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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槐树下的光影在地面上摇曳,庭院里的一切都被笼罩在清冷的静谧中。昨夜庆典的痕迹尚未散去,青石地上的酒痕依稀可见,案几上摆放的老刀和铜牌更显陈旧与肃穆。那把刀的鞘边已磨损,刀柄光滑,纹路被岁月打磨得模糊不清,而刀刃虽锈迹斑斑,却依然透出隐隐的寒意。
李澄远端坐在藤椅上,目光落在刀柄上,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斑驳的纹路,仿佛在触碰过去的风雨。他低声自语:“这一把刀,护住了高祖的命,护住了李家的根,也护住了她。”
风从庭院中穿过,轻拂着槐树的枝叶,带着一丝凉意,也带着记忆的回响,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了百年前。那是一个硝烟弥漫的动荡年代,湖广大地上长毛横行,城池失守,百姓流离失所,高祖正是在那样的乱世中遇到了柳如兰,开启了一段改变家族命运的传奇。
破城的消息传来时,金陵早已被战火吞噬,昔日繁华的街巷如今成了断壁残垣。湘军连日攻城,炮火摧毁了城墙和民居,尸体堆积如山,火光映红了天际,滚滚浓烟遮住了太阳。城中的哭喊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只剩下风穿过废墟,卷起残砖碎瓦的声音。
第二日清晨,李文渊带着一支小队步入城中,奉命清剿残余的长毛势力。他的步伐轻快却谨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周围,刀鞘轻拍着腿侧,随时准备出鞘。他的身形不高,筋骨却结实有力,黝黑的皮肤仿佛沾满了乱世的尘土,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历经战火洗礼的坚毅,双目锐利而深沉,总带着审视与警惕的光芒。
穿过一片废墟时,他忽然听到瓦砾堆中传来细微的动静。他举手示意士兵停下,目光警惕,缓步靠近。绕过一堵坍塌的砖墙,他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坐在地上,靠着一根断裂的木梁,衣衫破旧,发丝凌乱,脸颊和双手沾满灰尘。然而,她的背脊却依然挺直,双手微垂,目光平静地望向眼前的军人,既没有乞求,也没有畏惧。她的眼睛如深潭般清亮,带着隐隐的倔强与冷傲,仿佛这一片废墟中的一缕梅花,不愿折服于风霜。
李文渊停住脚步,握紧刀柄的手微微松了松。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即便身处险境,目光中却没有一丝慌乱。
“你是谁?”他低声问道,声音冷而稳,透着警觉。
“柳如兰,江南柳氏。”她声音清冷,语速缓慢,“家已破,人已亡。若是问罪,便取命吧。”
她的回答让李文渊微微一怔。他仔细打量她,发现她的眉目虽因疲惫而显得清瘦,却透着一股书卷气,显然出身不凡。那一刻,他的心底升起一丝复杂的情感,既是敬佩,又是莫名的怜惜。
他低头看着她,沉默片刻后转身吩咐身旁的士兵:“给她一碗水。”
柳如兰接过士兵递来的粗陶碗,手指纤长却微微颤抖。她低头轻轻抿了一口,便将水碗放回地面,依旧直视着李文渊,目光带着一丝探询。
“你为什么还活着?”李文渊问,语气并不凌厉,更多的是疑惑。
“因为命硬,”柳如兰语气平静,眼神却闪过一丝讥讽,“因为他们还不敢动江南柳氏的血脉。”
她的冷静与尊严让李文渊深感震动。他见惯了战场上的生离死别,也见过许多崩溃哭喊的幸存者,却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女子——她的身上有一种超越了环境的骄傲,仿佛即便一切都已失去,她也不愿向命运低头。
“跟我走。”他说得简单,却掷地有声。
如兰被安置在湘军的辎重营帐中。她的身世引起了不少士兵的好奇,但她从不多言,也不显怯意。即便坐在简陋的草垫上,她的姿态依然端正,目光平静而疏离。
某个清晨,李文渊带着一壶水走进了她的营帐。她正用木炭在一片被火烧过的木板上写字。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向他,目光中没有惊讶,更多的是冷静。
李文渊的目光落在木板上,看到上面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风起”。
“风起何意?”他问,语气中带着一丝探寻。
柳如兰淡淡地回答:“风起则浪涌,浪涌则舟沉。我家已沉,再无风浪可起。”
他沉默片刻,将手中的水壶递过去,低声说道:“若舟沉,还能再造。我若做舟,你可愿随我?”
