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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急火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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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小南瓜孤身一人,虽不以此为荣,却也并不羡慕那些常有哭声和打闹声传出的家庭。他从酒癫子的门外经过,听见里面呜哩哇啦地吵得鬼哭狼嚎,打得稀里哗啦,有时也进去劝解一下,但更多的时候不进去。他边走边想,家务事还是少管,神鬼都理论不清呢,他又能给他们说出个什么道理来,打闹说不定是唯一的办法。他一个光棍,给人家一个家庭讲人生道理,告诉他们应该怎样团结一致,和睦相处,这听上去很像是笑话,所以他只能装作没注意。这次,杨见云在挥刀砍树,小南瓜急忙上前来阻拦。杨见云抱怨说,这棵树挡到我家门口了。小南瓜有些激动,一边阻拦着,一边说道:“树是我种的,这块地也是我家的,我种在我家地里的树,你干嘛要砍?”
  杨见云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门前一棵树百年难致富。小南瓜愤怒地说,我不管你迷信的那些,你不能砍我的树。小南瓜激动起来,扑上前来,用矮小的身体挡住了杨见云。小南瓜累得咽肠气断的也不让他再砍树。杨见云丝毫也不肯示弱,吼了起来:“你走远一点,不要来这里妨碍我砍树。你再不让开,我连你都砍了。”小南瓜说,你这么野蛮吗?哎,你砍我家的树,还有道理啦。我叫村长过来评评理。杨见云说,你叫谁来也没有用,我任你打电话给谁。小南瓜说,你这么野蛮吗?我马上打电话给村长。杨见云说,你种这棵树在这里,把我家的风水全部挡住了。这么多年来,钱又赚不到,儿子找不到女朋友。你种这棵树,搞得我背时,啥也发不了,手脚摔烂都没有用。
  小南瓜说,哎呀,村长,你看他今天踩着蛇尾巴了,火气大,呜哩哇啦地讲话冲冲哩,纯属野蛮了。他怎么这么野蛮呢?村长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后说,你们先别吵了。你在这里看,这棵树长到这么高,都挡到高压电线了,压到电线上面也不安全。小南瓜说,那我可以修理低一点啊,但是他不能砍了我的树。他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砍你的树,确实是他的不对。但是你们左邻右舍的,亲戚里道弟兄巴嘎的,也不要吵起来。他家门口出来刚好是你家的地,你不要种一棵大树挡在他家大门口。小南瓜说,那是我的地,我爱种什么就种什么,这棵果树一年都长许多果实呢。杨见云说,我管你结多少果子也好,我都要砍掉它。村长责备杨见云说,你也是,不要那么封建呀。赚不了钱,那你去工作啊。儿子没有女朋友让他去找啊。天天赖在家里,赖人家的树也是不对。小南瓜哭笑不得,直摇头说,你真是个狗改不了吃屎的货哟!还听什么风水先生说了,动不动就砍我的树,你没钱,你自己去挣了,你砍我家的树干什么?村长说,你们天天在家里懒着,怎么会有钱呢?你们去工作一天就能挣一天的钱。你两个心存芥蒂,到打肚皮官司,硬是锅里不争碗里争,天天在这里呜哩哇啦地吵的话,钱也照样赚不到。我都懒得听你们瞎闹了。
  “耕了这茬耕那茬,丘丘田里有泥鳅,泥鳅燈起好干酒,黄鳝煎起太极图,耕了上丘耕下丘,丘丘田里有岩头,叫一声牛儿你慢慢走,险些打破新罐头……”杨见云哼哼唧唧唱着阳戏调子,在酉水河里剖开鳝鱼,清洗泥鳅。有一条银色的鱼顺着流水游到了他跟前。他看到鱼的时候,鱼也发现了他,急忙一个折返游进了他拱起的手篷里。他抓住了这条鱼就有了更多下酒的菜肴。把鱼做成鲜鱼汤,鱼汤里放上一点香菜,再往里倒上一点醋,鱼汤的鲜味就更浓厚,那热腾腾的香气飘逸,飘满整个山寨。今晚又有好菜了,叫上两个兄弟过来喝两口酒。“我最近生活有点紧张。”酒过三杯后,杨见云吞吞吐吐的说道:“你这个晓得吗,田踩三道猪无糠,棉薅九遍满地霜,我已没有钱买酒了。”朋友说:“哎,我哪里有钱,我跟隔壁老王借的钱,现在还没有还呢。要不这样吧,你先给我周转一下,就几百块钱,不吃黄莲不知啥叫苦,他天天去找到我那里说三道四的。昨天晚上还过来说,哎呦,你就差那点钱啊。”“哎哟,几百块钱算个什么卵哟。”杨见云显然是喝醉了,拍桌打椅地发豪气,挣这几个辛苦钱做什么?买痛快嘛,买得痛快到就值。来来来,干杯了,碰一个。”
