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给狭小的卧室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张建国站在镜子前，任由李秀芳替他整理着装。藏青色的西装散发着樟脑丸的气味，袖口已经有些磨白，但被李秀芳熨得笔挺。
　　“老张，你脖子再抬高点。“李秀芳踮着脚，费力地给张建国系领带。她的手指有些粗糙，是常年操持家务留下的痕迹。阳光下，她鬓角的几丝白发特别显眼。
　　“这领带是不是有点短了？“张建国低头看着那条发旧的深蓝色领带，尾端勉强盖住衬衫最后一颗纽扣。这条领带是他们结婚前买的，当时觉得特别气派，现在看来却显得有些老气。
　　“你再说，我把你脖子拉长。“李秀芳白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这还是相亲时给你买的领带，质量好着呢！那会儿可是花了我半个月工资呢。“
　　“妈，爸爸要去相亲吗？“正在吃早饭的小虎冒出一句，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他嘴角还沾着一粒米饭，显得特别可爱。
　　“去去去。赶紧吃你的饭！“张建国哭笑不得，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
　　茜茜闷头扒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从几天前家长会后，父女俩就没说过一句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只有筷子碰撞碗盘的声音在餐桌上回响。
　　“爸爸今天是去上班吗？“小虎又问，童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张建国整理领带的手停在半空，仿佛被这个简单的问题击中了要害。李秀芳盯了一眼儿子小虎，眼神飘忽。茜茜的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对，爸爸去上班。“张建国故作轻松地说，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能要换个更好的工作呢！“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茜茜，发现女儿的睫毛微微颤动。
　　出门时，李秀芳塞给他一个保温杯：“里面是咖啡，听说面试喝咖啡提神。我特意问隔壁王嫂子要的速溶咖啡。“
　　张建国接过保温杯，心里一暖。老伴儿虽然话不多，可处处都为他着想。走到楼下，他打开杯盖闻了闻——速溶咖啡的香气混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大概是用来泡茶的杯子没洗干净。这味道让他想起工厂的休息室，那里永远弥漫着浓浓的茶味。
　　第一站：某房地产公司。
　　写字楼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张建国的身影，显得有些局促。前台小姐看他的眼神带着一丝疑惑，仿佛在说：“您走错地方了吧？“
　　“我是来应聘的。”张建国朝着前台小姐礼貌的回答道。
　　前台女生朝着走廊的尽头，指了一下。“照直走到最后一间办公室。”
　　张建国走进一间办公室，只见一名面试官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古龙香水味，习惯了厂里机油味的张建国，让他更加不自在。
　　“你叫什么名字？”
　　“张建国。”一直是傲慢清高的他，此时如同一名在班主任面前的小学生。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妈的，怎么那么没用出席？还是一个车间副主任，堂堂的副科级领导呢。”张建国心理暗暗骂了一声自己。
　　“请问您会使用Excel吗？“面试官直视着张建国的双眼问道。那双眼睛直插张建国的灵魂。
　　“一克斯儿......那个......能具体说说吗？“张建国擦了擦汗，他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那是李秀芳昨晚特意给他准备的。
　　“就是Office办公软件里的Excel表格。“面试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表格啊！“张建国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在厂里担任了好几年的车间副主任，经常做表格，横七竖八的格子嘛！生产进度表、考勤表，我都会做！“
　　面试官推了推眼镜，目光中透着几分同情：“您还是先去报个电脑班吧。现在不会电脑，等于没有双手。“
　　第二站：快递公司。
　　配送中心人来人往，年轻的快递员背着大包小包匆匆而过。张建国站在角落里，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不好意思，我们招的是25-35岁的快递员。“负责招聘的小姑娘歉意地说，“这份工作比较辛苦，需要经常搬重物......“
　　张建国下意识地看表，却发现表针停在了8:15分。这是李秀芳十多年前给他买的生日礼物，现在已经经常罢工了。他苦笑着站起来：“好嘞，那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转身时，他听见小姑娘跟同事嘀咕：“这大叔挺可怜的，都这把年纪了还出来找工作......“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想起厂里的老王，下岗后当保安，长期的熬夜，结果心脏病发作，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第三站：某高档商场。
　　水晶吊灯下，张建国显得更加局促。保安队长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发旧的西装上停留了几秒。
　　“保安就招这几个名额，刚才都招满了。“保安队长说，“要不你留个电话，下次有机会再说？“
　　张建国知道这是客套话，默默收起简历。他站在商场中庭，望着来来往往的顾客。突然，他看见曾经同事过的刘建平，挽着太太从专柜前经过，赶紧转身躲到了柱子后面。
　　“这LV新款怎么样？“刘建平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还行吧，就是太贵了，要两万多呢！“刘建平太太的声音里带着撒娇的语气。
　　“买！今天高兴，必须买！今天是你的生日，得庆祝一下。“
　　张建国摸了摸自己的西装口袋，那张皱巴巴的简历在口袋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傍晚，他无意中经过茜茜的学校。夕阳的余晖洒在校园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操场上，茜茜正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那男生穿着笔挺的校服，站姿挺拔，一看就是家教良好的样子。男生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茜茜。
　　张建国第一反应是冲上去。他想起李老师说的话，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但迈出一步后，他又停住了，默默躲在操场的梧桐树后。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这钱包是限量版的，我爸专门从香港带回来的。“男生的声音传来，“我看你上次一直在看这个牌子的杂志。“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茜茜的声音有些犹豫，但张建国听出了她内心的渴望。
　　“别人送你的东西，不能随便接受。人要活的有志气。“张建国在树后喃喃自语，忽然想起这句话好像是自己小时候常说的。那时候家里穷，每一件礼物都显得弥足珍贵。
　　夜幕降临，张建国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晚饭时，茜茜终于开口说话了：“妈，你看我这个钱包好看吗？“
　　“新买的？“李秀芳愣了一下，目光在女儿和丈夫之间游移，“多少钱啊？“
　　“我同学送给我的。“茜茜低头扒饭，声音越来越小。
　　张建国张了张嘴，却被李秀芳在桌下轻轻踢了一脚。他夹起一筷子空心菜塞进嘴里，发现这菜的味道是苦的。
　　“爸爸，“小虎仰着小脸，眼神里满是期待，“你找到新工作了吗？“
　　“快了，快了，“张建国强行吞下还没有嚼烂的空心菜，险些被噎着。“爸爸明天还要去好多地方呢！“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茜茜的钱包，心里一阵刺痛。
　　李秀芳默默给他夹了块西红柿炒蛋：“吃点好的，明天更有精神。“她的声音轻柔，就像二十年前他们刚结婚时一样。
　　张建国看着碗里的那块西红柿炒蛋，眼睛有点发酸。
　　窗外，一轮满月正从楼顶升起，圆圆的，像茜茜小时候最爱吃的糯米团子。他记得那时候，茜茜总是把自己那份分给他一半，奶声奶气地说：“爸爸辛苦了。“
　　现在的茜茜已经长大了，不再跟他分享糯米团子，也不再跟他分享心事。
　　张建国叹了口气，月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将这个家庭雕刻成一组浮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