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周一例会，李维当众宣布了出发去往托勒族的消息。
　　由于这次本意是疏通关系，交换双方的交易意愿和需求，因此不用带上大批的货物。
　　启明城周边的猎物勉强自给，因此肉并不是交易的重点。
　　他们可以出售的货物主要还是手工业为主。
　　例如改进后的蔗纸、用来缝制兽皮的麻线和已经开始少量生产的麻布。
　　现在的织布工人依旧不熟练，按照李维的标准，几天下来也只织出了一匹合格的布。
　　鉴于毛皮又热又厚重，因此李维用这麻布让人给自己先做了一身祭司长袍。
　　随后他又将麻布衣浸入金合欢树皮泡过的水中，驱虫并染色。
　　事实证明，这身麻布制成的橙红色祭司袍无论美观还是实用性上都比兽皮好得多，至少不会再把李维裸露的皮肤捂出痱子。
　　碾压石器的铸铁器是李维此次推销的重点，哪个农耕文明能拒绝铁锄和铁耙这两种耐用的神器呢？
　　至于钢，李维暂时还不打算大量输出这些。
　　因为他们自己目前也难以炼出大量的钢，因为他观察了一遍后得出一个沮丧的结论——只有塔莫一人的力气能够把铁锻成钢，其余人顶多只能拿钢锻些工具。
　　而另一方面的原因是，虽然可能性很小，但若托勒族学会了钢制武器和淬火技术，那可就相当于给敌友不明的托异族送上了核武器。
　　皮革是很好的选择。
　　托勒族主事农耕，族人也有半数为纯素食的走兽和啮兽，因此并不注重打猎，自从扎哈尔这个狩猎队队长带着一堆优秀队员一起跑路之后，托勒族的皮革和肉类自产能力就直接砍半，甚至需要从周边部落补充。
　　启明族虽然没有多余的肉类能卖，但皮革却多出不少，鉴于李维正在进行的织物革新，皮革的需求在未来将进一步降低，因此出售鞣制皮革也是很好的入款项。
　　还有最重要的——抗生素。
　　在芙蕾雅坚持不断的纯化和挑选下，目前启明族已经能稳定制取三种抗生素——橙霉素、淤霉素和丝霉素。
　　培育时间最长的橙霉所生产的橙霉素是目前抗菌谱最广、过敏率最低的，但李维准备拿这个压箱底，转而大量出售抗菌谱较窄、效果有限的淤霉素和丝霉素。
　　思虑再三后，他带上了大量的纸张、皮革、麻线布、抗生素和铁制工具，此外还有几枚钢制晨星币。
　　至于队友，他选择扎哈尔、米雅和威尔纳三人。
　　既然是首次正式访问，那启明城也要展示出自己的实力。
　　扎哈尔自不用说，启明族的战力巅峰，精确的人体解剖学知识和锋利的扎特直刀让他面对什么敌人都能稳占上风。
　　米雅则是主动提出要陪同，鉴于米雅的医学水平已经日渐成熟，带上她也确实能多一分后勤保障。
　　最后是威尔纳，原本和扎哈尔算得上平分秋色，但在扎哈尔从李维的医学课程里悟出了关节技后，就多少有些力有不逮了。
　　威尔纳对于战斗技术十分敏感，立刻就感受到自己的落后在了哪里，主动找到李维，希望也能学到一些关于人体结构的知识。
　　于是李维趁机让米雅、扎哈尔、扎缪和塔莫这几位得意门生给部落里所有人又上了一节生动的解剖课，虽然解剖材料是啮兽而不是真人，教学效果差了不少，但作为启蒙还是足够的。
　　最后，还指挥塔莫和不情不愿的扎哈尔给威尔纳专门打造了一把钢制武器。
　　没办法，经过李维那一晚的调教，扎哈尔现在是部落里武器锻造技术最好的人。
　　“克里斯弯剑，因为扭曲的剑身如同水波而又称为波纹剑。其多次弯曲的剑刃在穿过敌人身躯时，会留下不规整的交错开口，使伤口持续出血并难以愈合。”
　　李维将设计图拿到几人面前：“不同于扎哈尔善于劈砍的直刀，这种武器重在通过穿刺和切割创造出血面。配合威尔纳优秀的速度和精准度，能够轻松在敌人身上开洞，我觉得相当合适。”
　　塔莫看到复杂的设计图，皱了皱眉头，而扎哈尔更是直接打起退堂鼓：“这剑身……真的不是在故意折磨我吗？”
　　但李维可没时间跟他们墨迹。
　　“塔莫再打一块生铁，但不用打出你上次那种效果，只需要打碎里面的杂质就可以。扎哈尔则用两块高硬度的百炼钢夹着这块高韧度的低碳钢反复压扁、折叠、再打扁，重复这个过程几次，再开始锻造刀胚。”
　　这把波形剑虽然形状复杂，但比扎哈尔的直刀还要短一截，因此淬火过程并不复杂，也就重打了三四次。
　　李维简单用兽骨测试了下淬火后的硬度，装上了让生产部用金合欢瘤木切磨出的剑柄。
　　威尔纳拿着波形剑，虽然见识过扎哈尔在钦族人如何用这刀利落地砍下费尔托斯的手臂，但依旧不知道这奇怪的剑刃到底好在哪里。他劈砍了几下木桩，发现韧性确实比黑曜石高了不少，但威力却远没有扎哈尔的直刀那样强大。