  山寨里的猫都争先恐后地赶来,大猫在河堤上东跑西蹿,在河边那棵老柳树上,呜哩哇啦一声一声地叫着,它们为了争夺能嗅到鲜鱼汤味的有利地形你追我赶。杨见云拿出酒壶,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一条鱼只剩下中间的鱼脊骨和两边的白刺。一壶酒喝完,那条鱼完成了它的宿命,鱼肉被他吃掉,鱼刺被猫吃掉。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乘着酒兴在树冠覆盖了多半条河流的老杨柳树下呜哩哇啦地唱阳戏。老杨柳树是看着他唱戏长大的,唱戏的嘎公嘎婆孩童时代就在它身上爬上爬下,把它的树皮磨损得光滑滑的,露出一层红红的内皮,在阳光下闪出红的绿的光。老杨柳树有一把年纪了,比嘎公还要老上几倍,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引起它的注意和兴趣。唯独听到树下呜哩哇啦地唱阳戏的高腔,它才重新觉得年轻起来,每片叶子都像竖起来的耳朵在听他们唱戏。杨见云又呜哩哇啦地唱戏了。刚放下碗筷,村民们相互搭讪,笑呵呵地赶来。河岸边挤进来一拨又一拨听戏的人,直到把河堤的坪坝挤满。
  杨见云喝醉了,吞吞吐吐说道:“兄弟啊,最近我生活有点拮据,哎,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朋友说,哎,酒癫子,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我最近没有生意做了。你要不借点给我吧。哎,我没有钱,生意都不行。行行行,我只剩下这点钱,你拿去吧。说完杨见云狠狠地喝一口酒,说道:“叫你们借点钱给我,一个一个的,整天找这些理由推脱。”
  一气之下,杨见云瘫倒在地上。
  薛二娥慌乱了,倒在旁边的草坪上满眼冒金星。她心里顿时翻江倒海,想过一走了之,但又回来了。她仍然舍不得抛弃杨见云,照样任劳任怨的照顾着他。薛二娥请来村里的郎中,郎中把过脉后说,杨见云这是酒精中毒,急火攻心,下体瘫坏了。薛二娥除了照顾杨见云,还要种庄稼,打理菜园,上坡砍柴、挑水、煮饭、喂猪。犁碰犁,耙碰耙,一层帐布挡一层风。一个家由男人和女人分挑的两副担子,完全压在她一个人的肩膀上。她把已经摇摇欲坠的家,硬生生的扛了起来。这段时间,杨见云嗜酒,瘫痪在轮椅上,日常生活都要靠薛二娥照顾。薛二娥三天两头也殴打杨见云,扇他耳刮子,在他嘴巴上,留下了许多疤痕。杨见云天天困在床上,一面听薛二娥的埋怨;一面匀手指头计算着日子,他在算究竟瘫痪了多久。
  “你个悖时砍脑壳的,没得卵用的东西,这个背万年时的,都是你自己讨得的……”薛二娥稀里哗啦骂道:“喝喝喝,长期喝酒,瘫痪了还要喝,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戒酒,依然嗜酒如命,喝酒就像是喝水一样。”这几天,她情绪越来越激动,猛地将一碗水摔到地上,又将杨见云的轮椅狠狠地扔到了一边,然后愤怒地走进卧室,气冲冲的看着卧室里的一堆酒瓶。
  杨见云对薛二娥的掌控力越来越小,他生性多疑的性格,怀疑薛二娥在外面有了野男人,就想尽各种办法来折磨薛二娥。他呜哩哇啦地骂薛二娥:“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货,你这个打野食的烂货,你这个臭婆娘,你这个骚狗娘靠卖身讨吃的烂货……”杨见云瘫痪后依然酗酒,每次喝完酒就会耍酒疯,也会殴打薛二娥。他即使坐在轮椅上,也要暴打薛二娥,也要将家里的东西砸个稀碎。薛二娥把心脏挖给他吃了,他还说是酸的。他为了让薛二娥难看,故意在客厅里拉屎,让乡亲们看笑话,有人到家里来,就说薛二娥待他不好。
