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环城到底是什么？它环绕的是什么星？
　　改变自己样貌、看到人类历史、获得外神经核的注射剂，为什么费克托斯能在星环城得到那么多奇遇？
　　李维预感到这一切答案都在他的道路前方，而现在的他单单对付一个半吊子费克托斯都要以死相搏，探究星环城的秘密还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
　　还是想点好事吧。
　　自己最后一刀虽然没有造成瘫痪，但却影响了费克托斯使用外神经核的能力，导致扎哈尔等人解除了神经抑制，救下了自己。
　　虽然结果是自己险胜，但这种事情脱离掌控，一切交由命运的感觉依旧让他十分不悦。
　　好消息是他现在还在思考。这说明大脑血供已经恢复了，自己还活着。
　　虽然大脑依旧无法向身体发送指令，全身像是瘫痪一样，思维漂浮在虚无之中。
　　但至少还活着。
　　这里甚至连黑暗都没有，因为光明和黑暗也是视觉传达的信息。
　　“他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道，扎哈尔大人。也许明天，也许……”这声音很陌生，听语气像是钦族的巫医祭司：“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诅咒。”
　　“李维？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确实能听见。令人没想到的是，听力竟然是他最先恢复的知觉。
　　但他没法告诉扎哈尔。
　　“提图斯？”
　　“叫什么都没用，还不如让我清静一会。”李维心里默默想着：“别吵了。”
　　扎哈尔立刻闭嘴。李维这才发现他竟真的说出来了。
　　随着声音的找回，紧接着四肢、嘴唇、鼻腔、肺和眼睛仿佛接到了命令般统统将自己的控制权交给了大脑，李维重新接管了这具身体。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浑身弥漫着的冰冷和无力感——这是失血后的常见症状。
　　李维皱着眉头看了眼蹲在床边的扎哈尔，发现哈德良也在这里。
　　“情况怎么样了？”
　　李维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拉到了肩上的伤口，疼的他“嘶”了一声。
　　扎哈尔连忙将他扶起：“离开启明的时间太长，我先让扎缪先回去了。”
　　然后他有些犹豫的说道：“钦族族长的情况有些不太好……威尔纳想让你醒后去帮忙看一看，我给推拒了。”
　　理性来说，李维并不想治好特克拉，理由太多了：
　　首先，他是钦族的核心，只要他还在，钦族就不会彻底离心。一个团结的钦族是无法毫无芥蒂的加入启明族的。
　　其次，他四肢都被砍下，已经是一个毫无行动能力的残疾人，无论在都是完全的拖累。
　　最后，他原是一族之长，如果李维接下来游说钦族并入启明族，那么他们要给特克拉以什么样的地位？
　　共治？分封？难不成还要组成议会？
　　李维摸了下受伤的肩膀，伤口贴合的很好，看来已经在愈合了，他看向扎哈尔：“这是你做的？”
　　“我和扎缪一起做的。清理创面、橙霉素杀菌后加压包扎止血，然后监控气道通畅，及时保温并监控体温。”
　　这些都是李维重点教给他们的急救知识。
　　没想到自己竟然用生命检查了自己的教学成果，索性结果是好的。
　　“做得不错。带我去看看特克拉吧。”
　　扎哈尔还是有些犹豫，但终究是没有反驳，搀扶着李维站了起来。
　　李维用的病床就在祭司屋，因此两人走了几步就来到了隔壁的族屋。
　　只见威尔纳神情严肃的在和特克拉说着什么，特克拉冲他摇了摇头。
　　见到李维过来，特克拉笑着说道：“李维祭司，看到你没事我很高兴。”
　　李维走到他的床前：“但是我听说你有事了。”
　　接着，李维本想说“手伸出来，我摸下脉搏”但突然想到特克拉已经没有手了，于是直接将手附在他的颈部，说道：“放松呼吸，不要说话。”
　　感受着指节下的脉动，李维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他收回手，耳朵贴在特克拉胸前，仔细地听了一会。
　　杂音很明显，这是个坏的不能更坏的消息了。
