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铁锅里传来阵阵的阵阵肉香，李维借着火光在地图上补充着细节。
　　塔莫给李维端来一碗肉汤：“祭司大人看见纳西族北面的火山了吗？”
　　李维手中的笔一顿：“看见了。”
　　一名开山人在篝火旁宣扬着他的“科学观”：“你看纳西族的位置，南面靠河全是水，北面靠火山都是熔岩，不祥！太不祥了！怪不得最后栽在了天灾。”
　　这一通分析可把周围人唬住不少，如果没有李维，这人估计就要成开山族祭司了。
　　但李维可不会让这种封建迷信在启明城周围肆意生长。
　　“纳西族再不祥，人家也有几个幸存者。不像某些部落，要是没我帮忙，就要死绝种了。世界上最大的不祥可不是天灾和怪力乱神，而是蠢。”
　　李维喝了一口塔莫递过来的汤：“蠢人越多，部落死的越快。”
　　李维一句话把开山族全给骂了。
　　事实上，他也没觉得自己冤枉了谁，开山族周围好几个部落都被同一种疫咒灭族。
　　他们但凡有点脑子，就该做点什么。
　　就像下游的几个部落，在爆发疫咒后立刻迁走，虽然已经感染的人大概活不了，但没感染的人脱离了那些鱼肉，必然能活下去。
　　不过李维也已经打听过，似乎开山族这一脉天然就甚少有能担任祭司的人，因此发展缓慢，连活着都很艰难。
　　虽然理论上这次疫咒全是塔夫洛这个族长的错，但李维认为这也是环境所迫下无可避免的天灾。
　　“你——”
　　开山族的族人们有些不悦，但刚想站起来反驳就被塔夫洛喝止住了：“注意对祭司大人说话的语气，想想是谁救的你们！”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族长如此生气，顿时就没人敢吭声了。
　　塔夫洛走到李维身边弯下身说道：“李维祭司，开山族向来没有祭司，因此族人也没学过对待祭司的规矩，希望您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这个塔夫洛倒是挺上道的。
　　治疗这近六十个族人，李维可是几次把塔夫洛放血放到昏迷，因此现在的他身体还不如大病初愈的族人健康。
　　同时，他得拖着病躯，夹在李维和族人之间，作为缓冲，时刻提防族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李维内心是希望开山族能够融入启明族的。
　　为此，他需要开山族人对启明族的忠诚，而非对他这个祭司的忠诚，因此也不在乎这些人对他是否有好感。
　　而通过激化矛盾，他也能借此观察到开山族内部是否有极度抗拒启明族的不安定分子。
　　所以他说话的语气才那么有攻击性。
　　李维大度地朝塔夫洛一摆手：“好了，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
　　李维又喝了一口肉汤，感觉今天的汤格外的苦：“如果你有意，劳役期内可以自费接受启明城的第四类教育，完成第四类教育和后续面试，可以破格加入启明族。”
　　塔夫洛脸上却并没有很高兴，他犹豫了半天，斟酌着措辞：“祭司大人，感谢您给我的机会，但是但凡开山族还有族人，我就还不能撂下他们不管，希望您能谅解。”
　　身为族长加入其他部族，这是一种侮辱，更是对族人的背叛。
　　李维倒也没有多意外，他点了点头，将盛着炖肉的碗放下，推给了塔莫：“我不吃了，你吃吧，今天的肉也太苦了，还有一股涩味。”
　　塔莫尝了一口，也觉得有些奇怪。
　　“塔姆，这汤怎么那么苦？”
　　塔姆正是负责炖肉的开山族人。
　　“难道因为那个盐？”塔姆挠了挠头说道。
　　“盐？哪里有盐？”李维现在最不能听到的就是“盐”这个字。
　　塔姆指了指纳西族遗址北侧的一片山坡，山坡上还有几处被洪水冲塌的屋子。
　　李维拿着火把走到山坡上，对着地面细细查看，但除了破碎的陶罐和腐烂的兽皮，并未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看到有结晶状的物体。
　　他失望的一抬头，撞到了倒塌的泥墙。
　　“哎呦——”
　　揉了揉被撞疼的头，一丛丛雪花状的东西从泥墙上窸窸窣窣的飘落。
　　“下雪了？”李维手沾一点白色的雪放入舌尖。
　　是淡淡的咸味。
　　正当李维为了找到盐而高兴时，汹涌的苦涩味道就紧接着霸占了味蕾。
　　“呸！呸！是个鬼的盐。”
　　李维将火把靠近墙面，一片片雪花在高温下蹦出小小的火花，像是一片射在墙上的烟火。
