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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夏,世界似打开了一扇窗。
电影《少林寺》,大鬼已经看过三遍,春龙看了四遍,有机会还想去看。他们彻底被武打片迷住了,日常打闹也变得声情并茂,拳脚总伴着哈哈、呲呲、嗖嗖等各种象声词。
在黑山上,男生们的战斗不再是单纯的蛮力摔跤,而是拳、掌、腿分列开来,开打前摆个造型,说出自己的招式名称。你的是鹰爪功,那就先来一招苍鹰搏兔。我擅长腿,那就来个蝎子摆尾。他喜欢用拳掌,就摆个黑虎掏心,白鹤亮翅的造型。
开打之后,还有人能说出不同招式,即使被动挨打,也能用一些漂亮的招式名称开脱。真可谓,赢的威武,败也漂亮。
又一年暑假,胡同里有了变化,大文家搬走了,新住户搬进来,两人还帮了忙。新邻居姓关,在大鬼家斜对面,同春龙家紧挨着。胡同里,助人为乐是传统,谁家有重活,只要有空都会来搭把手,这也是邻里关系融洽的因素之一。
这家的夫妇年纪同任明亮两口子差不多,家里有两个女孩,大的与春龙同岁,小的与任倩同岁。那天,两人很卖力气,尽管搬不动重家什,零碎却不在话下。女主人看二人汗津津的,从包里拿出了两颗糖,大鬼剥掉糖纸吃进嘴里,顿有一股从没体验过的清香味儿散布口腔。
茉莉花糖,那味道一辈子忘不掉。
新搬来的大女儿叫关嘉,同春龙一个校,但不同班。两家是真正的近邻,又因孩子是同学,来往自然紧密些。那时的女孩都爱留辫子,关嘉却留了个短发,性格开朗的像个假小子,没多久就同大鬼和春龙混熟了。
她看两人一天拳打脚踢,上蹿下跳的。有一天,拿来一本古色古香的小册子说:“这是武功秘籍,可以助你俩实现大侠梦。”大鬼半信半疑的翻开,上面不但有文字还有图示,一个秃头小人展示各种功夫动作。盯着《大力金刚腿》五个大字,他一阵眩晕。
这好像是真的啊!
秘籍言道:金刚腿,乃佛家不传之秘,除锻腿之基,附有三七二十一式腿法。锻腿需采沙泥若干敷之于腿脚,于午时三刻在太阳下炙烤,泥干时择山石、树木敲击,劈刺不少于千次方初成矣。
看大鬼发傻,关嘉得意道:“咋样?我没骗你吧。”大鬼努力保持清醒,问道:“你这是哪儿整的?”关嘉说,老关家是满族,祖辈在清朝时是依兰县将军,秘籍是祖传的。而她家这一代都是女孩,所以没人练。
看着关嘉,大鬼觉得她蛮好看的,虽然同别的女孩比略显粗糙,但一笑,眼似弯月,甭提多甜了。《大力金刚腿》令人遐想,他眼前展现出一副美丽画卷,两个中华少侠,一个大鹏展翅,一个鹰击长空,怒目圆睁,雄姿英发。
春龙推了推他说道:“大鬼,我想了一个厉害的名号。”都想名号了,看来关嘉已经先给他看过了。平时都是大鬼的想法多,这次倒是挺期待春龙的主意,决定这次说啥都同意,哪怕名号叫两个粑粑橛子都行。
春龙倒是没那么恶心,他想出的名号叫“太平双煞”,灵感来自于一部武侠书,他说:“人不仅要有志气,更要有煞气。”看着春龙,突然觉得他长大了,竟然还知道煞气,以前只冒傻气。大鬼说:“行,一听就厉害,就叫太平双煞。”
秘籍里有文言文,两人不太懂,虽然关嘉不练,但三个臭皮匠能赛过诸葛亮。关嘉说:“大力金刚腿最重要的是基本功,至少要练半年。”她还说,一个暑假练入门还是有可能的,关键是材料。
材料主要是指敷腿的泥沙,最好是松花江里的泥沙,但松花江太远了,再说,家里人根本不让去。这时,春龙推了推大鬼,指着马家沟说:这不就有河泥吗?他又不瞎,当然知道马家沟里有泥,但那是啥泥,又臭又埋汰。
春龙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他认为习武之人应该不惧艰险,克服困难,恶劣条件下练就的功夫才是真功夫。大鬼发现春龙自从掉进过马家沟后,不仅变聪明了,口才也杠杠的。
