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时节的雨像情丝，渴求深入每一个还在街上游走的浪子的骨髓。
　　夜半的更鼓也已敲响，不过更响的确是马匹踏地的声音。
　　打更人不由又紧了紧自己有些漏风的衣衫，拿出腰间别着的烟枪，躲在屋檐下美美的抽上了一口。至于听到的声音，这不他该管的，“人活在世，就该少听，少看，少说。”
　　对此，趴在檐头的余福表示赞同，早已踩点多次的他，终于可以趁主人不在进去看看了。
　　雨滴汇成水流砸在庭院水池中的声音足够掩盖他的步伐，月亮也扯来乌云遮住他那不能直视的鬼祟步伐。
　　余福紧蹭石墙，步子每一次都迈的很大，肩膀高耸，双手内贴，在拐角处还要左右来回张望，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终于他脑袋一伸，目光紧紧的盯着一间还亮着烛火的房间，贼眼咕噜噜的转个不停，嘴角也翘了起来，发出‘嘿嘿嘿’的低沉怪笑。
　　【李弧尺那个家贼给的情报还挺准的，这次要发达了。】
　　他弓腰缩身，一寸一寸的向着自己的目的地挪动，庭院的柱子、假山、树木都成了他藏身的对象。
　　但就在他摸到窗檐想朝内窥探时，房间内的响动制止了他下一步的操作，定格当场。
　　从窗子延展至屋子，微弱明黄的油灯点了小半书房，一明一暗的灯光中，有两人正相对而立。
　　一人着铁甲，除了手中利剑，腰间酒壶再无他物；另一个着红色袍服，手持狼毫，正在宣纸上书写治国之策。
　　在无声的寂静中，灯火无风飘摇，铁甲之人半张面孔显露，如观音降世，但血色全无；另半张脸掩于暗处，只有火光在瞳中明灭。而衣着红袍的，貌如老叟，对对方的敌意毫不在意，在最后几字补完后停笔，在书面轻吹。
　　“寻仇的？”
　　红袍老叟问话，虽然是疑问句，却说出了肯定的语气，同时将狼毫挂在笔架上。
　　说话间，黑暗席卷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唯一留下的就是暴涨了数倍的红色身影，像天神下凡一般巍峨。
　　仿佛遇上天敌的压力让墙外偷听的余福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心跳的像要爆炸。
　　而房内直面威势的铁甲男子只是静静点头，仿佛这气势只是微风拂面，他向前几步立于案桌前，拿起桌上的茶盏五指轻托，像在仔细端详，但眼睛却始终注视着红袍老叟。
　　“是啊。”，他停顿了片刻。
　　“我想了很多为你开脱的理由，人人称颂你李淼是个好官、清官，救济灾民，活人性命十万…；但，我家里人不肯答应，三十七条人命总归得血债血偿。”
　　说话的同时，他眼前闪现的是掉落的珠串、飞溅的鲜血、还有急呼‘快跑’的声音。
　　“说起来，你就这么笃定我是来寻仇，而不是为别的事？”
　　他问着话，同时将手中茶盏推给对方。
　　李淼伸手接过，开盖豪饮一口，看不出半点文人气质，
　　“哈哈哈，这天下，凡是修者皆有势，你的势很强，都已经化成甲胄了，没有人能请动你这种人对我下手，老夫这个废人还没那么大脸。
　　至于你提到的三十七人，老夫记得只做过这么一件善事，是莫家庄的硕鼠吧，当年你们家逼得人人卖妻卖子，做得也叫人事，呸！”
　　李淼条理清晰，同时不断思索，越说声音越大，再想到报仇者的身份后，更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火气十足，一口唾沫直接吐在了莫得脸上，这让他自己也怔愣了一下。
　　“嗯？你不躲。”
　　莫得神情淡然，语气也同样如此，甚至可以说全不在意。
　　“我今天是取你的命，本就是不义的，自然得受着。但家仇不得不报。要不？你给支个招。说起来这次为了杀你，我也算下血本儿了，三月不死丸，明年三月说不定就下来陪你了。”
　　“呵，有胆量啊。青囊仙也敢去招惹，看来我今天是难逃一死了。”李淼理了理袍服，仔细打量了一下莫得，手指在桌上轻叩，思忖了半刻。
　　“罢了罢了，左右逃不过，你若想我死的安心，那就答应我一件事，帮我把这孩子送到都城澜安。”说话的同时，他打开书房暗室，将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孩子推给莫得。
　　这孩子看上去有些瘦弱，脑袋两侧用丝布束起总角。面容因为年纪显得模糊，甚至于分不清是男是女。
　　“你还想着救回夏朝？你这样聪明的人，不应该呀。”
　　莫得的语气中多出了之前不曾有的疑惑。
　　“聪明人也会有想笨一回的时候，小子，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的命，得要你亲自来取了。”
　　话毕，李淼全力出手，一记大手印按向莫得天灵，想要将这狂徒毙于掌下。
　　莫得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手紧抓着孩童，另一只手长剑出鞘，如恶犬一般衔咬在李淼脖劲处。
　　昏暗的房间内，银白的剑光闪过，李淼的视线不断旋转，灯火、烛台、窗边黑影、无头尸体，在砸落到地上的最后一刻，是莫得抱着孩子在雨中离开的背影。
　　“哎呦喂，要了亲命啰！”余福在这一刻觉得打更的说的对，做人就应该少听少看，这东西看多了，保不齐要没命的。此时他正慌乱的在街道上奔逃，同时还不忘隐藏自己的身形。
　　“可怜我余福十二望三，完鸟完鸟，李弧尺那王八羔子坑老子，这回就我踩点，但是人没了，不行，得早早离去，溜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余福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手脚因为慌乱止不住的胡乱摆动，很快他回到家中开始收拾起包袱。
　　“这件，这件，还有这件，对，还有你，我的宝贝儿，来，mua！”
　　被余福亲了一脸口水的猫崽生无可恋，蔫哒哒的倒在他肩上，倒像是个披肩。
　　他打理好大半家财，裹成一团背上，就要离开。
　　在开门后，浓重的阴影却将他的视线完全覆盖，只能从旁边两侧的曦微光芒和对方瞳孔映照下自己惊恐的面容看出这是个人。
　　在完全陷入黑暗之前，他的眼中只有那只巨大的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