  伤心欲绝的薛二娥拨通了杨秀华的电话,泣不成声。电话的那一头,杨秀华也哭成了泪人。薛二娥的哭声像刀子扎在杨秀华的心里。他也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在冬日寒冷而静穆的夜里,悲彻回荡。春天,诗人们歌颂的春天,并不是那么美好。它竟这样残忍地把梦魔般的阴影,一次接着一次地投射在一个孤立无援的女人和孩子身上。“妈妈,您和爸爸离婚吧,离开这个噩梦一般的家。”“石头寨这鬼地方是狗娘养的,任你再是一条真龙,到了这狗娘养的地方,都会把你变成一条狗婆蛇。”薛二娥骂道。酒癫子没有一宗好处,酒醉还发癫,站在山坡上骂朝天娘,回到家里打烂锅盆碗盏,一些不经用的家什,砸得稀烂。薛二娥回想起这一段时光,一直都是在酒癫子的暴行中度过的,这个狗日的酒癫子哟,动不动就对她拳打脚踢,这让她对这段婚姻产生了无限恐惧。就像杨秀华说的,鹭鸶不吃鹭鸶肉,酒癫子就不适合当父亲。
  薛二娥几次想要离开,都失败了。杨见云极拗,语稍不合,蚯蚓粗的青筋就爬到额头上,立马动起拳脚。每一次离开,都会换来杨见云一顿狠狠的殴打。从那以后,薛二娥就一直想要和他离婚。山寨家族观念和习俗的影响,二嘎公二嘎婆人又好,薛二娥也舍不得离开家人们,她也有些犹豫不决,迟迟下不了决心,就这样,薛二娥在这场婚姻中煎熬着。
  杨见云瘫痪后,薛二娥背负着整个家庭的重担,从此她披星戴月地种地、拉犁、养猪、养鸡,挑起沉重的生活重担。她自己打农药,几十斤重的喷壶,重重地压在她的肩上。几天下来,背带和肩膀上的肉粘在一起,钻心地疼。农药必须大晴天喷,顶着烈日,心里苦热苦热的。她硬是过了几年的苦巴日子,这让她看不到一丁点希望。杨秀华哭着对薛二娥说道:“妈妈我特别的体谅你的难处,我有一个酒癫子父亲,我很烦恼,我父亲是个酒鬼,一喝酒就惹事,喝了酒就打架,不是断腿,就是断手,这个家有救吗?”
  “我回了家你怎么着,你天天就喝醉了,你有一天是醒着的吗?永远是一身酒气,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酒喝,喝醉了生事,不是在外面惹是生非,就是在家打老婆骂孩子。家里家外的活计都是妈妈一个人在做,从早到晚她像陀螺一样无休止的转动。我爸是一个酒癫子,喝醉了就在自家房屋下的牛圈里睡着了,苍蝇蚊子爬满了他的鼻子,我脸都没地儿放。”杨秀华万般委屈地哭着对杨见云说。“我也想让这个家有家的味道。妈妈你最好是离开这个噩梦一般的家,让酒癫子自己在家孤独终老吧。”杨秀华哭泣着。
  杨见云听到儿子的话后,忍不住也哭了起来,央求着薛二娥不要离开。杨见云怅惘、乞求的目光居然投向杨秀华,就好像杨秀华可以做主一样。从这一刻,他一言不发,发呆,又有点发怵,像吠错了人后的一条狗。他比谁都明白,如果薛二娥一走了之,他自己只能自生自灭。
  想了又想,默了又默,前三后四想不通。团鱼背上着牛踩,忍在心中一团血。薛二娥站起来想要离开。“我求你,别走,我求你。”杨见云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桐子遭打只为油,长工遭罪只为穷,穷就穷在土地上,想打麻雀无岩头。”
  “妈妈呀,害了我。是谁定出恶规矩,吃人不把骨头吐!”薛二娥面对杨见云的惨状,终究还是心软了,走到杨见云身旁将他抱了起来。
  杨见云说:“我的小姐姐啊,你记得我了,你帮帮我,求你救我了。”
  “我娘养女不择家。妈妈呀,害了我。千家万家都不嫁,偏偏嫁个酒癫子……”薛二娥在门外哭得撕心裂肺。她继续呜哩哇啦地哭道:“三把锄头一回柴,黑风雹雨落下来,说我冤女路头挨,管你闺女来不来。想在岩阡里头躲,又怕岩山垮;想在树根底下躲,又怕树翻根;心想在阶阳上躲,又怕虎皮板子落一身……”薛二娥半夜才进屋,烧起火、点起灯,泥巴裹脚粘一身。虽然杨见云此时一遍又一遍的认错,但每次事过不久他又会继续发疯,薛二娥面对这样的生活,实在是一种煎熬。
