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国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时，家长会已经开始了。他的工作服还挂着滴滴雨珠，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初三（二）班教室里满是家长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耀眼的日光灯将每个人的不同表情的脸蛋展现得淋漓尽致，有人兴奋自豪、有人忧郁沮丧。
　　他下意识地往最后一排溜，就像厂里开职工大会时总爱往后躲一样。可还没等他躲进角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就把他抓了个正着：“老张！这儿，这儿！“
　　循声望去，是住在对门的王师傅，正热情地朝他招手。那是个两年前从他们厂跳槽到外企的老邻居，最近走路都带着风。
　　张建国心里“咯噔“一下——那可是教室第二排的黄金位置，坐在那儿就跟被聚光灯照着似的。他拍了拍自己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工作服，布料已经洗得发白，袖口还有个不太明显的补丁。他尴尬地挪了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弹簧上。
　　“坐、坐、坐！“王师傅往旁边挪了挪，西装革履，连眼镜框都透着一股精致。他手中的苹果手机铮亮铮亮，屏幕上还在显示着股市的行情。张建国条件反射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那是去年在街上看到一家电信公司搞促销活动，存话费送手机时免费获得的。用了一年才知道他妈的每月的话费还不到支付额的零头，算起来比买个手机更亏。
　　教室里的空调呼呼地吹着，坐在邻居老王旁边的，是一位衣着时髦的女家长正低头发着微信，屏幕的蓝光映在她精心护理的指甲上。空气中飘着一股张建国叫不来名字的香水味道。张建国惭愧地觉得自己身上的机油味更明显了。
　　讲台上，班主任李老师开始了慷慨激昂地讲话。她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性，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装，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为了提升我们学校的形象，新学期每位同学都要统一更换新校服。这次的校服是由知名设计师设计，采用环保面料，每个学生校服的费用是一千五百元。“
　　“一千五百？！“张建国失声喊出来，那可是他这个月的全部工资啊！
　　他的一声惊叫，让教室的家长们，将目光全部聚焦到了他的身上。张建国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他缩了缩脖子，希望自己此时能是只乌龟，可以把脑袋藏进背壳里。
　　坐在他前面的一位家长扭头看了看他，目光里带着一丝异样。“现在物价涨得这么快，一千五百块算什么？听说隔壁实验中学的校服要两千呢......“
　　“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他妈的就知道讨好老师。”张建国心中暗暗骂道。
　　张建国假装低头在找东西，在包里翻来翻去，实际上是在手机上偷偷打开了网上银行。屏幕的亮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苍白。
　　余额：17350.00元。
　　这笔钱本来是打算交水电费以及伙食费，再给小虎买个书包的。现在看来，又得抠着用了。“
　　正这么想着，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最炫民族风“的铃声，那是茜茜给他设置的。整个教室瞬间爆发一阵唏嘘与斥责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另类“的铃声上。张建国一时紧张，手一抖将手机掉在了地上。
　　张建国手忙脚乱在地上拾起手机，指尖颤抖着怎么也找不到静音键。这时屏幕上显示：来电人“老婆“。他赶紧抓住手机，一时不知该藏在何处，像只老鼠过街似的冲出教室。身后传来李老师平静而不失严厉的声音：“等会儿散会后，请张茜茜的家长留一下。“
　　“完了，完了......“张建国心里打鼓，站在教室外走廊里接通电话。
　　“老张，你听我说，“李秀芳的声音透着焦急，“刚才我在茜茜房间收拾衣服，发现她口袋里藏了一张字条......“
　　“我在开会，你打什么电话？嫌家里的电话费不够高呀？这事儿等我回去再说。“张建国揉了揉太阳穴。
　　挂断电话后，张建国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墙上贴着学生的优秀作文，有一篇题目是《我的梦想》，作者赫然是茜茜。他凑近看了看，却发现字迹模糊得看不清楚，只觉得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在他面前跳广场舞。
　　十分钟后，他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一样，站在李老师办公室里。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粉笔灰气味，墙上的玻璃框里张贴着各项规章制度，玻璃镜面反射着暗淡的光。
　　“张茜茜同学学习偏科很厉害，语文、英语在班里名列前茅，但数理化成绩一塌糊涂。如果她不尽快改变，几个月后的初考就很难进入理想的高中了。对了，茜茜平日里喜欢画画，也有画画的天赋，你们可以将来让她去考美术专业。但要命的是，这孩子最近......谈恋爱了。“李老师推了推眼镜，话语里带着几分无奈。
　　“啥？！”张建国惊讶地张大着嘴巴，门牙缝里还夹着半小时前晚饭时的一片空心菜叶，“茜茜才多大啊！她还是个孩子！“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慌和愤怒。
　　“给你看个东西。“李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对折的纸条：“这是今天在课堂上截获的。“
　　张建国接过那张纸条，像是捧着一堆臭狗屎。纸条上的字迹清秀工整，明显是个男生的笔迹：“周杰伦下个月要来上海开演唱会了！票价最便宜的也要800块，我爸说只要我这次月考及格就给我买。你要不要一起去？我可以让我爸多买一张票......“
　　“这是茜茜写的？“张建国的声音有些发抖。在他的印象里，茜茜还是那个扎着羊角辫，每天缠着他讲故事的小女孩。
　　“不是，是给茜茜的。写的人是我们班的徐皓文。“李老师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几分诧异，“那孩子家里条件很好，他父亲是国盛集团的高管，零花钱一个月就有三千。“
　　张建国听到“三千“这个数字，脑子嗡的一声。这不就是他们全家一个月的伙食费吗？
　　“现在的孩子早熟......“李老师继续说着，声音却渐渐远去，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走出学校时，夜色已深。马路上的车流早已稀疏，路灯在细雨中笼着一层薄薄的光晕。站在公交站牌下，张建国看着站牌上的招聘广告发呆：“诚聘保安，月薪3000，包吃住，节假日双倍工资“。
　　一阵风吹来，广告纸的一角无力地翻折着，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张建国忽然想起自己当年读初二时，借口为了给同班的女同学送一本书，大晚上翻小区的围墙，结果把裤子挂破的糗事。看来女儿继承了自己早恋的基因哪！张建国心里暗暗念叨，不知觉地噗地一声笑了。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会儿可真傻。“他自言自语道，眼角有些发酸，“不过......“
　　公交车呼啸而来，黄色的车灯照亮了他疲惫的脸。他摸了摸口袋里那个饥饿的钱包，又想起老师递给他的那张字条。夜风中，一片树叶打着旋儿落在他的肩头。
　　“这日子......“他默默叹了口气，要不是还有足够的空气享受免费待遇，虽然时不时参杂一些过量的MP2.5，张建国真的没有决心继续生活在这个星球。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远处的高楼灯火通明，却照不亮他心中的迷茫。
　　公交车发出“嘶“的一声，停在了站台前，门缓缓打开，像是打开了一个未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