关嘉认为春龙说的有道理,她还说:“听说河里还有医院倒的水呢,河泥有了这些化学元素加持,一定能练出超越古今的大力金刚腿。”不知为何,关嘉的话透着真诚,给人一种信服的感觉。
说干就干,两人回家拿铁锹和水桶,关嘉也“扶上马再送一程”,她从家里拿一条洁白的毛巾给他们擦汗。在河边挖了半桶泥,在练功的热情和热爱下,感觉马家沟风景旖旎,臭味都没有了。
大鬼提着桶来到一棵树下,拿着从家里偷出的饭勺,一勺一勺的把黑绿色河泥舀上来,在关嘉的帮助下,两人均匀的抹在大腿和脚面上,伸着腿在太阳下曝晒。河泥干的差不多了,就照着秘籍上的招式对着树干踢踏、扫击、侧踹,树叶震的沙沙响,两人呼喝声更响,胸腹之间迸发出无穷力量。
一连练了三天,二人的脸晒的跟关公似的,看着斑驳的腿,大鬼觉得一切都值得。而关嘉第二天就晒跑了,女孩嘛!再糙也是水做的。又过去三天,二人的脸跟黑旋风似的,河泥已经用了两桶,感觉两条腿隐约变得粗壮有力了。
手是两扇门,全凭脚踢人。
大鬼喜欢腿脚功夫,之前还在家里偷偷压腿,虽然酸涩难忍,还是有小小进步。他抬腿踢的高了,但下盘不稳,有时还没有踢到人,自己先摔倒了。他问爸爸关于武术的腿法,任明亮说:“十二路弹腿最厉害,但咱这个地方没人会。”
他当然也不会,为了打发儿子,他给了大鬼一毛钱,之所以这么痛快,是因为大鬼期末考试进步了六个名次,超额完成任务。何芬芳说:“这都是她的辛劳和功劳。”任明亮没有争功,他总不能说,这都是我拳头的功劳。
两学期进步了十一个名次,这个暑假,大鬼比较飘飘然,心思都用在了武功上,且取得了显著成绩。说显著,是因为练一星期,他的腿明显变粗了,走路都感觉大地在颤抖。
可今天,练着练着感觉不对劲了,大腿又红又肿,局部还可痒痒。春龙的腿不仅痒痒,还有一处小伤口已经开始化脓。
懵懂是日常,蒙圈是主旋律。
二人蒙圈了,关嘉也害怕了,见她欲言又止,大鬼说:“这是不是神功大成的反应?”关嘉苦着脸道:“我傻还是你傻,还是他傻。”关嘉指着春龙,春龙面带哭腔道:“我的腿不会被锯掉吧!”
锯掉倒是不会,家里大人知道后,带他们去医院打了两针,还每天抹药膏。这次,春龙他爸没有揍他,任明亮倒是把大鬼打了一顿,他说:“你比春龙大一岁,咋还一天到晚干那些没屁眼的事。”
想想也是,这种用脚后跟都能想明白的事情,竟然执迷不悟,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不对,那是形容坏人的,他只是太喜欢武功,一时放松了警惕。
关海山是仪表厂的经警,年轻时练过武术,即使到了这个年纪也时常在厂里与同事过过招。《少林寺》他当然喜欢,也看了好几遍,他知道电影里很多都是套路,但无论怎样,做为习武之人他很爱看。
《少林寺》自然产生了一股效应,除了习武热,一些所谓的秘籍也开始悄悄流传,一段时间后,竟然传到了街上。关海山好奇的买了一本《大力金刚腿》,看几页随手扔到了炕上,对于他来说,一打眼就知道是骗人的。但无所谓,全当是消遣了。
关嘉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最多同那二人一样,是缺心眼。虽然他们是男孩,却是关嘉到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帮着搬家,她看在眼里,熟悉之后,同他们在胡同里一起疯跑傻玩,很快就对太平桥没有了陌生感。
反正,她是处于好心,好心的胡说八道,好心办了坏事。
关海山买了一兜苹果看望大鬼和春龙,苦笑着同两家父母道出了秘籍因由,春龙他爸说:“他叔,这不怪关嘉,都是这孩子虎。”任明亮也说:“让他们吃一堑长一智,不然以后还不知捅出什么篓子。”
从无奈苦笑到谈笑风生,三个老爷们去楼下交杯换盏,二人在太平医院打着点滴,默默无语,两眼无泪。
后来,他们的故事在胡同里广为传扬,大力金刚腿没练成,太平双煞差点变成太平双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