  就在这谈话间,杨见云心情不好,酒瘾又上来了,他刚刚还在认错,承诺要悔过自新,此刻他却转动轮椅回到屋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喝了起来。“做事要稳、改错要狠、买菜要用竹篮子、走路要奔好日子。”二嘎婆骂咧着杨见云。二嘎公和小南瓜几个家人也都赶了过来,一起劝说薛二娥不要离开。“相好相到老,石板好种稻。两好阁一好,双双活到老。”二嘎公也劝说道:“人这一辈子就算是天大的困难,天大的痛苦,挺一挺,熬一熬就过去了。杨见云已经知道错了,你再给他一次机会。”薛二娥在家人们的劝说下,又一次陷入了两难的地步。
  2
  薛二娥端着一碗番茄鸡蛋面糊汤,来到杨见云的床前。杨见云躺在床上,目光游离,他因酒精中毒,脊髓坏死瘫痪,生活不能自理。薛二娥弯腰把他扶起来,靠上枕头,将勺子里的糊汤,娴熟地喂进杨见云嘴里,然后用餐巾纸擦了擦他的嘴角。一间狭小的房间,是俩人的卧室。屋里,杨见云的床靠窗,一侧安装了医用护栏,防止翻落;薛二娥的简易木板床靠右,两张床仅一步之遥,中间用两只板凳拼接的简陋置物台隔开。薛二娥用手按按新买的席梦思,席梦思的弹簧松塌得厉害,咯吱咯吱,里面像藏着一窝小老鼠。杨秀华呵呵一笑,渡船过河划得来,食得咸鱼抵得渴。他点燃烟,咬在嘴角,歪起半边脸清洗开水壶。杨见云蜷缩在床上,脑袋轻轻一摇,床也跟着荡漾,像躺在船上。杨秀华看到手机里蹦出一条短消息,话从烟雾里钻出来。薛二娥一边抱怨着,一边细心照顾着杨见云。有了褥疮,用痱子粉搽。杨见云的大小便都在床上,薛二娥随时给他洗换。薛二娥正在为瘫痪在床的杨见云翻身,将杨见云半抱,让另一端的杨秀华为他擦拭身子,然后脱掉脏衣服,换上干净衣服。每天早晨起床后,薛二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杨见云的病情,随后就开始喂药。薛二娥每天都要给杨见云端屎端尿、翻身、按摩,给他喂饭。有时候,杨见云吃着饭就睡着了,她就晃着、喊着,喊醒再喂;有时,正在喂饭,杨见云食道受阻,突然就会把饭喷出,被褥上和薛二娥的衣服上,被喷得到处都是饭菜。
  有人对薛二娥说,你老公都成这个样子了,还伺候他干啥?薛二娥说,他是我的老公,我不能看着他不管。杨见云爱听阳戏,薛二娥就呜哩哇啦地唱几段阳戏给他听。听到动情处,杨见云就瞪大双眼,神情专注,有的时候他也会掉泪。这让薛二娥看到了希望,她相信,杨见云一定能重新站起来。
  四月的天,暑气渐显。伺候完杨见云,薛二娥再扒拉几口午饭,把杨见云抱到门外的木板推车上时,已是满头大汗。杨秀华熟练地拉着木板车,向古城走去,开始卖油香粑粑营生。带着杨见云出摊,薛二娥站在摊位前,一边忙着油炸油香粑粑,一边与顾客搭话。来买油香粑粑的人很多,不光是她的价格便宜,而且油香粑粑的馅,也比别人多了一个肉圆。一来二去,薛二娥炸的油香粑粑,在古城销得越来越好。每过一会儿,薛二娥都要朝木板车望一望。她在木板车前挡盖了一块厚纸板,让杨见云在车上躺着舒服点。杨见云坐不稳,不盯着,什么时候倒下去都不知道。薛二娥听见他发出一阵轻微的声音,杨见云已歪倒滑落,头已经触到木板格子。她赶紧一把扶起杨见云。每天卖油香粑粑虽说能有些收入,但这份苦真不好受。薛二娥每天站在油锅边,扬起两只手臂,手臂上一道道暗红色疤痕,这些都是被沸腾喷溅的茶油高温烫伤的。
  杨见云瘦弱干瘪得像一只小白兔。他病恹恹的拉稀个不停。他们用了很多种药也治不好。这种病会出现幻觉,整夜整夜睡不着,全靠药物控制。薛二娥带着杨见云四处求医问药,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薛二娥和杨秀华遍访附近的老中医,请他们上门给杨见云开药方。为了省钱,她们尝试着自己上山采药。天刚下过雨,薛二娥拿起镢头就上山了。她在山上找了很久也没找齐药方中的草药。正当她垂头丧气准备回家时,猛然看见半山腰一棵棠栗树根部有棵植物,正是她要找的草药。她不顾一切地爬上去,当一镢头下去时,脚底一滑连人带镢头一起滚了下去,幸亏被一丛荆条绊住才幸免于难。
