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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偷袭大水泊东村,虽然目标并非是村民,但却给全村群众造成了巨大伤亡。
那天上午,当裘中华他们确定日军主力已经完全撤回到县城之后,他立刻带着队员们返回大水泊东村。在到达村外之后,他首先安排了一些非本村队员在村外警戒,而所有大水泊东村的队员,则分别回家察看情况。
裘中华心里同样放不下家人的安危。等安排完一切,他迅速赶回自己家中。一脚踏进家门,他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爹和娘都躺在地上,满身是血,他们的鲜血连家里的黄土地面都给浸润透了。钱月娥此刻正跪在爹娘面前木讷地为他们缝着被刺刀刺穿的衣服,旺国则眼前放着一小盆水,他正用小手拿着一块布沾了水给爷爷奶奶子擦拭脸上的血迹。钱月娥其时意外抬头看见裘中华,惊得一个愣怔,然后丢下手中针线,突然起身扑到他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旺国先前跟着娘从地瓜井子爬出来,看到爷爷和奶奶的尸体,当时吓得就要哭,却被钱月娥强力捂住嘴巴,不许他哭出声,怕再把日本兵给招来。此时看到他娘放声大哭,自己忍不住,当场也抱着裘中华大腿裂开嘴大声哭出来。她们的声声哭泣,似乎引来全村的痛哭哀嚎,顿时,整个村子陷入无限悲痛之中。所有失去亲人的家庭,现在都已经无法压抑自己内心巨大的痛苦。其实他们根本无法掩饰自己失去亲人的悲痛。他们一致认为,那些强盗一样的日本兵还是人类吗?他们怎么会对手无寸铁的村民下手?他们破门入户,乱杀无辜。他们来到中国,难道就是来发泄自己兽性的吗?
根据后来统计,日本兵这次袭击大水泊东村,仅仅不到两个小时,该村竟有三十七人被日本兵屠杀,其中有三户人家死三口,七户死两口,余者皆一口。另有伤者七十多人,而遭凌辱者则无法统计。由日本兵制造的大水泊东村惨案,和沟西村惨案一样,后来都被记载于《东莱县志》内。
第二天是村里的集中出殡日。当地原本有风俗,说是二日晚上发盘缠,三日过午发大殡。可是村里一天之内死亡如此之多,依照惯例就有些不太合适。并且周世福托了钱管家主动找裘中华商议,还是组织全村村民尽快安葬遇难者,以免村里煞气太重影响无辜。
于是全村人等,均于第二日下午挖圹开穴,连个隆重的入葬阵势也没有。也有些村民请来几个亲戚相帮。有些家中无人的,裘中华便让孙建秀安排部分队员上门协助,游击队的多数队员依旧隐藏在村南小树林内。凡各家葬事,全部简化办事,一阵把三十七人都葬入村南的义地中。
那天上午,孙建秀带几名队员帮助裘中华将其父母安葬之后,裘中华胳膊上扎缠着四指宽一条白布,朝着新坟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又极力压抑住悲痛,让钱月娥先带旺国回家。旺国其时泪流满面,紧紧拉着裘中华的手道:“爹,俺也要参加队伍,俺要给爷爷和奶奶报仇。”裘中华狠狠瞪他一眼,厉声道:“仇不用你报,我自己会报。月娥,快带他回去。”
“不,中华,我也想跟你们一块儿打鬼子,你带俺娘俩一块儿参加吧?”钱月娥其时的目光中也透射出无数仇恨。
“真的不行,你能不能听我的话?快把旺国给我带走,你得把儿子给我看好了养大了,万一我没了,得有个替我报仇的。”裘中华再次冲着她大吼道。
钱月娥听闻,知道再不能勉强,只好眼含热泪一把抓住旺国的胳膊,强行把他给拉走了。眼看着她们母子两人回了村,裘中华定了定神,回身对孙建秀道:“马上集合队伍,准备打莱水据点。”
