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卓，下午老张开车送你爸打球去了，估计赶不及回来了，你开车去接灵儿放学回家吧。”
　　方青卓下午并没待在公司，和方青越聊过之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赌气看了半天公司的账务和报表，也没看出个名堂就直打瞌睡。中午刘智辉正好也在公司，贴心地陪她尝了附近新餐厅的菜式。下午她回家睡了一觉，去美容院做个美白补水项目，然后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虽然方青卓在父母离婚期间随父亲生活，与母亲自然接触少了许多，但她心里默默地喜欢妈妈喊她们“小卓”“小越”的感觉，比刘智辉叫她老婆有更多亲密与羁绊。而父亲方刚在家也是高高在上的“董事长“，颐指气使，总是直呼她们的全名。
　　看了下时间，应该来得及，方青卓离开美容院，开着卡宴来到女儿方杰灵就读的枫叶国际学校门口。那是一所与国外教育体系接轨的K12学校，必修和选修的课程都很丰富，家里几乎不用为鸡娃费心。
　　按照方刚的规划，孙子刘瀚宇继承了父亲刘智辉的基因，书念得不错，就在国内上一所好大学，最好能考公，多积累体制内的人脉。刘瀚宇也争气，考上了BJ外经贸大学，相比方青卓成绩平平无奇，只读了本市的普通大学，方青越无心向学，家里花了钱才勉强弄到个大学文凭，方刚对自己选中的女婿深感得意。
　　对于孙女方杰灵，方刚的计划是送到国外念书，随便购置点产业。公司多年来挣了些钱，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够两三代人安稳生活了。他自己这个岁数，已经习惯了现在长期生活的环境，并不向往定居国外，但让后人多一种选择的可能性也不错。
　　“灵儿，下课了吗？今天老张送爷爷去打球了，我来接你。学校门口停车场，老地方。”方青卓估摸着已经下了课，便拨打女儿的电话手表。
　　“好的，妈妈，我在收拾书包了。你跟奶奶说，我今晚想吃牛排和烤鳗鱼，明早想吃蟹黄面，让梅姨提前做好吧。对了，妈妈，你今晚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得到方青卓肯定得答复后，她礼貌性表现了高兴的情绪，便结束了通话。
　　没等多久，穿校服的女孩便出现在车外，因为从小练舞，才十岁便已经超过了一米五，只比方青卓略低半个头，高马尾，青春靓丽的校服格裙，俨然一个小小少女。不知是习惯还是别的原因，她没有坐上副驾，喊了声妈妈便直接钻进了后车厢，书包往旁边一扔，对着电话手表叽叽喳喳发一堆语音，听起来像是在同学或兴趣小组群里说话，那是另一个方青卓感觉被隔绝在外的世界。
　　她叹了口气，开车回“半城中央”。那是个坐落在主城区的独栋别墅小区，早些年方刚通过生意上朋友的关系，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在这个小区买下来几栋，方青卓夫妻和老两口各住一栋，不过步行几分钟的距离。
　　妹妹方青越却偏不喜欢住在一起，说别墅上下楼不舒服，自己在另一个区买了大平层，万琴干涉无果，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只要她安心在公司干正事，也懒得见她带不同男朋友进进出出，以免血压飙升。
　　“奶奶，我回来啦，爷爷还没回来吗？”方杰灵一回家就扑进万琴的怀里，亲昵撒娇。方青卓拎着女儿的书包跟进屋，忍不住想起远在BJ的儿子刘瀚宇，小时候也和自己如此亲密，但长大后就有了自己同龄的朋友圈子，如今电话和微信交流都日渐稀少，心里涌起一阵失落。
　　但她并不遗憾和女儿的疏远，这个孩子的出生根本不是她所期盼的。不过是父亲想要一个姓方的孙辈，虽然不是男孩，也算了却心愿。女儿自小便被方刚和万琴百般疼爱，享受了方青卓与妹妹都从未有过的待遇。而她自觉母爱有限，已经给不出更多，对女儿总是是淡淡的，还不如与方青越亲近。
　　按方刚的说法，这个家没有外人，孩子无论跟谁姓，双方老人一律称呼爷爷奶奶。而刘智辉的父母远在省内一个偏远小城市，并不愿随儿子到省城来生活，两个孩子都与方青卓父母更亲。
　　万琴和孙女亲亲热热说了会儿话，便督促她上楼到自己房间写作业，等爷爷回来一起吃饭。然后才过来招呼女儿：
