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刚开始自读时，罗月便感觉有些不对。一些孩子老是容易被别人拐走，自读变齐读。而且齐读那个味儿，总有点拿腔拿调的感觉，让他感到不适。
　　他让大家推举一个孩子来读一段，很多人都推一个叫陈钰洁的小姑娘，这小姑娘圆脸大眼，梳着两条羊角小辫，长得漂亮极了。她很自信地读：“哧！火柴燃起来了，冒出火焰来了……小女孩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个大火炉前面，火炉装着闪亮的铜脚和铜把手，烧得旺旺的，暖烘烘的，多么舒服啊！哎，这是怎么回事呢……她坐在那儿，手里只有一根烧过了的火柴梗。”
　　她的阅读套用很标准的抑扬顿挫，感情调子很高。读完，教室里鼓起掌来，显然大家都觉得她读得好。部分听课的老师也点头微笑。
　　可是，以罗月的标准来讲，她读得不好，应当说比较糟。若是他梨园班上的许倪或李卫，哪怕是随意一个成绩不那么好的孩子来读，都一定会读出自己的感悟和味道——真诚的、可被接收的理解。而陈钰洁，读出的是一种少儿主持班里的那种无个性的标准声音——模拟的感情丰沛的空壳。
　　对于此，罗月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此前他在永扶镇小和书院小学初复赛时就已经对阅读习惯有了一些不适感，只没有想到在全县公认最好的南州小学，这个问题尤为严重。
　　罗月踌躇了。如果这是日常的课堂，他一定会停下来，予以纠正和指导，和孩子们一同推衍体悟，并以此为契机把自己对于阅读本质的认知倾囊相授。可是，现在是赛课，是重要的竞技，一个环节设计有其预设的时间布局，一乱可能致百乱。
　　但他把这份踌躇掩盖得很好，全场恐怕仅晓然看穿了他。晓然似有意无意挑衅地翘起高傲的头，展示着天鹅般颀长优雅的脖颈——至少在罗月的观感里是这样。
　　于是，罗月也上头了。
　　他决定抛开一些东西，他要孩子们真正读好，还要孩子们真正进入场景，以此唤起人类基因底层对同类的同理、扶助，以及本能的爱意。
　　他吸了口气说：忘记！同学们，请暂时忘记过去朗读的方法，闭上眼睛，体悟对比如此强烈的想象与现实，脑里要有画面感，那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就像是你邻居家甜甜叫你哥哥姐姐的孩子，或者就是你血脉相连的妹妹。若可能，你，便是那个小女孩。来，先听老师读一小段，也可以跟着轻轻读——“她又擦了一根。火柴燃起来了，发出亮光来了……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摆着精致的盘子和碗，肚子里填满了苹果和梅子的烤鹅正冒着香气……这时候，火柴又灭了，她面前只有一堵又厚又冷的墙。”
　　他不但上头，而且上心。一遍遍让孩子们去体会，一遍遍让他们去尝试。让他们尝试在心灵底部找寻那么一个预留的缺口，把人性相携的光与暖释放出来。到底都是一群纯洁的小天使，他们很快剥开字面的皮肤，真正融入意境，读得越来越好，越来越真诚。
　　“第二天清晨，这个小女孩坐在墙角里，两腮通红，嘴上带着微笑。她死了，在旧年的大年夜冻死了。新年的太阳升起来了，照在她小小的尸体上。小女孩坐在那儿，手里还捏着一把烧过了的火柴梗。”
　　也还是陈钰洁，她真的把桎梏打开，一双眼睛仿佛从书面穿过，穿进那街边的屋里，默默注视这一切的发生。她读出的不再是文字，而是干净、透亮、温暖的同理和怜悯。她的眼红了，湿润了。
　　有的事，再厉害的老师也直接教不出，只能自己体悟。
　　只可惜，无论罗月如何飞速地计算简省，终因这个环节超时太多，致使整堂课的完整性有些问题，一些拓展没有实现，布局也稍显凌乱。
　　当下课铃响的当儿，罗月笑着远远向晓然抛了只有他们俩才能GET到的一个媚眼，像一只战败却不改骄傲的孔雀或公鸡。
　　此后，罗月歉然向林语果和朱玉婷等人致意，便放下一切负累，全心伴在晓然身边，像看电影一般，专致欣赏余下几节课，任由花开花落，春秋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