　　这是硝石。
　　土壤中的含氮有机物在一系列硝化细菌的作用下会被合成为带有钾、钠、钙、镁等离子的硝酸盐类。
　　当这些物质的含量高到一定程度，就能够被过滤提取出硝水并进一步提取其中的硝酸盐，因此这样的土壤也被称为硝土。
　　这种硝土在厕所、屠宰场、排水沟渠等经常接触含氮有机物的地方较为常见。
　　但眼下这泥墙上的硝石晶体在点燃后焰色呈粉紫，纯度十分高，不像是自然硝土结晶出的硝石。
　　看了眼手上的地图，李维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吞没纳西族的洪水灌溉了这片干旱的石滩，导致地下的钾硝石盐矿被溶解。
　　但当水带着这些水溶性的盐类向下渗透时却受到了阻力，反而在暴晒的蒸发和毛细作用下，大量溶解物被提出土层，析出于土表之上。
　　而这碎石滩和流石滩上并无裸露的泥土，通过毛细作用升上来的水并不会浸润这些石质结构，自然也就在上面看不到结晶。
　　这才让李维几番搜寻都没有任何发现。
　　可巧合的是，纳西族在这坡地上建了一处泥房，泥质的结构发挥了毛细作用，将结晶析出在表面上，使开山族人得以发现。
　　钾的硝酸盐晶体确实有微微的咸味，被他们当成氯化钠这种食用盐也正常。
　　但这毕竟不是真的盐，没有食用价值。
　　没有食用价值，却有极大的工业价值！
　　硝石矿可以开采出制作火药的硝石，制作三大强酸之一的硝酸，甚至直接作为氮钾化肥为农作物增产。
　　李维激动地将脚下的位置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并采集一些样本回去，打算交给芙蕾雅分析。
　　虽然依旧没找到盐，但有硝石作为收获，李维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一路上也没再找开山人的茬。
　　从纳西族出发的第二天，他们遇到了前来找他们的扎哈尔一行人。
　　两方人是在靠近钦族原址的地方碰面的，但扎哈尔在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就示意他们停下。
　　“怎么了？”见面后，李维发现扎哈尔只带着扎缪一个人。
　　扎哈尔先让扎缪去附近的山头警戒，然后一脸严肃的对李维说道：“钦族里有人，不要靠近。”
　　这个时候，钦族旧地里能有什么人？李维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
　　“是劫掠队。”扎缪证实了李维的猜测道：“看样子是从北方来的。”
　　虽然时常听说，但李维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劫掠队。
　　这是一种类似游牧的组织，其人员成分不固定，有时是四处征集来的健壮智兽，有时是整个部落倾巢出动。
　　但无论哪种情况，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商队、游人、狩猎队，都是他们的猎物。
　　雌性、雄性、孩子，都是他们的战利品。
　　他们是狩猎其他智兽的“狩猎队”。
　　威尔纳的母族就覆灭于一支强大的劫掠队。
　　李维心里盘算起来。
　　算上塔夫洛、图德，他们一共有六十名健壮的开山族，此外还有接受过现代化训练的塔莫、扎缪和扎哈尔三人。
　　而经过扎缪的侦查，这支劫掠队总人数在二十左右，大多是犬科的爪智兽。
　　这类智兽耐力较高，爆发力中等，不像威尔纳那样适合在复杂的环境里巷战。
　　在这个世界里，四处游荡的劫掠队就是潜藏的最大情报贩子——虽然他们自己也没意识到。
　　而李维太需要北方部落的情报了，关于那个神秘的星环城、北部丘陵外的地形、矿物资源等等。
　　根据战力判断，他们可以轻松打败这些人，但是伤亡预估会在十人上下。
　　这是李维不可接受的。
　　开山人会不会听从他的指挥另说。
　　这些开山人可都还欠着帐呢！
　　就在扎哈尔等人商议如何绕过钦族返回启明族时，李维从工具箱里拿出两个瓶子。
　　一个瓶子里装着油脂，而另一个里面装着白色粉末。
　　他将两者混合，并充分搅拌后涂抹在黑曜石刀刃上。
　　“我自己去看看情况，你们所有人在这里等着我。”
　　扎哈尔、扎缪、塔夫洛等人皆震惊的张大了嘴，以为自己听错了。