　　感染很可能已经深入心包。
　　扎哈尔说道：“我给他用了你的橙霉素，但是并没有让他痊愈，在你昏迷的时候他状态好了一些，但现在又开始恶化了。”
　　“橙霉素虽然足够广谱，但毕竟不是万能的。没有抗生素是万能的。”李维无奈的说：“感染创面太大，情况太复杂，可能是细菌病毒共同感染，或是未知的抗性菌株。”
　　威尔纳急迫的问道：“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吗？我听说你治好了扎哈尔身上的诅咒。”
　　李维在泥板上记录着诊断结果，回答道：“不一定，我可以试试研制抗病毒药物，或者以他体内的病原体作样本寻找新的抗生素菌株。但没人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对此我持悲观态度……”
　　神奇的是，特克拉的精神却出奇的好，丝毫不像心音听起来那样垂死：“我希望不要治疗，李维祭司。”
　　李维挑眉：“你是不信任我吗？”
　　特克拉解释道：“当然不是，我很敬佩你的智慧和手段，也感谢你对我的肯定。但……”
　　威尔纳抢着说道：“特克拉族长，我可以独立打猎，多养一个人对我根本不是问题！”
　　特克拉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不，这种残疾对我来说还算不得让我放弃生命。我只是累了……”
　　“一路以来，我扛着族人的期望走到这里，并自认为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而现在，那些责任和期待都成倍变成了罪孽，压在我身上，让我已经难以呼吸。”
　　“我已经扛不住了。”
　　威尔纳想要反驳，但他也无法欺骗自己，特克拉的统治，到最后给族人和周围部落都带来了痛苦。
　　家庭、钦族、外族，特克拉想要全部兼顾，结果却全部在他面前毁掉。
　　威尔纳紧握拳头：“如果没有你，十年前我就已经死在雪山里。至少对我来说，将我养育到成年的这恩情，不是罪孽。”
　　特克拉用断掉的手腕轻抚着威尔纳的手背，笑道：“但孩子成年后总是要离开父母的。”
　　“父……母？”威尔纳一愣，眼泪夺眶而出，上前抱住了特克拉。
　　“父亲！”
　　十年的相处后，两人终于承认了他们这些岁月里的点点滴滴该用何等情感诠释，那无疑是毫无保留的父子之情。
　　李维默默站在一边，心下也有了自己的思考。
　　特克拉本身就反复感染到了难以处理的地步，现在还失去了求生意志，大概时日无多了。
　　他的其实并不缺乏面对的勇气。就算拖着残破的身躯、身背无数的罪孽，李维相信他依然能重新开始，东山再起。
　　但他的良知已经无力支撑他走下去。他爱自己的孩子、爱自己的伴侣、爱自己的族人，甚至爱与他毫不相干的外族人，但灾难却因他而降临到他所爱的这些人身上。
　　他难辞其咎，认为自己要为这一切负责。
　　“李维祭司。”
　　特克拉向李维说道：“我听说了你帮助威尔纳的条件和启明族所面临的困境。我愿意协助你们，解散钦族，并入启明族。”
　　“但我有两个条件……或者说，请求。”
　　他深知，只要他一死，钦族无论如何都会被启明族吞并，因此他只能趁此机会从李维口中为钦族争取一些利益。
　　“第一，你们不能以任何方式或明或暗的将钦族人视作外族或加以歧视。第二，你们必须公正的处置钦族人，不能将他们作为奴隶，而是授予他们与与启明族人一样的权力和责任。”
　　平等公民权。没想到特克拉竟然会有在蛮荒时代思考出如此先进的政治理念。
　　“没问题。”李维想也没想的说道：“事实上这些都写在我们的法典中，正如你们的族规。由于扎特族原本就只有几个托勒人，因此我们压根也没有‘外族’的概念。”
　　特克拉疲惫的笑道：“竟能和李维祭司想到一处，看来我的统治理念也并非一无是处。”
　　“那么，我就将钦族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带着他们，找到我曾经许诺给他们的未来。”
　　李维点了点头，带着扎哈尔离开了，而特克拉则对威尔纳和哈德良又说了些什么。
　　三天后，特克拉病逝。
　　众人为他火化，李维等人也参加了葬礼。
　　在熊熊火光中，特克拉表情安详，胸前静静躺着一枚枯叶。
　　……
