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苏晓慧终于见到儿子了。
　　小崔浩天生淘气，进了园子一顿乱作，见瓜摘瓜，见叶捋叶，不管生熟。弄的菜园一片狼藉。弄的小手、小脸脏兮兮的。弄的衣服黄一块、绿一块的。气的苏晓慧脸都白了，但举起的巴掌，还是狠不下心拍下去。
　　这孩子吃饭也不好好吃，弄的哪哪都是。苏晓慧喝①了他一句，他就咧开大嘴嚎上了，劝也不止。哭的苏晓慧一阵难受，眼泪也流了下来。唉！没娘的孩呀！苏晓慧揪心哪！她痛苦的使劲揪自己的头发，伤心至极。小崔浩见妈妈哭了，忙用小脏手去给妈妈揩眼泪，苏晓慧更难受了，抱着儿子大哭起来。
　　小崔浩更慌了，跑出去找来搓衣板，跪上去，哭着说：“妈妈！妈妈！我错了！我错了！”
　　“儿子呀！”苏晓慧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许一鸣回家时，苏晓慧已经醒了，她怔怔地看着许一鸣，怔怔地看着身旁已经入睡的儿子，嘴里嚅嗫着，听不清说什么。她是多么的想见儿子呀！可是，见了面又是多么的失望啊！她不敢想象，这两年儿子是怎么活的呀？咱娘俩的命啊！泪水不断溜的流，许一鸣越劝，她哭的越厉害。
　　这回轮到苏晓慧为难了，而且愁的不得了。她睡不着觉，即使迷糊着②了，也是恶梦连连，一会儿儿子掉河里了，一会儿狼追来了，醒来后，浑身湿漉漉的。她寻思要不把儿子接到身边。可又一想，不行啊！她自己下岗没收入，靠许一鸣养活。再养个孩子，太难了！许一鸣未见起能接受。可这样下去，后妈带孩子，不体腾了③才怪？
　　儿子呀！儿子！妈能生你，却不能养你，作孽！作孽呀！妈让你受罪了。妈该死呀！她咬住被角，呜咽着。
　　不！不！不管千难万难，一定要把儿子接过来。许一鸣不养，自己养。种菜也要养儿子。
　　送小崔浩回了家，苏晓慧要走，他不让，抱着妈妈不松手，眼泪流个不停。
　　听说要把小崔浩接走，崔二驴驴劲上来了，拉开了打仗的架式，吼道：“他妈的，谁敢！我剁了他！”拿起菜刀，砍在了门框上。
　　苏晓慧回到后陵堡，看到了许一鸣留的便笺，告诉她，这段时间他去参加一套丛书的编撰，多赚点钱，补贴家用。住在城里那套房，不来回跑了。给她留了300元，让她照顾孩子。
　　钱留给我了，他用什么？他儿子也需要钱呐！他一个人住，谁照顾他？想到这，苏晓慧坐不住了，立马进城。
　　楼房没人，长期不住，满是灰尘。苏晓慧打扫了起来，费了好大劲才算有了点样。她直直腰，歇了会儿。然后，下楼去市场买了一些东西，把冰箱塞满。留了一张便笺给许一鸣，嘱咐他吃饭别胡弄。
　　苏晓慧又来看儿子了。她敲开门，又看到了浓装女人，没等对方发话，便挤进了屋，直视对方，淡定的说：”我不和你吵架，我来感谢你！”说着把200元钱塞到了对方手里：“感谢你照顾我儿子！”
　　“这一一？”浓装女人懵逼了。
　　“妹妹，我是诚意的。”
　　那女人显然被感动了，请苏晓慧坐下，拉起了家常。
　　她说，她叫马燕。也是离婚的，不生育，男的不要她了。
　　她说，她离婚了没地方住，回娘家尽遭白眼，是崔二驴收留了她，她才有了家。
　　她说，她会对小崔浩好的。她喜欢孩子。
　　苏晓慧再三感谢她。她再三保证会对小崔浩好，让苏晓慧放一百个心！
　　临了，苏晓慧要走，浓装女人挽留，说吃过饭再走。苏晓慧也想再看看儿子，便留了下来。
　　崔驴子接儿子回来，进屋愣了，什么情况？
　　真是的，人间什么情况都会发生。只是你不知道。
　　小孩子不管什么情况，缠着两个女人作疯了。
　　马燕麻溜快，一会儿饭菜做得了。崔驴子也不管那么多了，竟和两个娘们喝开了。
　　一一一
　　①喝：意思是严厉训斥。
　　②迷糊着
　　东北话：意思是睡着。
　　③体腾了
　　东北话：意思是遭蹋了。
　　二十二
　　秋天来了，田野上一片金黄。丰收的喜悦写在人们的脸上，灿烂的阳光和人们灿烂的笑容，漾溢出无限的幸福。
　　东陵后山的山里红，虽说个头不大，但饱满、汁多，味道酸甜，开胄，来采摘的人老多了。
　　小孩子们来了，满山跑，忙着玩。大人们来了，满山爬，忙采摘。把喜悦演绎到了极点。
　　苏晓慧又见到儿子了，她好开心，儿子更开心。这次是马燕带儿子来的，她俩领儿子游览了东陵公园。游览中，小崔浩问个不停，两大人被问的答不上来。走在一百单八蹬①上，小崔浩跑上跑下也不嫌累。
　　小崔浩说：“妈妈！皇帝可真威风啊！我长大了也要做皇帝。”
　　苏晓悲欣喜，早把儿子当小皇帝了。但她高兴了一会儿，又愁了。这小皇帝明天过生日，咋过呀？但无论怎样也得给儿子买个礼物，好几年没买了。
