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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人们愿意不愿意,死亡总是和人们不期而遇,然后声不吭地将人带走,在吴发死亡两年后,吴家再次和死神相遇了。只是这一次并不是像吴发过世时那样让人措手不及,吴家所有人都知道死亡即将降临,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甚至是大家主动选择了这个让他们心生畏惧的怪物。老吴头在患上老年痴呆症后,又患上了足以危及生命的疾病。
那是油菜花盛开的时节,田野里遍布黄灿灿的油菜花和绿澄澄冬小麦,二者青黄相间,辉煌热烈,蕴含着无尽的生命力,然而老吴头却生机将尽。患上老年痴呆的老吴头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又健忘,一天得吃上好几顿饭,常常是刚放下碗筷,他就忘了已经自己吃过饭了,非的缠着王莲花做饭和要吃的,可是当王莲花把饭做好端到他面前时,他又好像突然记起来似的,说道:“刚吃完饭又吃,你想胀死我嘛?”就这样循环往复,一天下来老吴头儿也得吃上四五次。他刚刚又从王莲花那里讨要了一些糕点,狼吞虎咽地吞着,糕点残渣落满他的胡须,显得滑稽可笑。王莲花看见这副样子,忍俊不禁地说道:“爸爸,你是饿死鬼投胎嘛!慢点吃嘛!”老吴头一脸正经,嗔怒道:“哪个是你家爸爸?不要乱喊。你这个姑娘才是哟!自己家爸爸都不认到。”王莲花忍不住嘿嘿笑起来,笑声未落,她就看见老吴头突然晕倒,身体抽搐,手里的糕点洒落一地。王莲花惊慌失措,赶忙扶着老吴头,又掐人中,又拍打老吴头的胸口,焦急而情切的叫喊道:“爸爸,爸爸,你咋个了?你要吓我,就只有我在屋里,你要是死了,我没得办法得哟!你家娃儿又还没回来。你千万不要落气哈!”然而老吴头几乎已经到了丧失意识的地步,王莲花的呼喊做不成任何回应,所幸的是吴贵已经搬到镇上居住,离医院距离很近,王莲花立刻背起老吴头送往医院,医院迅速采取急救措施,暂时将老吴头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在医生急救的空当,王莲花打电话通知了工地上的吴贵。吴贵当时正在工地上砌楼梯,听到王莲花急切地说道;“快点回来,你家爸爸不行。现在在医院,还不晓得啥子病,不晓得救得回来不。赶快点!”吴贵听到消息,心头一紧,立刻找了摩托车赶去医院。倘若老吴头现在没有抢救回来,他或许会少些病痛的折磨而他的子们们或许也就不用面临那个艰难的选择了,然而老天爷就是喜欢捉弄凡人,他喜欢把人逼到绝境,然后把人们的痛苦当做笑料。等吴贵赶到医院时,医生告诉吴贵:“病人只是暂时稳定了,说不准好久就要去。我们这儿治不了,你要赶快转院。县医院都怕不行,起码要市医院。”吴贵吃了医生闷头一棍,但他不信邪,想去县医院碰碰运气,等他将父亲转到县医院时,又得到了几乎相同的答复,最后一路辗转老吴头被送到了省城医院的ICU重症监护室。病床上的老吴头穿着病号服,浑身插满管子,两眼无神,病痛的折磨让他的身体瘦削干瘪得可怕,此刻的他就像一截干枯的树枝,唯一不同的是这截树枝在呻吟。医生告诉吴贵,治疗费用大约在十五至二十万,由于病人尚未脱离危险期,要做好心理准备。吴贵急切地询问道:“要是我把钱凑齐了,能保证治好吗?”医生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个保证不了,哪个敢保证啊?”吴贵一着急,大声地说道:“保证不了,那你们医院时干啥子吃的?”医生怒道;“这是医院,你大呼小叫的干啥子?你要治就赶紧交钱不治就转院。你治不治嘛?”吴贵被医生一问,涨红了脸,低着头哑口无言。医生看情势缓和,又安慰吴贵道:“你们家属的心情我们都理解。我看你也不容易,我这儿先给你治着,你赶快去凑钱嘛!”吴贵又急忙问道:“医生,那可不可以少点钱嘛?便宜点,我没得那么多钱。”医生哈哈笑道:“哪儿有人上医院讲价的哟!又不是菜市场。”吴贵无奈地说道:“我实在没得那么多钱啊!”医生又道:“你先去想一下办法嘛!我先给你治着。”吴贵连忙道:“那麻烦您咯!”是的,医院和学校几乎是唯二的不能讲价,正大光明地拿走了你的钱,你还要向他表示感谢的地方。吴贵走出医院坐在一个没人的台阶上,眉头紧锁。