柳如兰的手顿了顿,缓缓抬起头,第一次仔细看向这个男人。他的脸上满是风霜与刀疤的印记,那双眼睛却坚定深邃,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却将水壶接了过去。
几天后,湘军撤离金陵,柳如兰随李文渊一同离开。在路上,她对他说:“我的家已散,我的命也无处可托。你若护我,我便随你。”
那一刻,李文渊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拔出腰刀,将刀刃插入地面,低声说道:“这把刀护不了天下,但护得住你。”
柳如兰看着他,没有再言语,嘴角却微微扬起了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笑意。
夕阳斜照,江水泛起粼粼波光,渔船与运粮的小船错落在水道中,桨声与江风交织成一曲低沉的乐章。船头的李文渊握着舵,目光远眺,不发一语。他的身影被落日的余晖拉得修长,却显得更加孤独。船尾,几名随从正在修整渔网,偶尔抬头看向船头的男人,眼中带着敬重与依赖。
这是李文渊带着随从离开湘军的第六天。从戎十年,他以一把刀在乱世中拼杀,斩过长毛、守过乡土,也护过自己的亲人。十年的军旅让他习惯了风餐露宿与鲜血腥风,但金陵一战后,他的心中却涌起了无尽的厌倦。
“刀枪护不了一世,命若寄托于朝廷,也不过是草芥一枚。”他说这句话时,正是辞去游击一职之日。他的语气平静却决绝,没有一丝犹豫。
他原名李胆儿,因年少时胆大心细而得此名。军中人提起他,常道:“李胆儿,敢闯贼营,死里求生。”那时,他的功绩累累,但名字却始终带着一股粗犷之气,像是他的出身,是他始终无法摆脱的草根印记。
柳如兰为此曾开玩笑:“你这名字,怕是成了草莽之名,真能护住家?”
在金陵废墟之上,柳如兰用指尖在地上写下两个字:“文渊”。她看着他,语气柔和却坚定:“我许你一个新名字,若想护住我,护住未来的家族,就该如这两字一般——文定渊深。”
他没有多言,只是将刀在地上插得更深,从此便以“李文渊”自称。他将这个新名字视为柳如兰对他的托付,也视为自己的新起点。
李文渊身边的随从不多,只有三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旧部。他们与他一样,从团练到湘军,刀尖舔血,数次死里逃生,也数次在困境中对他死心塌地。老大黄五郎,他话少沉稳,性格木讷却可靠,因常能化险为夷,被称作“黄老稳”;老幺张小槐,生性机灵,善于游泳与潜伏。他的双手细长而灵活,尤其擅长用短刀近战。因总喜欢在河边的槐树下吹口哨,得了“小槐”这个名字。老二王大牛,身材魁梧,嗓门极大,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他自称“天生力大”,可一拳打翻一头牛。富粗中有细,总是第一个冲在危险的前面,为大家挡住一切威胁。
经过数月的漂泊,李文渊和柳如兰一行人终于抵达洞庭湖。他们站在船头,湖风迎面吹来,眼前是一片芦苇荡与泥滩相间的荒地。湖水退潮时,大片淤洲裸露在阳光下,土壤湿润,散发着水汽与腥气。
“这里就是你的新根?”柳如兰轻声问,目光投向远方,那片荒洲仿佛无边无际,给人一种孤绝与苍凉的感觉。
李文渊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那里,双手撑着船舷,目光深邃。许久,他才缓缓说道:“这里虽荒,但有土、有水,便有命。只要咱们肯做,就能成家。”
黄五郎率先从船上跳下,踩在松软的泥滩上。他回头笑道:“主家在哪儿,我黄五郎就在哪儿。”
“小槐,你的命也给栽这儿了。”王大牛大笑着跳下船,脚踩泥水,双拳用力捶向胸膛,发出闷响,“从此,这就是咱的地。”