  前些年,杨见云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为了缓解拮据的生活,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改善贫瘠的家境。他心中有一个朴实的念想,只有读书才能改变贫穷,别让杨秀华像自己一样过得如此艰难。面对家庭的窘境,杨见云利用农闲时间干起了做豆腐的生计,在忙完田地里的活计后,就开始制作豆腐。薛二娥总是在一旁帮衬着浸泡黄豆,捣碎碾抹,磨豆滤浆,煮浆点浆……用汗水和疲惫完成一道又一道工序,当所有工序完成后,已是凌晨。次日天刚蒙蒙亮,杨见云就挑上豆腐或豆花,步行一个小时,到芙蓉镇上吆喝售卖。
  早晨,杨秀华在甜美的睡梦中就听见妈妈在喊他起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坐起来,和爸爸出门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天空中没来得及落下的星星还眨着眼睛。杨秀华提着菜篓,在菜篓里放上几个碗和几把勺子,用来盛豆腐脑,屁颠屁颠地跟着杨见云,做些小零活的事。吃早点之前是售卖豆腐的黄金时段,有的人会买去当早点,有的人会买去当早饭菜。大部分都是熟客,生意还不错,几个小时就会销售一空。这种父与子的组合,带有一定画面感,往往是消费人群喜欢的情景。要把豆腐摆放在有阳光照射的地方,这样能让豆腐看起来更加新鲜,还要摆放得整齐、美观,以便吸引更多的人来买。等摆完货,已现黎明的曙光。这时集市上就有许多人了。市场管理人员和商贩争吵不休。喜欢讲价的嘎公嘎婆在逛集市,买生活用品。还有和杨秀华差不多大的小朋友,陪着大人或在周边闲逛。清晨的阳光照在人们脸上泛起了光晕,集市上回荡着不绝于耳的叫卖声。“买新鲜鱼啦,新鲜的大鲫鱼!”“热乎的油粑粑,热乎的豆浆!”“婉儿糕……”这些呜哩哇啦地叫卖声中,也有爸爸用喇叭录了的音:“豆腐便宜啦,两块五一斤!”闻着空气里特有的炊烟味,爸爸称重卖货,杨秀华收钱记账,忙得不可开交。不时还会有人讲价,也有人要求他们赠送一坨豆腐。
  出门的时候,妈妈给杨秀华穿上了厚衣服,在集市上站得时间长了还是很冷。他的脚冻得发麻生痛,拿钱的手也冻僵了。爸爸见他太冷了,给他买了一个油炸得热乎的粑粑。身体才暖和了一些。杨秀华问爸爸:“你每天赶集也吃这个吗?”爸爸说:“孩子,这个是要钱的,爸爸都是不吃的,回家连着午饭一起吃。”豆腐卖得差不多了,这时候也要散集了。起早贪黑辛勤劳作中,时时荡漾着幸福的涟漪。杨见云满是老茧的手就像一根硬实的拐杖,给了杨秀华足够的勇气和力量。特殊的经历和情怀,豆腐也是杨秀华最钟爱的菜肴。杨秀华常常会回想起那段难以忘却的时光。烹饪和享用豆腐更像是让心灵开启一段回忆的旅程,更像是品味豆腐柔弱中的力道,品尝辛勤付出之后的甜美。
  杨见云瘫痪后,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薛二娥每天变着花样为他做软和适口、易消化的饭菜,然后一口一口地喂给杨见云吃。薛二娥尽其所能,只要杨见云想吃的东西,她都想尽一切办法买来让他吃。她还给杨见云做了许多尿片子。为了防止瘫痪的肌肉萎缩,她每天坚持为杨见云按摩。在她的细心照看下,杨见云卧床两年来,身上从未生过褥疮,没有睡过尿湿的床铺。感受到温暖的杨见云,在房舍里很安定,像一只被收容的流浪猫。一年四季,更换下来的大小便尿片子,薛二娥只有拿到河里去洗,每天如此。杨见云发现薛二娥的右手骨骼粗大,都变形了。杨见云关心地问:“那是冬天在刺骨的河水里洗衣服造成的吧。”“嗯”薛二娥轻轻哼了一声,倒有点不好意思地唱起哭嫁歌来。“高山顶上一垅瓜,同根分盘是一家;天上落雨瓦沟流,我得浮财你莫愁,头闷脑热你要问,有大三小事我后跟……”
  这些年,总有朋友邀杨秀华去杭州驻唱。他开始还怦然心动,但一想到父亲的病情,就打了退堂鼓。难得父亲清醒时,用只有杨秀华能听懂的含糊话语,呜哩哇啦地跟他说:“找个老婆,不然我没了,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怎么办?”再苦再难,杨秀华未曾掉过眼泪,但每每听到父亲这么说,他就想哭。父子连心,做父亲的都希望儿子有个家。早些年也曾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但是女孩看到他父亲的情况后,都黯然离开。几番经历,杨秀华把婚姻看淡了。
