕看到的。
　　屈辱是催化剂。经过这场前所未有的打击，李天明一夜之间变得判若两人。
　　“娘、爹，俺什么都有可能忘了，但是，这几年发生的事和您的话俺永远忘不了！俺说过的话不会忘！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为爹娘争光，绝不让爹娘失望！”
　　从那天以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赵金芳无论咋劝说李老太太，李老太太就是不让她离开自己一步。直到李老太太感到放心了，才允许赵金芳单独出门。在那段日子里，李家人含着眼泪过着每一天。
　　张忠良、王振岭、大成、冬子等几个人担心李文翰会窝囊出病来，一有空就跑来陪着他唠嗑。振岭媳妇几乎天天都来陪着赵金芳，一直到赵金芳的病和心情好转了为止。
　　张桂清也来了，她的到来虽然让赵金芳和李老太太倍感欣慰，但也让她们一肚子的苦水和痛苦一下子又全涌了上来，赵金芳欲哭无泪，拉着张桂清的手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张桂清除了流泪也一句话说不出来。
　　后来赵家也知道了这件事，但是，他们知道，李文翰和赵金芳所面对的已经不仅仅是钱有利和杨占全了，而是许多握有比杨占全的权力大的多的的人，而且盘根错节，虽然可以再替李家出口气，但是，不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给李家带来更大的灾难，也只好忍了。
　　春节，人们都一如既往地串门子走亲戚，只有李家的人哪里都没去。初三那天，赵金芳没有回娘家，只让李天明领着弟弟给赵家的人拜了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