　　“小卓啊，你想吃什么，我让梅姨给你做，冰箱里什么菜都有，你自己去看一眼？”
　　“谢谢妈，我不挑，跟着你们随便吃一点就行。”
　　方青卓不喜欢父母房里的中式实木沙发，嫌靠背太硬，拖过来好几个软垫才靠着坐下。而父母也不习惯她那边的真皮沙发，觉得太软坐久了腰酸背痛，因此大部分时间两辈人各过各的。
　　母女一时无话，万琴去厨房看了一趟，跟家里的保姆梅姨简单交代几句，端过来两盘切好的水果，一盘给方青卓，一盘拿上去给孙女。
　　下了楼，万琴又道，“好久没见着智辉和小越了，这个周末一起过来吃个饭吧，你问问他俩，周六还是周日有空？”
　　正说着，方刚背着装满高尔夫球杆的背包出现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扭头大声跟停好车的老张告别。
　　母女俩立刻条件反射般起身迎上去，万琴接过背包。
　　“爸爸。”她不知道说什么，顺手把果盘递过去。
　　“放着吧，我先测个血糖。”方刚对女儿略一颔首。“刘智辉和方青越呢，好多天没见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妈正说周末一起吃饭呢，我等下发微信问问他们，看周六还是周日。”
　　方刚在沙发上坐下，接过万琴从背包里掏出来的血糖仪，往胳膊上一扫。
　　“3.5！血糖低了，赶快吃两块水果。我就说了，早点回来早点回来，或者身上带点零食，你怎么不注意点儿，再低一点头晕怎么办？”万琴看着血糖仪就急了，方刚有糖尿病，为控制血糖每天注射胰岛素，但不注意就可能偶尔出现低血糖的情况，万琴忍不住就是一连串的埋怨絮叨。
　　“好了，我下次记住啦，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老婆子少啰嗦几句吧。”方刚心里本憋着些不爽快，顿时就不耐烦了。
　　“我啰嗦？我啰嗦还不是为了你的身体！这几年好不容易才稳定点，你又拽起来了是吧？嫌我啰嗦你去找那个女人啊，被人跟傻子似的玩儿，替人家养了那么多年野种，那女人肯定不会啰嗦，巴不得你早点死了好跟野种一起继承你的财产呢，你死了就没人啰嗦了……”万琴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主，一说就是戳心窝子的老生常谈。幸好顾忌着孙女在家，唠叨的声音并不大。
　　方刚内心有愧，也就不做声了。谁叫自己英明一世糊涂一时，曾经犯下过大错呢。
　　当初公司能顺利发展，大部分仰仗了万琴在卫计委当干部的老爹。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老丈人却没等到退休就过了世。方刚没了掣肘，得意忘形，酒色财气来者不拒，和女下属有染还搞出了人命。对方生下一个儿子，方刚一时昏了头，和万琴离婚后娶了小三，那儿子都十几岁了，才发现居然不是自己的种。
　　各种鸡毛狗血中，那些年，方刚的生意诸多不顺，身体也垮了，暴瘦后发现患上糖尿病，找高人算了算，据说还是万琴的八字比较旺他，是他命里的福星。痛定思痛，亡羊补牢，方刚拿出董事长的魄力，以雷霆之势把再婚妻子和假儿子扫地出门，也彻底绝了生儿子的心思，死乞白赖求万琴原谅复了婚，接着帮万琴收拾了叛逆的小女儿。拨乱反正之后，总算重新过上了有人知冷知热的贴心日子。万琴再怎么唠叨，也是他真正信得过的人，他这个年纪这幅身体，再也不会找那些只图他钱的女人了。
　　方青卓隔三差五就要听母亲翻旧账挫一下父亲的锐气，早已耳朵起茧，甚至有种冷淡的厌倦。
　　父亲需要一个照顾他的女人，而母亲需要一个可以倚靠的男人，算是一报还一报，一物降一物吧。方青卓不知道，这种衰老之后的相依为命，究竟算不算爱，再过几十年，她和刘智辉的婚姻，会不会也是类似如此，一眼看得到的尽头。
　　那并不是她想要的结局，方青卓清楚地意识到，仿佛已经提前住进了坟墓一般。她不会像母亲那样，苦守寒窑多年，迎来虚伪的大团圆。她不知道自己还爱不爱刘智辉，但她绝不会委曲求全，妥协维持一段空洞乏味的现实婚姻，当她找到生命别的出路，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她一定不会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