  杨见云身心的创伤很大,心理不稳定,有时对薛二娥的态度非常差,动不动就发火。每次看到薛二娥给他擦洗身子弄得满头大汗,心里又很感动。杨见云说:“这么辛苦地照顾我,你是咋想的?”薛二娥笑笑,呜哩哇啦地唱一首哭嫁歌回答他:“大河涨水小河浑,我今无福怨青天;一怨青天太阳偏,把我冤屈一平身……”薛二娥的照顾,几年如一日。杨见云需要营养补充身体,薛二娥去市场买鸽子炖汤给他喝。热腾腾的汤炖好后端去,不见他动口,薛二娥只好走开了。第二天杨见云喝了几口汤,后来全都吃了。薛二娥见了很高兴,只要他肯吃,她就给他做。甲鱼汤、乌骨鸡汤、排骨汤,薛二娥换着花样给杨见云做好吃的,补充营养。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是个没用的苦命人,沙地里拔萝卜,来他个干净利索的,还不如就这样死了的好。像山一样巍然的杨见云开始对薛二娥刮目相看,他觉得自己与很多山寨的男人一样喝酒太多了。少了凌云壮志,买了一生一世的醉,喝坏了自己的身体。惭愧啊,负了这一片好山好水。
  3
  因为疫情管控,杨秀珠只能待在家里,无聊时就看直播带货。她被直播平台吸引,萌生当主播的心思。她拍了作品,害怕别人笑话,如鲠在喉。她试着发布一些自编自导的有趣段子,播放量最高的时候有几万人气。有个粉丝留言说:“我心情郁闷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你的作品,瞬间就开心了。”看到留言,杨秀珠挺高兴,别人的认可让她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有价值。她作品能被更多的人夸赞,她很有成就感,当主播的意愿越发强烈。她不懂具体操作,担心自己受到奚落,作品被嘲讽,迟迟未敢付出行动。第一次站在镜头前紧张到不停地发抖,手心全是汗。纵然有诸多紧张和不适,通过真诚的态度和耐心的讲解,她获得了观众的信任。现在她自信了很多,喉咙里的鲠吐出来了,就像是一个久病卧床的人突然康复,来到了阳光下神清气爽,人一下子精神了。凭借着一份专注、用心和珍惜,在多个情境转换中,杨秀珠对自我身份以及自我价值进行着不断的想象与改变,方寸屏幕之间便是她一个人的舞台。
  杨秀珠干才艺主播这个事儿,实在是太过于一反常理的稀奇和抽象。这就相当于在石头寨主流观念的边缘蹦迪。村民都不认可她这条野路,她直播的时候,经常能遇到热心肠劝她从良去找正经工作,想顺嘴拯救一下这个失足村姑。杨秀珠不仅没听劝,而且直播越干越神清气爽,思想也是越解越放。她一直在探索适合自己的娱乐主播道路。总算是在这条不寻常的野路上又走了不少弯路。村民心目中的杨秀珠不应该是这样耳朵里反差感最炸裂的奇葩,总有路过的新鲜游客怎么都不相信。你赶紧把那个长衫穿上,倒是像个红薯皮一样啃扒皮了又嫌烫。红薯皮穿上了脱了都不对。人示弱的时候容易被千夫所指。哪天混出头了,你就是厕所里面的卷纸没有品味。
  杨秀珠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继续快乐直播,谈谈笑,我快乐,别人也能快乐。做主播难免遇到非议和奚落。也怕杨见花看见了骂她。杨见花看了她的作品之后,觉得她拍得不错,还给她点赞。杨见花的支持让她的心里宽慰许多。“如果我能为山寨的村民做点事,那是咱的荣誉,是不管到啥时候都能说出去的骄傲。”杨秀珠在灯光、陈列、装潢及摄像头形成的直播间情境中,自信且热情地和带着不同口音,有着不同职业的粉丝们聊生活,聊梦想。不论有多忙碌,每天都坚持开直播,她期待成为网红村播。
  劳累了一天,杨秀珠身心疲惫,无精打采地开启了直播间。一些游客闪进闪出,很少有大哥说话。第一次直播收获了大量点赞,众多粉丝,杨秀珠很高兴,还真有点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感觉。第二次直播的时候直接就掉粉了,仅剩几个人在线,她又很难受。反反复复的心态让她快要崩溃了。做才艺主播以来,杨秀珠尝试过许多农村大舞台,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一个人演出硬是整出来二十个节目单。破铜烂铁叮当响,就怕把家人吵抑郁。工地也能派上用场,霹雳翠花的农村大舞台可不是盖的。聊天,唱歌,跳名曲擦玻璃……