　　之后几天，威尔纳在特克拉的嘱托和李维的帮助下，根据族规将参与谋反的祭司处死，并废除了被祭司们篡改到面目全非的族规。
　　在一个周一的清晨，他宣布从此以后再无钦族，并亲自拜访每个族人，说服他们加入启明族。
　　一番游说过后，钦族九成的人都同意加入启明族，而剩下一小部分则决定去周围部落谋求生路。
　　而对于这些人，威尔纳也为他们每人准备了一份熏肉作为路途的干粮，并感谢他们曾为钦族做出的贡献。
　　做完这些，威尔纳看着近乎荒废的钦族部落，登上了部落旁的一个山丘。
　　这里立着一块黑曜石敲成的石碑，上面清晰的刻着“此处长眠着伟大的钦族领袖——特克拉族长”的字样。
　　威尔纳默默的蹲在石碑前，随着太阳缓缓落下，他的影子和石碑一同被拉长，在地上映出相同的斜角，像是自己也变成了一座碑。
　　而他的旁边，一个身材样貌与特克拉别无二致的人坐在他的身旁，这正是费克托斯做出的“假族长”。
　　威尔纳看着这个假的族长，李维的声音犹在耳边：“根据我的判断，这应该也是星环城的手笔。据我观察，应该是‘快速克隆体’，是用来做科学研究而培养出的仿真人，生长速度快，两年就能成年。虽然有血有肉，但无法思考，只能听懂单一的指令。找个时间把他给焚化掉。”
　　但威尔纳只是淡淡说道：“祭司大人，我可以留下他吗？”
　　李维将他训斥了一顿：“你听不懂人话吗？别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他不是特克拉，他甚至不是个有完整意识的人！”
　　“我知道。我会用我的那部分食物养他，也不会让他给别人添麻烦，我只是想留下威托。”
　　“你给他取名字？！”从李维胸廓的起伏程度，威尔纳看得出他气得不轻：“算了，你爱留就留着吧。”
　　过了一会，李维又转了回来：“我会给他登记为残疾人，不用承担公民责任，有完整人权。但是其他人要是问起来，你自己摆平。这东西在以后也是个争吵不休的伦理问题，没有绝对的对错。我还是建议你找个时间处理掉，别越陷越深。”
　　“李维真的是个很好说话的祭司。”威尔纳对威托说道。
　　而威托则一如既往的两眼无神看向前方。
　　“你说，没有及时阻止父亲入局，没有看穿费克托斯阴谋的我是不是也有罪？”
　　威托因为长时间注视落日而眼睛干涩，本能地眨了一下眼，除此之外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两人坐了很久，威尔纳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腰部，拉起威托满是伤痕的手，牵着他往钦族的大门走去。
　　钦族的大门外，李维正在统计迁去启明族的钦族人数。
　　“钦族结束了，让我们看看启明族是不是会做得更好。”他对威托说道。
　　……
　　一行人驮着钦族仓库里充足的熏肉，其中也有启明族带回来的三垛熏肉干。
　　以李维的原话说：不但收回了本金，还有五百的回报率。
　　走在碎石遍地的路上，众人为了兼顾队伍里的孩子和李维而刻意放慢了速度。
　　李维啃着干硬寡味的肉干，思索着怎么把美食这个概念引入到部落里，却发现扎哈尔双手背在后脑，抬头看着天上的云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怕脚下一个不稳摔个狗啃屎。
　　“你想什么呢？”
　　扎哈尔斜低着头看了眼李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回答，半晌他说道：“没啥，就是在思考特克拉族长被祭司夺权的事里我能不能吸取到什么教训。”
　　学会反思是好事，领导者就是需要时常的鉴别和自省。
　　“有什么高见？”
　　“啊，倒也不算高见……就是想对祭司你说……”扎哈尔说的磕磕巴巴，明显是没想好怎么措辞：“如果你有一天想夺权，直接跟我说一声好了。”
　　他伸手在自己手腕上比划了两下：“像对待特克拉那样，咔咔两下，搞得那么复杂。”
　　李维听到，差点把肉呛进肺里，他深吸一口气：“两刀？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们人类，可是有寸鳞刑的。”
　　李维拿着手术刀在熏肉上比划：“先招来众人围观，然后把人绑上架子，打断四肢，划破咽喉，像去鱼鳞一样地片肉下来，持续个几天几夜。少说能片上个百八十刀百刀，最多三千刀也不是没有。”