“对,咱上莱水打鬼子去,我们也去。”义地之内一时又涌上来数十个青年,群情激昂。
远处突然出现一哨队伍,大概有十来个人,直奔义地而来。
“不好,小日本又来了,大家快跑!”孙建秀大喊一声,许多乡民尚未葬完亲人,一齐扔了家什要往村里跑。裘中华早掏出插在腰里的盒子枪,冲着队员们大喊:“大家抄家伙,咱跟他们拼了。”
眼看队伍越来越近,那些人似乎察觉不妙,一齐猫了腰继续向前。
“打!”孙建秀一声号令,抬手就要开枪。
“且慢,等一下。”裘中华突然发现异常,那些人一则队伍太小,二则穿的并不是军装,只是一些杂色乡民衣服,多数头戴毡帽,三则他们手里只有几杆长枪,不像是小日本的队伍。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裘中华趴在坟头大喊。
“你是中华吗?老裘,是我。”
是罗书峰的声音?他咋会来这儿?裘中华一听到他的声音,瞬时感觉到鼻子一酸,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吧?没想到他会在这个特殊之时回来了。
“大队长,是你吗?我是裘英,我和罗政委都来了。”
裘中华惊喜地从坟头上爬起来,所有的队员也都从地上爬起来,他们兴奋地跟在裘中华身后,一齐大步向着那支队伍迎过去。只见裘中华远远地朝迎面走来的罗书峰伸出双手,两双有力的大手终于紧紧地握在一起。罗书峰在和裘中华握完手之后,他和裘英的目光立即落到周围一座座刚刚用黄土堆起的坟茔之上。
“老裘,这是咋回事?咋一下子死那么多人?”罗书峰似乎感觉到什么,心有不安地问。
裘中华闻听,跟着向四周扫视一遍,微微低下头语气沉重地道:“鬼子昨天半夜偷袭了全村,一共死了三十七个,伤的也不少。”
“裘队长的爹娘全叫鬼子给打死了。”孙建秀在一旁补充道。
“是这样?这帮可恶的小日本。”罗书峰双眉紧皱缓缓前行,他来到一座新坟之前,他认出坟前所立木牌上写的是裘中华亲生父母的名字,他神情肃穆,朝着土坟深深鞠了三个躬。
然后,他抬起头来又扫视围在裘中华身边的队员,问:“这些是你重新拉起来的队伍?”
“嗯,你看看行不行?”
罗书峰兴奋地往他肩上捣了一拳,道:“我就知道你最擅长这个。现在队伍有多少人了?”
“才七十来个。不,应该是八十多人吧!刚刚还有十来个人也要参加队伍,都是亲人遭了小日本祸害。不过,现在俺们现在的战斗力还是挺弱。”
“刚才我看见你们要集合队伍,你们这是想去哪里?”
“我们准备去打莱水据点,我想把据点拔掉!”裘中华说到这儿,不觉攒紧了拳头。
“你们想要打据点?有把握吗?”罗书峰闻言微怔,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裘中华,似乎从他的拳头上发现了问题。
裘中华迟疑地道:“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七八成大概差不多吧!”
罗书峰愣了一下,恳切地对裘中华道:“老裘,我觉得先不着急打据点,还是先找个地方大家聊一聊吧……”
裘中华低头一想,道:“也行,你们都随我来。”
裘中华带着罗书峰一行,先去了小树林里与隐藏在此地的主力队伍汇合。等大家全部见面,罗书峰望着一张张泥土色的脸,和他们身上穿着那破烂的衣裳,稍稍有些感动。他已经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对敌斗争,深知目前抗战形势之艰难,即使这样一支小队伍,肯定有着裘中华的无数心血。可是,裘中华刚才居然想要带着这支队伍去打据点?他是因为父母被敌人杀害,已经被仇恨冲昏头脑了?这可是对敌斗争之大忌,毕竟处事需以国家大事为重,若是只以个人恩仇为出发点,万一打据点失手,岂不白白葬送了好不容易拉起的队伍?