  “挑起豆腐四乡转,浑身累得软绵绵,从早到晚嗓喊破,卖完才得吊把钱,哪有赌钱发家快……”杨秀珠拉大筒琴伴奏,在直播间唱起了湘西阳戏《桃花装疯》的调子,一时间直播间里热闹起来。网友芳芳刷弹幕说:唱得好,几十年没看过阳戏哒,原汁原味、正宗地道的湘西阳戏就是好听,杨秀珠唱功了得,字正腔圆,吐字清晰,听起来好过瘾,值得点一万个赞。听着杨秀珠唱阳戏又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年月。杨家班到处串乡演阳戏,大家都凑钱搭台接请。看完阳戏回去后,我们几姊妹披床毯子学甩水袖。网友西哈丁说:“金线吊葫芦”的唱腔逮得好。土家人山歌唱完,必须用小嗓打一声吆喝,这吆喝声吼得悠扬婉转,激越高亢,而且男女不分腔。流水似的板式变化,前面是人的声音,后面是鬼的声音,这是土家人把大山号子融进戏剧的新奇古怪的唱法。这种唱法是从土家人的民歌风味衍化而来。这种真假嗓的巧妙结合和运用极具音韵的穿透力,既体现了土家人粗犷豪放的性格,又展示了阳戏唱腔的风格韵味,为中国戏剧之一绝。土家男女老少都能哼唱几句,外地人却很难模仿,很难唱出这种独特的风韵。杨秀珠一副好嗓子,听起来上瘾。正调部分的唱腔,她用真假嗓结合演唱,尾腔突然翻高八度,风味特点就在窄音上。今天刷到了杨秀珠的视频,听着很有韵味,我就喜欢上阳戏,情不自禁点了赞。网友红桃说:湘西阳戏的大筒琴伴奏是我的最爱。杨秀珠拉得快慢均匀。女音拉外线,男音拉内线,这板口儿好得挡不到,最后的弯转音唱的好纯正,有种回味的感觉。旺哥在评论区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真心喜欢阳戏,为了看阳戏,人们打着火把,高一脚低一脚走几十里的山路,跑几个村赶着看阳戏。半夜回来经常就睡着哒,几乎每晚都是嘎婆背回家。不可磨灭的儿时回忆,那时一到暑假,阳戏剧团就到我们乡里来演出,几卡车人和道具村民特喜欢看。请问,现在在哪儿还能看着阳戏?如此原汁原味,如此表演功底的湘西阳戏很难看到了。我想看,有没有专门的剧场?秀珠直播间里网友的留言刷屏,呜哩哇啦的各种评论非常热烈。杨秀珠的情绪稳定得跟海豚似的,面对外部的评价简直是安装了键盘侠屏蔽器。杨秀珠会点才艺,喜欢聊天,喜欢这种自由不受拘束的氛围。她拨开了一团迷雾,趟过了一关困顿,心情又踏实了几分。
  网友“尹总来了”在直播间里人傻钱多、行为鲁莽,一冲动就缺心眼似的刷礼物。他在直播间里赢得了个“半吊子”的诨名。大家说,想走?开什么玩笑,那哪行呢?这要是再迟来一会儿,他娘的一定早就飞走了。主播们一齐上去把半吊子团团围住。包围圈越来越小,她们用滚热的开水一样的话语一遍一遍地烫他,把他的翅膀烫出一个又一个窟窿,让他迅速坏掉,永远无法再旋转起飞。主播们及时地站出来,用她们饱满松软的,有的像巨大的馒头,有的像装海绵的口袋一样的前胸狠狠地撞他,撞得他晕头转向,很长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他经常肿着一张脸,问别人,我这是在哪儿?主播们就说,哪儿也不在,就在直播间里。他就想,主播们哪,永远也都是他妈的一些陌生人,即使和她们混得再熟,天天见面,时刻在一起也没用,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无论自以为多熟悉的,到了该陌生的时候照样陌生。那么多流光溢彩,又红又黑的夜晚,那么多真刀真枪几乎接近于生死与共的时刻,难道都是一些一醒来就从来不曾有过的梦?后来他多少明白了一些,她们并非专门针对他或者谁,她们只是习惯于感时而发,就连自身何时干涸,何时荡漾也总是说不清,摸不准,似乎那一切都不由她们控制和把握,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别人又怎么能知道。