柳如兰微微一笑,缓步走下船,脚踩在湿润的泥地上,望着四周的荒芜,却仿佛看见了未来的田地与炊烟。她轻声道:“既然成家,这地方得有名字。”
“你说。”李文渊侧头看她。
“这里是你的根,也是我们一起走来的地方。”柳如兰看着远处的水天交接,目光悠远,“就叫李家垸吧。”
湖南藩司为缓解失地农民的生计,颁布了“许民围垦”的政策,鼓励百姓开垦淤洲荒地。李文渊得知此消息,立刻申请藩照,将这片荒洲正式划入名下。
围垦的第一步,是用木桩和芦苇筑堤,隔开湖水与滩地。他们砍下湖边的芦苇,用泥浆封缝,将木桩与芦苇捆成一道简陋的围墙。湖水涨潮时,围堤常常被冲毁,他们便日夜修补。一次湖水猛涨,围堤几乎全线崩溃,黄五郎与王大牛跳入水中,用身体顶住了缺口,直到同伴们完成加固,才从水中狼狈爬回岸上。
“这泥水涮了咱半条命!”王大牛咳着水大笑,拍拍身上的泥浆,“可这地保住了。”
围堤建成后,李文渊带人开始清理滩涂。芦苇和杂草根系深厚,他们用锄头一点点挖开,将杂草连根拔起,堆在一起焚烧。浓烟弥漫,焦土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柳如兰提着水桶来回穿梭,帮忙浇灭火星。
“这地方荒得很,可真下了手,总会长东西。”她抹去额头的汗,语气笃定。
第三年的秋天,洞庭湖畔的淤洲上,金黄的稻浪在微风中摇曳,阳光洒在稻田间,颗颗稻穗饱满得像随时会弯下腰。整片围垸被稻谷的金色包围,泥土里散发着丰收的清香。
田间的农人们挥舞着镰刀,稻穗成排倒下,欢声笑语不断传来。柳如兰站在垸堤上,俯瞰着这片属于他们的土地,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三年的艰苦开垦,终于换来了这一季的稻谷。一些妇人提着瓦罐,挨个给忙碌的村民送水,孩童们在田埂上跑来跑去,捡起掉落的稻穗。
远处,黄五郎扛着一捆稻谷,走在田间,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他对着身旁的人笑道:“这稻子,沉得比我儿子还重,可香多了!”
“小槐!又偷懒了,快把稻子绑好!”王大牛的粗嗓子从田另一头传来,他一边喊,一边大步迈过泥泞的田埂,脚底溅起一片泥水。张小槐却毫不在意,挽着裤腿,站在稻田中央,对着王大牛喊:“春富哥,稻子多得绑不过来了,你快来帮我!”
一时间,田间笑声四起,辛劳的气氛中透着温馨的欢快。
柳如兰用手遮住额头,目光从稻田扫到堤坝,再望向更远处的湖水。那片湖滩曾是无人问津的荒洲,而今已经成了稻浪翻滚的李家垸。她轻轻叹了口气,回头望向不远处的男人:“文渊,这片地,终于活了。”
李文渊站在堤坝上,双手叉腰,黝黑的脸庞因为阳光的映射显得更有棱角。他的目光深邃,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满足。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稻谷丰收了,但地护住了,才算是真活了。”
柳如兰听懂了他的话,微微一顿,眉头轻轻皱起。她的目光落在堤坝的另一边,远处的芦苇荡静静伫立,似乎一切都很平和,可她的心头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今晚安排人守堤,明天一早,稻子都收进仓。”李文渊转头对黄五郎说道,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知道了,主家,稻谷入了仓,咱就不怕外头的眼睛了。”黄五郎将扛着的稻束放下,转头扫了一眼远处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