有鉴于此,他决定阻止裘中华的行动。不料此时,裘中华竟主动问他:“老罗,你们又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罗书峰一见他询问,正好找到话题,立即道:“前期自打你离开队伍之后,很快就出大事了。王立训其时纠集了有数个纵队,一共近四千人,一举向我临海县根据地发动了大规模进攻。郑司令接到敌人进攻的命令,立即组织力量阻击王立训。万万想不到,三支队的第二大队居然被王立训提前策反,等战事一起,大队长崔可林当即率部投降了王立训,导致三支队全体临阵一片混乱,部队损失很大。幸好胶东特委派出部队增援三支队,这才打败了王立训,连那崔可林一并给剿除。等战事结束之后,周子昌借着三支队在战事上的失利,把责任都推到郑司令身上,非要重新改编三支队,并要求将另外几个大队的大队长全部换成他的人。如果他的阴谋得逞,三支队就彻底危险了。田主任对于他的表现非常愤慨,想要联合几个人一起找郑司令请求压制周子昌。没想到,前几天周子昌突然又把裘英给免了职,另派自己的亲信赵信德当了锄奸队长,他还四处造谣说田主任之前曾在登州与日本人有过接触,竟把田主任也给抓起来。我听说田主任被抓,去找郑司令为田主任求情,也被周子昌怀疑,派了人在路上暗算我,幸亏裘英事先得到消息接我出来。俺俩后来一商议,三支队现在几乎失控,再呆在那儿不知何时会遭到清算,倒不如来找你,知道你闲不住,肯定又会拉起队伍,咱们几个一起继续抗战应该没问题。”
“咱们在一起抗战的确没问题,可是你们离开三支队,三支队眼看也要完了。那么大一支抗日队伍,咋能让他倒在周子昌手里?”裘中华的脸色微变。
“他的目的为人,我和裘英都看得很清楚,但郑司令不知为什么,一直对他特别信任。真是猜不透这里面到底是哪里不对头?”
“我估计肯定不是郑司令的问题,郑司令是真心抗日,可能他是担心砸了联合抗日的牌子。要不这样,老罗,等这边的事情一结束,咱们马上返回三支队,我觉得区区一个周子昌应该可以对付。”裘中华却是十分相信郑司令,并且他应该也明白国共两党存在着一定的斗争性,罗书峰觉得他提出来的意见很是符合自己的心意,便同意道:“事不宜迟,要不咱今晚就赶回去?”
“今晚就走?不行,我还是想先把莱水据点拔掉再走。”裘中华的心里依然充满着被鬼子的暴行所激起的愤怒,同时他还想给其他队员一个交待。
“现在三支队情况紧急,你还惦记着这件事情?刚才不是已经说了?你们根本没什么把握,而且你们弹药也不多,非得打,损失一定不小。万一有闪失,咱拿什么去救田主任?咋去挽救三支队?”罗书峰当场点破裘中华面临的困境,他深知打据点的困难程度,一旦打据点失败,这支刚刚拉起来的队伍一定岌岌可危,之前营救三支队的计划恐怕功亏一篑。
“想要打据点,肯定有些难度。以我看,就是想打也不能硬打。要是硬打,不用多长时间,县城里的鬼子就会发起支援,他们有汽车,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到达,万一打不下来,损失可就大了。”裘英也在一旁劝道。
经二人提醒,裘中华瞬间如同醍醐灌顶,不过他却不是放弃要打莱水镇,而是想要对打据点更加谨慎,立即用力点头道:“你们说的很对,硬攻可能真是不行。要不咱就来个智取?我必须得为村里的乡亲们报仇!”他的意思无非还是想对全村老少爷们做一个交待,给被他拉走当兵的弟兄一个交待。
“中华,你一定要三思,我觉得还是要以大局为重。”罗书峰当场有些急了。他还想极力说服裘中华,但是裘中华的犟脾气似乎上来了。这是他性格的一部分,倒也无可厚非。“老罗,我主意已定,不拿下据点,我决不会跟你走!”罗书峰无奈叹了一口气,回看一眼裘英,心说,眼下看已经无法说服裘中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