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张建国就领着妻子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楼下的房产中介。那块褪色的招牌上“诚信房产“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黄晕。
　　“老板，卖房子！“张建国的大嗓门把正在打盹的中介小张吓了一跳。
　　“张叔？“小张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时间，“这么早啊？您这是......“
　　“卖房子！现在就卖！“张建国一拍桌子，溅起桌上一阵烟灰，“我要移民！“
　　小张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他上下打量着张建国，目光里满是诧异：“移民？张叔，您这是认真的？“
　　“那当然！“张建国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移民广告，像是在展示一张藏宝图，“你看看，希腊买房移民，才二十五万欧元！“
　　“希腊？“小张挠挠头，“张叔，您确定不是去美国、加拿大？“
　　“那些地方老张我去不起！“张建国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凳子发出“吱呀“一声抗议，“希腊便宜啊！房子跌得厉害，正好捡便宜！“
　　“那......您准备卖多少？“
　　“不能低于九百万！“张建国竖起食指，弯了一个勾，“我那可是上海最好的地段呀。九百万，一分都不能少!“张建国大声嚷嚷着，“这房子可是商业区，地铁口，采光好，环境好......“
　　中介小王一边记录，一边偷偷瞄了眼张建国身后的李秀芳。李秀芳站在那里，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襟的一角，眼神忧虑，那表情怎么有点像祥林嫂失去阿毛……
　　“张叔，您先别急。“小王放下笔，语气诚恳，“现在市场不太好，九百万有点难......“
　　“怎么会难？“张建国瞪大了眼睛，“隔壁老刘家的房子去年不是卖了九百五十万吗？“
　　“那是去年。“小王叹了口气，“现在行情不一样了。再说了，老刘家那套是精装修，您这套......“
　　张建国低头想了想自家门口斑驳的墙皮，和年久失修的防盗门，突然觉得有点心虚。二十年前，他还记得自己与李秀芳结婚时搬进这套房子，得意洋洋地跟李秀芳说:“等过几年，我们还清房贷后，这房子肯定能翻几倍!“那时张建国已经是三十多岁了，优秀的晚婚晚育模范。
　　“那你说多少合适？“李秀芳突然开口。
　　“嗯......“小王犹豫了一下，“现在这个位置，这个户型，差不多七百万左右......“
　　“七百万？!“张建国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这是抢劫!“
　　“老张!“李秀芳拽了拽他的袖子。
　　正争执间，茜茜背着书包赶往学校上学。看见父母站在中介门口，她愣了一下:“爸，妈，你们这是......“
　　“没什么。“张建国赶紧岔开话题，“不是要上学吗？快去吧。“
　　茜茜将信将疑地看了父母一眼，慢慢走开了。等女儿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张建国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
　　“要不......先挂上去试试?“小王打圆场，“您要价九百万，看看市场反应......“
　　“就八百五十万吧！”张建国一咬牙。
　　回到家，李秀芳忙着准备做午饭，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张建国站在厨房门口，欲言又止。
　　“老张，你真的想好了吗?“李秀芳头也不回地问。
　　“都到这份上了，还能怎么办?“张建国苦笑，“总不能看着茜茜与小虎子跟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比得那么寒酸......“
　　“可是......“李秀芳转过身，眼眶有些发红，“这是我们的家啊......“
　　张建国看着这个陪自己走过二十多年的女人，心里一阵酸楚。墙上还挂着他们的结婚照，照片已经发黄了，但李秀芳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暖。客厅的墙上还留着孩子比量身高的刻印，歪歪扭扭地记录着时光。
　　“你放心，到了希腊，我一定给你买个大房子!“张建国故作轻松地说，“听说那边的房子都带花园和游泳池，你不是一直想种点花花草草吗？“
　　“就你能耐!“李秀芳白了他一眼，但眼角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
　　几天以后，一个清早，中介小张带着一个中年女人来看房。她踩着高跟鞋，提着不知是否冒牌的LV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暴发户的气息。
　　“采光不错。“她站在窗前点点头，“就是装修要全部推倒重来。“
　　张建国听得直抽抽。这房子可是他当年省吃俭用，一点一点好不容易终于还清的房贷。虽然现在看起来老气了点，但每一块地砖，每一面墙，都凝结着他和李秀芳的心血。
　　“这个价格......“女人皱着眉，“太贵了。这个小区最近的成交价才七百多万......“
　　“那是顶层!“张建国急忙解释，“我们这是黄金楼层!“
　　“就是因为是好楼层，我才来看的。“女人笑了笑，“这样吧，八百万，再高我就不买了，您考虑考虑?“
　　张建国握紧了拳头。八百万，比预期少了五十万。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成交!“李秀芳突然说。
　　张建国转头看她，一脸茫然。李秀芳对他点点头:“够了。“
　　“那就这么定了。“女人从包里掏出一大把钞票，“定金五万，您看可以吗？“
　　等中介与女人走后，张建国坐在沙发上，摩挲着那捆钞票。小虎从房间里跑出来，一头扎进他怀里:“爸爸，我们要搬家了吗？“
　　“对啊。“张建国把儿子抱起来，“我们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蓝色的大海，有白色的房子，还有......“
　　“还有宙斯!“小虎兴奋地喊。
　　“对，还有宙斯。“张建国笑着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眼角却有些湿润。
　　夜深了，张建国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这些声音他听了二十年，再过些日子，就再也听不到了。
　　“老张，你说......“李秀芳在黑暗中轻声问，“我们真的能在那边活下去吗？“
　　“放心吧。“张建国握住妻子的手，“咱们在上海都活了这么多年，还怕那个地方？大不了从头再来!“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照亮了床头柜上全家福的相框。照片里，他们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无忧无虑。张建国看着照片，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在希腊闯出一片天!
　　一缕月光，照在那张皱巴巴的广告单上。希腊，那个遥远的国度，突然变得不那么遥不可及了。
　　“也许......“张建国喃喃自语，“真的该换个环境？“
　　李秀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睡吧，明天再想。“
　　张建国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停地盘旋着各种数字：800万、25万欧元，1欧元等于7.83人民币……
　　窗外，一轮弯月挂在天边，像极了那个欧元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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