　　扎哈尔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自己？”
　　李维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我一个人过去，你们在……”
　　“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那可是二十多只成年雄性，就算我们一起上都会造成不少死伤，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李维脸色一正：“这是大祭司的命令，你们任何人不准跟上来。”
　　扎哈尔一咬牙说道：“这是族长的命令，我不允许你擅自离队。”
　　李维扫了他一眼，这还是扎哈尔第一次明确用族长的身份对他命令。
　　“那好，族长大人。根据法典，你无权限制我的人身自由，现在我也没有任何任务在身，我想去哪就去哪。如果有异议，可以提交法典修正案，回到部落后开会讨论。”
　　塔夫洛走过来打圆场：“两位启明族的大人……”
　　“你闭嘴，这没你的事。”李维不耐烦的回了他一句，比他高出几头的塔夫洛瞬间闭嘴，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扎哈尔从鼻腔里发出低沉的呼气声，明显也有些生气了：“那好，祭司大人，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毕竟根据法典，你也没有资格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这一招倒是李维没想到的。
　　他原本计划利用钦族残留的建筑做掩护，将同时看到他的敌人限制在三人以内，这样就可以同时使用认知消除解决掉他们。
　　但如果身边带着个扎哈尔这个累赘，计划就压根没办法实施了。
　　李维的头脑飞速的转动，最终却只想到了一个馊主意。
　　他伸出头，绕过扎哈尔，对身边的开山人说道：“开山人听好，如果你们能把扎哈尔绑起来，我就减少你们一个月的劳役时间。”
　　启明族族长当然管不了开山族人，而李维现在手里却手握他们今后半年的自由。
　　塔夫洛宁愿带族人上去拼杀也不想卷入启明族族长和祭司的纠纷里，但就在他想说什么时，被李维一个眼刀给噎了回去。
　　“我看你们谁敢！”扎哈尔从身后亮出刀。
　　“他不会对你们挥刀的，尽管放心抓他。”李维交代了一句。
　　几个开山族逼近扎哈尔，见他果然没有攻击的意愿，于是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脚，把他绑了起来。
　　“李维！你竟敢这么对我！给我回来！”扎哈尔在地上挣扎着喊道。
　　绑完了扎哈尔，李维对一旁皱着眉头的塔莫说道：“塔莫，要是扎缪回来，记得转告他，如果他过来追我，别怪我以后不认他这个族人，这句话对你也一样。”
　　说完，他罔顾扎哈尔的威胁，背对众人走向了钦族。
　　他在钦族外等了一会，果然没看到任何人跟上来。
　　于是松了口气，开始了计划。
　　大脑是人对于一切感觉的终端处理器，一切信息都要经过大脑处理才能被人所理解。
　　若大脑负责处理图像的区域病变，那无论这人的视力再怎么清晰，也无法看到东西了。
　　更进一步的，当信息被大脑处理完毕后，还要进行认知处理，将图像中的东西一一分辨出来。
　　如果缺乏这个过程，人虽能看到东西，却无法理解图像，树叶对于他来说就只是褐色枝杈上的绿色团块。
　　根据他的经验，认知消除就是在这一步生效，它能妨碍人对于信息、声音、嗅觉的处理，导致别人虽然眼睛看得到李维的影像，耳朵听得到李维的声音，鼻子闻得到李维的气味，但大脑却无法理解李维的存在。
　　更神奇的是，大脑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认知漏洞，因此在将信息最终递交给意识时，会擅自将其合理化。
　　这也是格式塔心理学中重要的概念——知觉补全。
　　也就是说，被认知消除的人，看到的李维是一团扭曲的色块、听到的李维声音是模糊的杂音、闻到的李维气味也无法理解，但他们会认为这很正常，没什么奇怪。
　　这就是能黑入人类最高级神经中枢的尖端技术，是白地对于脑科学终极理解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