　　他拍拍扎哈尔的手臂，扎哈尔明显抖了一下：“向你这样的体形，我觉得片个五千刀也不是难事。”
　　扎哈尔干笑道：“哈哈，人类，挺厉害的……”
　　李维将片下来的熏肉片放进嘴里：“这样审讯，别说有几个儿子，小时候尿几次床都能问出来。”
　　一提到特克拉的三个儿子，李维突然想到另一件事：“特克拉族长好像有三个族长夫人，但是都被祭司杀了。”
　　在这个时代，这倒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就算万年后，一夫一妻制也只是占据主导地位，而非绝对。
　　但扎哈尔立刻就明白了李维的话，他忙摆手：“我对米雅可是一心一意，绝对不会再找第三个人插入我们之间。”
　　俗话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诱惑面前他们甚至能忘了自己叫啥。
　　“米雅不是不能生育吗？你不准备要孩子了？”
　　扎哈尔挠了挠后脑勺，明显十分犹豫。
　　李维眯起了眼睛，仿佛找到了扎哈尔的软肋，他坏笑一声：“说中要害了。所以要从孩子和对米雅的爱里选一个放弃，你选哪个？”
　　“孩子……孩子我还没有，但米雅的爱是我已经得到了。相比于可能得到的，紧已经在手里的更重要。我选米雅。”
　　李维翻个白眼：“哦？挺会说情话么。”
　　世人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比起已经获得的会更喜欢求而不得的。而扎哈尔却有这种务实的生活观念，确实让李维感觉颇为有意思。
　　倒是让李维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不过托勒族的祭司说的话也不是圣旨，我还没说过米雅不能怀孕，这事就还不能盖棺定论。”
　　李维已经打听过，“生育的诅咒”其实并非空穴来风。
　　但凡被托勒族祭司打上“生育诅咒”标签的雌性，就真的从没有一个生出孩子的，也正因这一点，米雅和扎哈尔才对此深信不疑。
　　扎哈尔的眼睛一亮，按住了李维的肩膀：“祭司大人你能解除生育的诅咒？”
　　李维感觉肩膀快裂开了：“嘶——疼死了，我肩膀的伤！”
　　扎哈尔连忙道歉，松开双手。
　　“米雅有两种情况，一是先天性的不育，二是后天的，被人动了什么手脚，例如损伤生殖功能的药物。”
　　“生殖功能恢复算是医学里比较复杂的一类，这主要因为卵母细胞的不可再生性……”
　　因此李维一度认为这个问题大概是无解的，但钦族一行让他看到了新的破局思路。
　　那就是星环城。
　　星环城里可有不少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技术。
　　“如果是我们那个时代的技术，别说恢复米雅的生育能力，让你给米雅生孩子都能做到。”
　　扎哈尔想了想那个情形，吞了口唾沫，但如果这样能有自己的孩子，好像也不是无法接受？
　　听到这个消息，扎哈尔的心情格外的好。
　　他借着身高优势，将手按在李维的头上，像摸扎缪鬃毛那样揉起了他的头发“我就知道我们面冷心热的大祭司，什么事都在心里惦记着。”
　　接着，他低下头小声在李维耳边说道：“你在躲费克托斯攻击的时候，我们几个不能动弹，你故意引着他远离，是不是怕他乱挥刀误伤我们？”
　　李维挥开他的手，装作没听见。
　　扎哈尔却穷追不舍：“是不是？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李维不耐烦的反驳：“是你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太碍事了，我怕被你们绊倒。”
　　扎哈尔一愣：“我不信，这肯定是你刚编出来的理由。”
　　李维没理他，离开了队首，找威尔纳去了。
　　几个日夜后，几人终于看到了启明部落。
　　扎缪带着一些人正远远的超他们招手，其中有启明人，也有钦族人。
　　“完成阶段目标：摧毁一个聚落。
　　获得外神经核增强。
　　‘偏光’增强至‘认知消除’。
　　认知消除：干涉至多三个对象的神经系统，使其从认知层面上无法感知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