　　随后李维带来了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啮兽：“试试活的，记得我教你的生理结构。”
　　啮兽被放出。
　　威尔纳紧握着波形剑，慢慢俯下身，腿上积聚着力量，敏锐的目光反复打量着猎物，寻找着弱点。
　　这还是李维第一次见威尔纳捕猎，不由得感慨猫科动物果然是为捕猎而生的高手。
　　就在这时，威尔纳一个箭步冲向了啮兽，手中的波形剑迅速刺出一击后就收回，并借助惯性和弹跳力再次和猎物拉开距离。
　　令人没想到的是，平时皮糙肉厚的啮兽，只这一击就在地上疯狂的挣扎了起来。
　　它的四足不停地抽搐，汹涌的鲜血从与剑刃宽度完全不符的伤口中喷射而出，迅速染红了地面。
　　“这种武器即使在我们那个时代都算得上是凶残。”看着仅仅一击就濒死的啮兽，李维评价道：“不过也和你精确的判断有关，这一击大概是刺穿腹主动脉了。”
　　威尔纳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上的波形剑，扎哈尔等人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模样滑稽却伤害巨大的武器。
　　李维又对族人吩咐了一些琐事，比如让扎缪在这几天暂代威尔纳的职责，又托人每日去威尔纳的家里给哈德良和威托送去三餐——自从威尔纳到来之后，哈德良就被他接去同住了，再加上一个神似特克拉的威托，现在的威尔纳家里倒也算得上有些人气，不至于空荡荡的。
　　打点好一切，一行四人朝着东北方向上路了。
　　与前往钦族的碎石山谷不同，通往托勒族的道路多是平坦的土地，这是个有利于未来商队的好消息。
　　也正因此，虽然托勒族和钦族对于启明城的距离差不多，但几人以李维的脚速仅仅经过一天半的跋涉，就看到了托勒族经典的高耸木质围墙。
　　围墙外的麦田随着傍晚的微风起起伏伏，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
　　四个守卫伫立于大门两侧，时不时的会有木质板车载着各式货物行于道路上。
　　扎哈尔深吸一口气：“说实话，自那次离开部落，我就没再回来过，现在难免有些紧张。”
　　李维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将亚历山大石挂在胸前：“近乡情怯，我懂的，不过你可要调整好心态，我们有场硬仗要打。”
　　到了大门，守卫果然拦住了几人：“你们是哪……扎哈尔？”
　　李维后退两步，没想到连守卫都认识扎哈尔，这让他一时之间想了很多对策。毕竟扎哈尔上次强行带走米雅，还顺走了狩猎队，万一被定为通缉犯可就难办了。
　　谁知那守卫只是最初的吃惊之后，就上来拍了拍扎哈尔的肩膀，调笑道：“这么快就想家了？”
　　扎哈尔给了他肩膀一拳：“我半年才来一次，怎么能跟你这种每天晚上都回家讨奶喝的幼崽一样呢？”
　　古德尼又笑骂了两句，随后说道：“看你还能笑几天，布里埃尔那老家伙，你走之后他没少教唆族长追杀你，还跟苏里斯……祭司大人杠上了。”
　　说到苏里斯，古德尼眼角瞥见了扎哈尔身旁的米雅，连忙在后面加上了尊称，毕竟米雅可是苏里斯家族的人。
　　李维发现古德尼并没有提及生育诅咒之类的事，心想可能其实托勒族的普通人并不十分拥护那个巫医祭司布里埃尔。
　　“说真的，你这次来是想干什么的？”古德尼一只胳膊搭在扎哈尔的肩上，这让李维明显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这酒味不像是刚染上，反而像是昨夜余留的。
　　托勒族盛产砂麦、蓬豆这些淀粉丰富的食物，有多余的谷物拿来酿酒并不奇怪，但应该还没掌握蒸馏技术，因此酒的质量大概十分劣质，与原来扎特族的果酒相比，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酒精度数会高一些。
　　跟芙蕾雅蒸馏的医用消毒酒精还是不能比的。
　　扎哈尔人解释道：“我在外面闯荡那么久，总算有了点起色，慢慢拉拢到了一些人，建立了个部落，当上了族长。这边就是我的祭司，李维。”
　　古德尼一愣，在确定扎哈尔没在开玩笑后，看向了李维。
　　李维身材矮小，除了头顶浑身几乎无毛，没有尖锐的牙齿，没有锋利的爪子，也没有结实的肌肉。
　　但这恰巧符合大多数人对于“祭司”的认知——要么外貌奇怪，要么精神状态奇怪。
　　扎哈尔催促道：“赶紧地开门。”
　　但古德尼却有些犹豫，他还是怕扎哈尔进去闹出事情。
　　万一他进去是找机会向祭司复仇，他这个看大门的也要跟着受连累。
