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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上波涛澎湃的时候,海底依然很宁静。最大的风浪,也只能影响海面以下几十米深。阳光很难射进深海,水越深光线越暗,五百米以下就全黑了。”
——部编本三年级下册语文第23课《海底世界》
无声无光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那是最黑暗的地方。
晴朗的天空倏而下起了大雨,似要冲刷干净这些年来所有的不堪与委屈。
南希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被送往了姑父曹成家。
她还记得那天,爸爸在机场将她丢下的那一天。
她看着夜空中飞过的飞机,飞机的尾灯闪啊闪,像一颗正在远去的星星。
姑父曹成为人师表,戴着一副斯文眼镜,平日里夹着本书,在浦口小学教授语文。
为了方便,南希在曹成授课的学校开始就读一年级,浦口小学的教师公寓还在修建,绝大部分老师都选择住校外。曹成一家三口加上南希,是仅有的选择继续住校内的家庭,学校操场旁边有一大片的荒地,被改造成菜园,菜园和教学楼之间的一小排两户的平房,住着曹成一家。
曹成爱喝酒,可身为教师,学校规定不允许酗酒,对此,他很是烦闷。要不是编制教师还算是个体面的工作,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凭他的能力,在外面肯定也能混出个名堂,而不是在这里过着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拿着要死不活的死工资。他时常这样想,但却从来不敢真的跑路。这样矛盾的心态与现实的选择,更让他想要借酒浇愁。
平日里憋坏了,只能周末晚上灌个痛快。酒一杯杯的灌下去,与此同时灌下去的还有满腔的愤懑与怨气。“人生有酒须当醉。”“且饮一杯酒,解千愁万恨。”这些诗词,成了他酗酒的完美借口,直到喝得酩酊大醉满身酒气地摇晃回家,又开始大撒酒疯。
一个人最大的无能,就是将自己的无能发泄在他人身上。
表哥曹岳洋单独住在隔壁户,为了一个人清净学习。姑妈南小芳在超市码货还未下班。家里只有独自看书的南希。
小小的南希无处躲藏,面对扬脸而来的巴掌,她下意识地抱住脑袋,最后任凭拳头如雨点般下落。
脸不能打,小孩子皮嫩,留下巴掌印,明天学校老师该怎么看我。曹成为自己的自作聪明洋洋得意。
“啊—”地一声惊叫,拳头一拳又一拳地砸中她的脑袋、后背,她疼到喊出声来。
“你爹妈也不要你了,在我家有吃有喝的供着,打你几下嚷个什么劲儿。”
即便喝的醉醺醺,教学语文的曹成,还是文思清晰地说出了这么个理儿。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般,刚刚还忍受不了疼痛的南希瞬间安静了,死死地咬住嘴唇,嘴角的血迹洇在雪白的皮肤上。她或许也有些自知理亏似的默认了姑父说的歪理,但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她的父母每年会给曹成日常吃穿用度的抚养费。
兴许是打到手疼了,曹成干脆甩落脚上的麻绳编织的拖鞋,一把抓起其中一只朝着南希的后背甩了下去。粗糙的麻绳炸裂成毛糙刺须,在她的皮肤上划下一道道细小的血痕,她瘦小的身子因为害怕,又因为疼痛抖动成筛糠。
夜晚她躺在床上,伤口肿痛,她无比地想念爸爸妈妈,幻想着他们会突然出现把她接走。在这一遍遍的幻想中,她做了一个还算甜美的梦,即便眼角还挂着泪痕。
“希希,不要害怕,有哥哥陪着你。”半梦半醒间,似乎有温柔如摇篮曲的呼唤。
再后来的日子里,随手扬起的厚重书本,带有一排圆孔的铁板戒尺,靠墙摆放的实木拖把棍,甚至饭桌上的竹木筷子,都成为了随时随地的最便捷的行刑工具。
在这六年里,她唯一一次看见曹成打曹岳洋。
曹成的怒斥声响如雷鸣,曹岳洋干巴巴的身子杵在那奋力争执,吵的是什么,又因为什么吵,她全然不知,又或者她的关注点并不在其上。她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偷看着,内心满是害怕又隐隐期待,直到看见曹成像往常踹她一样,愤怒地抬起了右腿,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可以互诉苦衷的同类。
可最后,那条一向强劲矫健的右腿却只是声势浩大地轻轻踹了下去,那一脚轻飘飘地落在曹岳洋身上,曹岳洋连一个踉跄也没有,甚至身子都没有晃动,就像一片树叶落在了湖面涤荡不起波纹;那一脚却重重地踩在了她的心上,敏感的人破碎的时候,心就如同枯叶爆裂成无数碎片。
原来,再无理取闹的人,面对自己的孩子,也舍不得下去手。
可你们怎么忍心丢下我。
南希总是披散浅金色的长发,固执且执拗的从不愿扎起。
“其实,你扎起马尾的样子很灵动好看。”杰森曾经用双手束起她瀑布般的长发,清丽娇小的白皙脸蛋展露在阳光下,连夏日的阳光都失了几分耀眼。
她微微地笑着,不再说什么,拨开他温热的双手,固执地转过脑袋。
曹成家的外屋的墙壁上内嵌了一排书架,摆着少得可怜的三四本书,有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还有没留意过编著者的《孙子兵法》,还有一本口袋大小的封面漆黑的《圣经》。
一次,曹成抓住她的脑袋往墙壁撞去,一阵剧痛,头顶结结实实地磕到了书架的一角。
她的脑袋发懵,像是有无数鞭炮在头皮炸裂,眼前无数蓝色的星星争先恐后的旋转,昏黄色的灯泡也在旋转、旋转。
晕倒之前,她只记得眼前一闪而过的,那本漆黑封面上的钉在十字架的人。
自那以后,她的头顶前侧就少了一块头发。为了不让那块指甲盖大小的雪白的头皮突兀地显现,步入大学后的第一件事,她就去染了浅金色的发色,最为接近皮肤的颜色。
而现在,她开始固执地穿着卫衣,无论秋冬,与春夏。
记忆里曹成也有过模样温和的时候。
那一天曹成教的语文公开课被区里来的领导们评为了优秀模范示例课,曹成兴冲冲地从校门口买了一袋鸭脖、卤菜回来,一进门就朝着里屋喊,“小芳,今天别做饭啦。”南希从未见过这样温和又欢乐的姑父。
聊到尽兴,曹成说我们一起去院子里吃吧,在门口摆上桌子,桌上摆着一盘鸭脖、卤菜、一叠花生米、一小碗凉拌黄瓜丝,拉着南小芳、曹岳洋、南希一起坐下。从古今天文,到中外奇闻,侃侃而谈,南希才知道,原来姑父这么博学多识。
那一刻,她觉得,姑父也有可爱的一面,要是能少喝些酒,应该也是个不错的人。
就像月亮的两面,人都会有可爱和不可爱的一面。
直到南希上了寄宿制中学,曹成一家也从郊区搬到靠近市中心。
活在恐惧中的暗无天日的日子最终过去了,关于这些,就像是彼此间心照不宣的默契,绝口不提。
似乎人长大了,就该主动忘却不美好的回忆,当作宽恕的代价。
南希抬起头,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升薄暮,远方的天空染成酱紫色,你看它像不像一块新鲜的淤青。
“在这一片黑暗的深海里,却有许多光点像闪烁的星星,那是有发光器官的深海鱼在游动。”——部编本三年级下册语文第23课《海底世界》
如果周遭一片漆黑没有光亮,就让自身成为黑暗里行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