　　当妈的又想起了儿子小时候哭着喊着要变形金刚的事……
　　中午，在后陵堡的家吃的饭。农家蘸酱菜、小碴子粥、烀包米，直吃得马燕连连叫好。
　　马燕叫苏晓慧，左一个姐又一个姐，亲热的不得了。她告诉慧姐，其实崔驴子也挺后悔，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不想为难孩子了，愿意来就来呗。苏晓慧听完有些感动，想起了崔驴子的种种好处，顾家，疼孩子……
　　不想这些了，明天咋办？没辙了，找一鸣看看。
　　苏晓慧下午来到了城里的家。买菜、做饭，等许一鸣下班。可左等右等也不见许一鸣的人影。她算了一下，就算放学接孩子，也该回来了，莫非？莫非在前妻那儿吃饭？想到这，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接孩子没错，但与前妻联系多了，难免会有变故，许一鸣把持得住吗？
　　想到这，苏晓慧坐不住了，她披上外衣，去找许一鸣。
　　秋天的夜晚挺冷，苏晓慧抱个胛往前走，她只能去许一鸣前妻家。
　　她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那扇窗户始终亮着，就是不见许一鸣下楼。她站的脚发酸，心发乱，神情恍惚。直到窗户灭灯了，也没见许一鸣出来。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不敢想下去。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
　　夜深了，天更凉了，她感到浑身发冷。她孤独地走着，悲伤地走着，失望地走着。每走一步，心就沉下一点，
　　好不容易挨到了自家的楼下，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无意识地望了望自家的窗户，发现亮着灯，她记不得走时关没关灯。
　　她刚走进楼门，就看见了许一鸣，没等扶她，她就瘫在了许一鸣怀里。
　　苏晓慧发烧了，很烫。嘴里叽噜咕噜说着胡话，但听不清，问也不答。许一鸣认定她肯定有事。沏了碗姜糖水，她喝了，睡了，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许一鸣弄明白了，愁了。这个月他预支了300元编辑费，没想到这么快就花光了，离发工资还有十几天，到哪儿弄钱去？儿子那还要交补课费了。唉！
　　钱！钱！钱！
　　愁！愁！愁！
　　许一鸣深切的感到了生活的压力。
　　昨天，编辑稿子弄的挺晚，许一鸣想没钱了，省点花，回家煮碗面吃对付一口。进屋见一桌子好饭菜，乐了。他知道苏晓慧回来了，但不见人影。他饿急了，先吃了。他边吃边想，孩子过生日，这个礼物何等重要哇！但这钱没处弄啊！
　　苏晓慧病的不轻，愁的，心病。
　　当她支支吾吾说明了缘由后，许一鸣没立刻答应，说，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但到晚上下班回家了，这个办法也没想出来。
　　该回去给孩子过生日了，苏晓慧用仅有的七元钱给儿子买了一块生日蛋糕，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后陵堡的家。
　　推开门，愣了！她看见马燕带着小崔浩在家，小崔浩手里搿着变形金刚，蹦蹦跳跳迎接妈妈：“谢谢妈妈！谢谢妈妈！”说后，跑出去玩去了。
　　“慧姐：我知道你没钱了，我用你给我的钱，给孩子买的生日礼物。”马燕怯怯说道。
　　苏晓慧语塞了，心中热流涌动，盯着马燕，半晌没说话。
　　一一一
　　①一百单八蹬
　　沈阳福陵的一处神道
　　二十三
　　苏晓慧想做事，想赚钱，现实逼人呐！
　　做什么好？她苦思冥想。首先能想到的，还是去五爱市场站床子。自己没资金进货，只能帮别人打工、卖货。
　　吴虹听她说起，说了句：也行！你先到我这儿练练摊。
　　正好进了一批雪中飞羽绒服，她俩一人穿一件，展示着卖。
　　嘿！这衣服穿在她俩身上，真叫个好看。一蓝、一粉，端庄，娇艳。不知迷住了多少双眼。
　　女人看她俩，往身上看，心想自己穿上会咋样？
　　男人看她俩，往脸上看，心想这小娘们归了自己该多好。
　　她俩真打眼①，一动、一静，一野、一雅，相得益彰。吴虹得瑟②的浑身乱颤，屁股上拴个麻雀都能拎的死。而苏晓慧则以柔克刚，一颦一笑，就能勾走你的魂。特别是粉色着身，配上碧眼秋波，立在那儿，活脱脱一个美女洋妞。把个市场搅得没个看了③，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只半天，货卖空了，爽！真爽！