  半吊子闪进来呜哩哇啦地说道:“在这互联网上面,我才敢跟你讲这么多话,我很紧张,脸都发红,心跳都加快了。你家的条件好像不好啊,房子是建在山上面的,还是在山下面呢?”杨秀珠说,我家在山上面,山上面空气好,风景优美。半吊子问,你有没有成家,有没有男朋友?杨秀珠说,你们都是开玩笑的,上一次你们跟我妈妈说,要来做上门女婿,这么久了都没有人来。你们可以来这边玩一下,不要来做上门女婿。杨秀珠继续说,村长都说不要让我们出山了,我们在大山里面,争取能把男孩子接过来,跟我们过日子就行了,不要嫁到外面去。不然我们老祖宗开垦出来的土地都荒废了。但是,我不太听村长的话。我就是喜欢跟大山外面的人交朋友。半吊子说,你是不是眼光特别高,看不上我?你不要再挑了,你再挑就人老珠黄了。你看直播间差不多二千多人,有几个人喜欢你吧?杨秀珠说,你在这里使猴子捉蛇寻开心。我开播就是想交朋友,聊聊天,我想认识更多的家人。半吊子说,你怎么这个样子嘛,叫花子讨腊肉,他不支持的绝对是对你有想法的。杨秀珠说,我直播间里的家人都大气,小星星也送得起,送棒棒糖也都挺大方。半吊子说,你是芒冬的鸟儿,得一线小米就胀痴了。你不要这么单纯嘛,倒找嘎婆四两姜划不来。他们最多就是送个气球,送个墨镜,我能给你送嘉年华,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呢?杨秀珠说,那你能点个华字,你能点一个吗?半吊子说,我给你点个华字,你给我一个管理好不好,谁再不听我的话,我就将他踢出直播间去。杨秀珠说,天不言自高,地不夸己厚。你不要这么小瞧人,直播间的家人都有实力,他们只是比较低调。半吊子说,有什么实力啊,顶多就能点一个跑车。杨秀珠说,你不要小看人,青蛙跳到秤盘上,不知自己有几两肉。还到这里火烧芭茅不死心。嘴巴像水瓢,鼻孔像灶孔,眼睛像灯笼,满脸都是毛,叽叽卡卡笑,身上捆的芭蕉叶,头上戴的芭茅草,舞脚舞手、喊喊叫叫,怪模怪样的太不像样子了。
  半吊子说,我给你点个嘉年华,你就马上关掉直播吧。杨秀珠说,我开播又不是为你一个人开的,我是为我直播间的家人们开的,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呀?半吊子说,真心为你好的,肯定会叫你关直播,直播很辛苦,没有几个能成功的,毕竟你开播没多久,好多人两三个月都收不到一个嘉年华。我今天就能给你送一个,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呢?杨秀珠说,抬头谷子空壳壳,埋头谷子起坨坨;选种选饱米,选人不选表面货。半吊子说,我告诉你,我走了,直播间所有人,他们没有一个人会支持你,他们绝对不会给你点赞,绝对不会给你飘星星。杨秀珠说,他们不会走的,他们更不会伤人。背鼓进庙门,你讨打。直播间之所以一团糟,就是因为你们做事都是半吊子,必须得用锤子在钉子上狠狠敲一记,才能彻底。水大漫不过船,手大遮不住天。我不相信你半吊子的鬼话,挂了你又怎么了呀?我就把你挂了。杨秀珠便真的把半吊子挂了。
  你不要做直播了吧,有些朋友质疑杨秀珠,你不觉得做直播丢人吗?自己站着挣钱,凭自己的劳动能力挣钱,这丢人吗?我不丢人啊,这有什么丢人的。有时候杨秀珠也觉得自己做直播,确实是很丢人的,她怕自己话术说不好,会被人嘲笑,害怕自己在直播间哭,会丢脸。她在直播间哭过,也被人笑过,丢脸吧,好像真的很丢脸。杨秀珠困惑时就问杨见花:“妈妈,我觉得自己好丢人,我不想再去直播了,不想再去坚持了。”杨见花说:“一遇到难题,就打退堂鼓,蜡烛不点不亮,油灯不拨不明,脑筋不开发就不灵。瓦罐不离井口破,主播难免镜前哭。你得多动脑筋好好思考啊!站着挣钱不丢人,你靠自己的本事挣钱,这有什么丢人的。你不挣钱,到时候你养不活自己,谁会养你吗?你把面子放下了去挣钱,这叫成熟,有一天你用自己的实力再把这个面子挣回来,那叫成功。挣钱丢人吗?不丢人,真正丢人的是在那个时候,黛帕要上学,妈妈没有钱,拿不出学费来,那才叫丢人。站着挣钱不丢人,不要这么浮夸,吃饱饭才有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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