　　这时，威尔纳走到古德尼面前，双手抱在胸前：“能请你放行吗？我们还想在太阳落山前拜访奥希金斯族长。”
　　身为以武力称霸的钦族亲卫队长，威尔纳的名字虽然算不上名扬四海，但在周边的部落也算是人尽皆知，更何况托勒族是商业往来频繁的大部落，消息当然更为灵通。
　　古德尼看到威尔纳先是一惊，随后想到了前段时间听到的一个传闻，难以置信的说道：“亲卫队长？我听说钦族……”
　　威尔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是亲卫队长了。我现在是启明族的护卫队长兼监察官，听命于扎哈尔族长。”
　　他没有明说钦族发生了什么，但明眼人都知道，连亲卫队长都加入了别的部落，钦族是个什么结局也就不难猜了。
　　古德尼怔了怔，没想到这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启明族，连钦族的亲卫队长都给撬走了，还是给扎哈尔打下手。
　　在扎哈尔的提醒下，他象征性的宣读了几条外族进入托勒族要遵守的规矩，就给几人放行了。
　　李维嘴角微微上翘，这就是他带着威尔纳的原因之一，威尔纳不好惹的名声能给他们省去很多的麻烦。
　　进入托勒族领地，李维这才发现围墙内部比自己想象中要繁盛的多。
　　“除了砂麦、蓬豆和斑木瓜做成的耐储干粮，精美的陶器也是托勒族出售的大宗货。”
　　米雅边走边对李维介绍着托勒族的商业运作模式，而另一边的扎哈尔则只会发出“哇！那口井比我走的时候又大了不少！”之类的无意义感叹。
　　看到田边农闲的几个兔耳人，李维抱着几个皮包裹走了上去，附耳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将包裹送给了他们就跑了回来。
　　扎哈尔歪了歪耳朵，倒也没问他在做什么，毕竟李维祭司时常做一些不正常的事情那才叫正常。
　　李维发现这里的陶器确实器型丰富，功能齐全。不少上面还有长期使用的痕迹，说明耐用性也经过了时间的考量。
　　他们烧火和煮饭用的是一种奇怪的炭块，看起来像是烧制成的植物炭，用手碾碎能看到一些秸秆的痕迹。
　　“这就有些强过头了。”李维看着手里的炭块，对托勒族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观。
　　扎哈尔不解道：“这不就是木炭吗？除了我们之前的扎特族，其他几乎所有部落都会做。”
　　米雅也有些好奇，他不知道托勒族还有能让李维发出感叹的东西。
　　李维解释道：“这不是木材制作的木炭。事实上，我们每次用坚固的木材烧炭是十分浪费的，因为那些大块的木材都是优质的建筑材料。而托勒族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用收割粮食后的秸秆等废物烧制成炭，然后碾碎重塑成这样的炭块。”
　　米雅立刻就抓到了李维话里的重点，解释给扎哈尔听：“也就是说，他们将难以处理的垃圾做成了我们需要用优质木材才能烧出的炭。”
　　李维点点头：“听起来这好像没什么难的，但混杂的植物残骸一不小心就会被完全燃烧成为灰分，又或是炭化不充分不能作为木炭使用，因此烧炭工人必须极其严格的保证炉温稳定、均匀、在适当范围，空气输入要适量。可是对于不同的物料，炉温和进气量都是不同的。”
　　若是几千年后，有了精密的电气自动化控制技术，这倒也不是难事。但现在，这一切都要烧炭工和指导烧炭的祭司凭借经验完成，堪称奇迹。
　　毕竟即使到了数万年后，高效从生物质中制取生物炭也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材料学难题，更何况目前还是没有任何精密仪器的远古时代。
　　李维站起来又想了一会——想从托勒族挖人。
　　大概是因为没有了烧炭的木材需求，托勒族房屋大量使用了复杂的木质框架，虽然在李维眼里并不够合理，但托勒族的工人明显理解力大砖飞的思想精髓：只要木头用的多，就什么房子都能支撑起来。
　　于是，在这种思潮下，李维看到了这个世界第一个多层建筑，族屋——或者叫族屋别墅。
　　“欢迎你们，启明族的各位。”
　　托勒族长奥希金斯看向坐在长桌旁的李维等人，目光从四张面孔上一一掠过，唯独在李维和威尔纳的处停顿了一下。
　　李维认得这种眼神，知道扎哈尔和米雅大概不会被族长刁难。
　　但自己待会肯定有的忙活了。
　　那是精明的商人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