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冯愤躺在床上时，横竖睡不着，只想起自己杀人的事。记得在故乡有一个聋子，住在一个饭店，每天帮店主人打扫桌椅，虽然不富贵，却也不算太悲惨。那聋子脖子上挂一个哨子，他不知道吹哨子会有什么声音，就经常吹，那聋子似乎是个天生的乐曲高手，他虽没听过声音，吹出来的曲调却异常悦耳，因此别人也不阻拦他。
　　有一日黄昏，几个乡中恶霸聚在一起无事干，便寻思去欺负那聋子来寻开心，他们来到店里点了些饭菜，吃完了之后，故意拿着钱给聋子打手势，那聋子以为是赏钱，便笑呵呵的去接，可能恶霸却把手放下，拿另一只手扇了聋子一个耳光。那聋子被扇得愣住了，几个地痞围住那聋子，一阵拳打脚踢，又把那哨子扯下来，塞进聋子嘴中。旁边的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等店主人听到声响出来，那几个恶霸跑了。那聋子站起身来，哨子卡在喉咙里，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他似乎想骂，想哭，却又没有说话的能力，只好呜咽着的发出一些声音，那声音穿过哨子，化作哨声，一改往日的温和，变得又尖又利。
　　恰巧冯愤路过那地，听店主人说了事情经过，火起三丈，回道观中取了一副中药给那聋子敷上，便提着阴阳双刀，朝那几个地痞的聚集地杀去，连伤了四人，那些人报了官，于是他去了官府。可到了官府才知道，那地痞跟县令私交很深，一番假模假样的公堂对薄过后，却令他做了囚犯。夜里冯愤逃出来，又拿着一些自己平生攒下的碎银给那店主人和聋子。可到了店里，却发现那店已无人经管，一个打更的老人告诉他，为首的那一人为报仇，又带着一群人把店主人和聋子逼得跳了河，他又发起怒火，趁夜里把那些地痞都杀了。
　　道人本想保着他，但官府派来找麻烦的杂兵无穷无尽，把道观这样清静地方都扰混了。冯愤心中愧疚，虽然师兄师父对此无感，他却已有离开之意。请辞时诸位师兄虽有不舍，但师父却很支持，道：“你今年十七岁，我教了你这些年文武才德，孔孟，老庄，墨子，四书五经，三春秋，二十四史，楚辞，唐诗，宋词应当都知道了，天文地理你也明了，又教了你这些刀枪棍棒武艺，无论如何也饿不死你。且去南方看看吧，自古文辞都说长江一条好水，我却还没去过，你代我看看。”现在想来，离开关中除了愧疚外，多少也有一些好奇，想师父也懂他的心意，便顺遂他了。
　　师父临行前给了他五十两银子，用牛皮袋包了阴阳双刀，又给了他一身棉袄，让他冲南逃去。如此，便到了杭州。
　　冯愤想起这事，仿佛又听到那聋子那时的哨声，又尖又利，回荡在耳边，从关中又传到了杭州，只觉得悲上心头，泪蒙双眼。恍惚间看到两个人影，定睛看去，竟那是店主人和聋子，冯愤吃了一惊，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店主人冲他一拱手说：“我们死于河中，龙王见我们可怜，收了我们两个做了小官，平时单管巡河，今日路过杭州，却看见恩公在此遭难，便来告诉您。”冯愤大惊，说：“我遭了什么难？”
　　冯愤正欲问时，却又看见聋子嘴中又叼着个哨子，吹一下，冯愤却听见那聋子活着时的哨声在耳边。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奖关中游侠冯愤银哨一吹，一个对时之内，可预知灾祸。”再猛睁眼，只觉一场噩梦，却看见枕头上面都是泪痕，冯愤拍拍心口，却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呼救，打开门来，看见外面火光冲天，烧的黑夜如同白昼。冯愤正纳闷发生什么事情，耳却听得一声烧脆响。向上一看，正见一块带着火的木板正冲自己砸下，连忙闪过，那木板拍在地上，惊起一阵灰。冯愤站起身来稳定精神，又拿起牛皮包，随手裹了件外衣，在桌上随便揣了一把蜡烛火绳，冲到门外。只见得周围红了一片，都是仆人丫鬟的哭喊声，火光之间，似还见到有人在追人、杀人。正不明所以时，他听到有人叫他。
　　“哥！”
　　他一转头，却看见一人歪歪斜斜朝自己奔来。定睛一看，正是郑哀。冯愤来不及多问，背起他躲着火走，过了片刻，两个到了墙边，冯愤把郑哀托到墙上，自己则纵身一跃跳到墙上，又抱起郑哀从墙上跳下来。到了院外，借着院内火光，冯愤却看到郑哀身上有个窟窿，正往外流血，冯愤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郑朔如今又在何地。郑哀哭着答道：“今天夜里，不知何时树丛中突然起了火灾，我爸爸和我正在喝酒，欲去救时却刮起大风，火势如浇油般变旺，把我爸爸一行救火的人都烧死了大半，我和我爸正想走，那棵最高的树却被烧断了，朝我父子砸下，我爸只想着推开我，却忘了他自己，那树上却跳下一群人来，连连几刀，把父亲杀了，又用一根树枝插入眼睛，直把他脑袋捅穿了。他们只顾砍杀我父亲，却忘了我。于是我急忙逃开，有一人才反应过来，掷出一把钢刀，正中我腹。我这一路上看到的，满庄至少有几百人在杀咱们。”
　　冯愤听说郑朔身死，许多人被残杀，眼中急流下泪来。但又看郑哀浑身是血，只好背起他顺着一条没火的路走，没走几步远，背后又几个叫声，转身一看，只见二三十余个旧日郑家豢养的武士一边说着什么抓住郑哀之类的话，一边冲自己跑来，为首的五六个人还施展轻功跳向自己。冯愤心中慌乱，血气不平，又怕郑哀熬不过去，只好捡另一条道走。幸好那几人轻功不佳，便一路走出城外，又到了来时那平原。此时冰已化透，河上船夫都已经歇息，过不了河，背后人又快要赶到，真是：四面楚歌已入耳，十方埋伏在身边。
　　冯愤走投无路，闭上眼想到：“想我冯愤平生做人做事光明磊落，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想到老天竟如此不公，不但不曾有过褒奖，反而叫我命丧于此，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想罢，又把这些日子攒的脏话挑难听的一块骂出来。正在冯愤希望尽失，闭眼等死之际，却听见耳边几道风声，身后一阵哀叫，连忙睁眼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