他从兜里拿出几块钱的红塔山,一根又根,不停地吸着,现在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难以下定决心,不知不觉他的脚下就已经扔满了杂乱的烟头。吴贵转行以后挣了些钱,也盖了房子,因此村里人都误以为他有很多钱,但事实上只有他和王莲花知道们的银行卡上仅有七万多的存款。吴贵在心里盘算着:“这七万多的存款要维持家里和工地上的基本开销,还要给娃儿未来上大学留点学费(他的儿子现在在读高二,成绩还不错,很快就要进入大学了)。要是全部拿给爸爸治病了,家里这些开销怎么办?治好了还好说,要是治不好怎么办?又是人财两空。难道不治了吗?爸爸苦了一辈子,福还没有享到,有病不治我还是他的娃儿嘛?我又对得起爸爸嘛?外头的人又咋个看我们?他们肯定要说我为了钱,连爹妈都不要了。二十万啊!就算要治,我又上哪儿去凑这么多钱?大哥儿又不在了,大嫂儿手里顶天了有个一两万,她还拖着两个姑娘,喊她出钱,我都张不了这个口,再说她也不一定会出这个钱。幺妹儿呢?幺妹这几年打工,上回听她说她手里也没得啥子钱。二十万,就算我们两姊妹平分,一个都要出十万,两姊妹都要欠钱。啷个办?治不治?反正爸爸都要死了,就算治好了也就再活个几年,要不然就不治了?不行,绝对不行!这是生我养我的爸爸啊!我要是不治了,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古代那些孝子为了给爹妈治病,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就是出点钱嘛!有啥子可惜的?唉!观音菩萨啊!你就显显灵吧!以前那些孝子你不是都显灵帮他们了嘛?你也显灵帮帮我吧!”吴贵内心纠结不已,一边是生养自己的父亲命悬一线,一边是高昂的医药费,一边是热烈的良心,一边是无情的现实,一边是过去,一边是未来。吴贵在台阶上从中午一直坐到晚上,完全拿不定主意,而且治或不治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所以他打电话将相关情况告诉了他的妻子、母亲以及妹妹。他的妻子和妹妹考虑到实际情况,不太想进行治疗,但放弃治疗父亲这种话谁也说不出口,只能表示听他的安排。他的母亲彭安看到和自己相濡以沫的丈夫奄奄一息,自然想要不计代价的将丈夫抢救回来,然而彭安也知道儿女们的难处,只能说:“要不然先治两天试试,万一这个老头子命硬,活过来了呢?如果真的不行,那就是老头子命该如此了!”就这样,老吴头在ICU里治疗了五日,每日花费一万多元。看着钱像流水般哗哗地消失,每一秒都在消失,吴贵坐卧不安,心疼无比,甚至开始怨恨父亲,但念头一转他又觉得亏欠了父亲,这是理所应当的。总之,他的思绪犹如乱麻,一刻也闲不下来。五日后,在老吴头身上花费的治疗费用已经多达六万余元,但老吴头仍未出现好转的迹象,这几乎到了吴贵心理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且这几天的治疗在某种程度上也缓解了吴贵内心的负疚感,经过和家人商议,他们最终决定放弃治疗。老吴头的生命就这样被决定了,剩下的只是在家中默默等待死神的降临。金钱就是生命,这话果然不假。
回到家的老吴头仅仅吊着一口气被安置在临时的板床上,他意识微弱模糊,行动困难,乃至大小便失禁,病痛地折磨让他不时传出痛苦地呻吟。他的子女和孙辈都从各地赶了回来,轮流守在他的身边,只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这种情形对吴家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种折磨。对老吴头的子女而言,不单是因为这种守候打乱了他们的正常生活节奏,也不单是因为这种守候让他们疲惫不堪,也不单是因为这种守候让他们停止生产,少挣了钱,更是因为这严重地加重了他们内心的负疚感和无力感。父亲将他们生养长大,而他们却只能看着父亲痛苦地呻吟,什么也做不了,既不能让父亲继续待在医院治病也不能缓解分担父亲的病痛。这让吴家所有人都感到痛苦,精神萎靡不振,他们嘴上说着希望父亲能够扛过这一关,心里却暗暗地盼望着父亲能够早些离去,但是谁也不敢把类似的东西表现出来。对于老吴头这个怯懦而又要强的男人而言,与其连屎尿都不能控制的苟延残喘的活着,他恐怕更希望体面而有尊严的离去。所幸这样的时间并不长,两天后他终于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