　　旗开得胜，赚得盆满钵满。
　　收摊时，吴虹给了苏晓慧150元钱，苏晓慧愣了，呆在那儿。听吴虹解释，才明白是提成。她想，这提成忒多了。许一鸣一个月工资才200来元。这买卖做得呀！
　　钱是挣了，但问题来了，五爱市场上行早，凌晨三点多钟就得上行卖货。东北这边天南地北，四面八方的商贩都来上货。苏晓慧住的远，半夜就得往这儿赶，那个时间没有公交车，骑自行车辛苦不说，黑灯瞎火的也不安全。
　　这一天下行后，苏晓慧去了一趟城里的房子，她想和许一鸣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搬到哪儿住。推开门，见老俩口在家，冷着脸，门都没让进。退出来，她又想到了娘家，只一闪念，就打消了念头。继母都张老脸，像冰山一般横在眼前。
　　她把情况说给吴虹，吴虹骂了一句：王八蛋！
　　苏晓慧懒洋洋地回到了后陵堡的家，懒得做饭，躺在炕上，瞎寻思起来，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家人帮一把不行吗？不想了，发昏挡不住死，饭还得吃。她薅了几根香菜，扒拉了一锅疙瘩汤，喝上它两大碗。肚子里有食心不慌。还得想别的撤。对！租个房。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没想到，五爱市场租房可不容易。做买卖的人比房子都多。
　　苏晓慧两天没上行，急坏了吴虹，这天她回到了后陵堡，见到苏晓慧吓了一大跳：苏晓慧头没梳、脸没洗，萎在炕上那叫个惨哪！看得吴虹心头发酸，泪流不断。
　　苏晓慧抓住吴虹就哭开了：
　　她骂许一鸣不是个东西，她骂小崔浩是小催命鬼，她骂老天爷瞎了眼，她逮着谁骂谁，直骂得天昏地暗，唯独不骂老人。
　　苏晓慧怔怔的看着吴虹，心里的火气消了许多。感情这骂人也能消火呀！
　　吴虹说，这事交给我，我还就不信了！
　　还是吴虹联系人多，找到了一个住处。老两口子住个套间，同意腾出一间租给苏晓慧，就是房租贵点，每个月900元。
　　问题总算解决了。
　　许一鸣回家扑了个空，在吴虹老妈那，听说了苏晓慧买货的事。也听说了苏晓慧租房的事。他心里不是个滋味，但又能怎样？孩子得管，你的也好，我的也好，都得管。没钱行吗？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歌里唱的没错。这不，这个月进的货就不好卖。货卖的少，提成就少，交完房租，没剩啥钱了。愁云总是聚在穷人头顶上久久不散。没别的法子，只能省着点花。还好，园子里下来了不少菜，不用买。买点米面、油盐就能对付，穷有穷的过法。好长时间没吃肉了，她到菜市场肉摊买了几根大骨棒，晚上炖酸菜，沾沾油腥。
　　一一一
　　①打眼
　　东北话：意思是招人观看。
　　②得瑟
　　东北话：意思是显摆。
　　③没个看了
　　东北话：意思是很混乱。
　　二十四
　　苏晓慧见自己床子冷落，隔壁床子红火，心生疑惑，便跑过去探个究竟，看来看去的还真让她看出了门道。样式不行，仿制。管它真假，赚钱为上。
　　卖，她跟吴虹商量上了一批仿制名牌服装大卖了起来。
　　吴虹的床子又火了起来，小花棉袄套装穿在她俩身上别有风情，要腰显腰，要屁股显腚。歌曲绕耳不散，弄得人心头痒痒一一
　　大姑娘美那
　　个大姑娘浪
　　大姑娘走进青纱帐
　　这边的苞米它已结穗儿
　　微风轻吹起热浪
　　我东瞅瞅西望望咋
　　就不见我的郎
　　郎啊郎
　　你在哪个疙瘩藏
　　找的我是好心忙
　　大姑娘美那
　　个大姑浪
　　大姑娘走进青纱帐
　　这边的高梁正拔节
　　卡卡直响把歌唱
　　我东瞅瞅西望望咋
　　就不见我的郎
　　郎啊郎
　　你在哪个疙瘩藏
　　找的我是好心慌
　　大姑娘美的那
　　个大姑娘浪
　　大姑娘走进青纱帐
　　地南地北我都找遍
　　为啥不见我的郎
　　我东瞅瞅西望望
　　忽见情哥正把我望
　　郎呀郎你瞅你那傻样
　　真真把我气够呛
　　我东瞅瞅西望望
　　忽见情哥把我望
　　郎呀郎你瞅你那傻样
　　真真把我气够呛
　　小花棉袄套装旋风一阵，刮的五爱市场人仰马翻。女的往这儿跑，男的也往这儿拥。
　　来一套！来一套！抢开了。时间不长，货见底了。
　　这种卖法，一天下来又赚了不少。苏晓慧脸上又有亮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