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齿轮无声地倒转，将日子推回2022年的夏末。
　　“大家好，我回来了。”
　　九月的开学日的夜晚，NJ市的东湖大学的学科楼B407力学实验室里，画满公式的黑板前伫立着一个表情淡漠的少女，面前是零星的几个力学系的博士生同学。她琥珀色的眸子浅浅扫了一圈，眼神里透着冷漠，浅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如同慵懒猫儿的皮毛。纤瘦的身材套进宽松的米色卫衣里，卫衣的尺码明显不合身，衣身肥大到袖口都要卷上两圈还盖过手面，仅露出纤细的指尖。下身浅蓝色的牛仔裤，微喇的裤脚盖住了一双系带的白鞋。这样一身严实的装扮，在这个尚且炎热的夏季尾巴里，显得格格不入。
　　暑期消失了两个月的她，开学即将步入博三。此刻，她站在这里，眼前一切如初，却恍若隔世。
　　堆满精密仪器和工作站计算机的实验室里，是力学专业里各个导师们的博士生。
　　兴许是实验室的空调冷气开的太足，南希的脸色略显苍白，手心微微冒出冷汗。
　　即便过去了两个月，紧靠窗边的自己的办公桌上仍干净的一尘不染。
　　她用力地攥了攥左手掌心，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放下单肩挎的白色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一本米黄色封皮的笔记本，轻轻地放在桌面。
　　“师姐，你还好吗？”
　　坐在一旁小一级的秦远师弟关切地递来一杯白色纸杯装的温水。
　　南希闻言转头看向左侧，朝着秦远弯出一抹浅笑，仿佛在说自己很好。“还得谢谢你帮我收拾了桌子。”接过纸杯，温热的水迅速暖起了她冰凉的掌心。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这么热心勤快。
　　“就是顺便打扫了一下，不算啥。”说着，秦远腼腆地挠了挠他那短到见发根的板寸，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娃，只要女孩子一冲着他笑，他就紧张的双手无处安放。尤其还是南希这样一个漂亮又聪慧的女孩。
　　谈话间，实验室的铁门“吱呀”一声突然推开，一个毛茸茸的卷毛脑袋从门缝中钻了进来，“远远快来，咱导师找你。”
　　那是另一个师弟路星光，一早就去导师的办公室，修改论文去了。
　　秦远赶忙捧起自己沉甸甸的电脑，又用咯吱窝夹起一堆画满公式的稿纸，“师姐，那我先去了。”
　　“去吧，好好改。”
　　实验室的铁门关上，周围的三两个同学已经走空，除了冰冷的闪烁着黄色指示灯的仪器作伴，只剩下她一人。
　　她不紧不慢地继续从帆布包里掏出钢笔和墨水，又将帆布包的带子挂在椅背，打开本子的扉页，安静地写着字。
　　窗外的古老参天的桂花树上金桂纷落，夜凉如水的风安静地吹拂，偶有那么几瓣调皮的桂子飘进窗内，又轻飘飘地落向桌台。
　　“我知道是你杀了他。”
　　一句阴沉喑哑的男声尖刻地掉落桌面，扎破静谧的空气。
　　不知何时，一个满脸雀斑的男生双手插兜地斜倚在办公桌的一角，潮湿阴暗的像老鼠洞的一双灰黑色的眼睛紧盯着南希的侧影，枯燥到干裂的嘴角上挂满晦暗不明的沉意。
　　南希停顿了一下手中正在书写着的钢笔，没有抬头，没有回应，继续写了下去。
　　雀斑男哑然，眼神飘忽了一下，瞥见桌台上那瓶‘英雄牌’蓝黑墨水，胸腔里顿时泛起一阵剧烈的干呕。
　　他忍住胃部强烈涌动的酸涩感与不适，瘦瘦小小的身子向前探去，弯下腰，将脑袋伸到跟前，那张晦暗的脸也随之越凑越近。
　　“因为那天，我也在那里。”
　　他紧贴着南希的耳边嘟哝了一句，立马又紧闭嘴巴，似乎要将刚吐出的话吞回肚子里。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他保证似的小声地补充。
　　钢笔的笔尖一用力划破了纸张，留下一团细小的墨渍，轻浅的女声低低传来。
　　“你的小论文发了吗？大论文写好了吗？这么闲，是不是李导的项目都做完了？”
　　钢笔仍在继续书写着，笔尖摩挲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听到这一连串的质问，雀斑男紧闭嘴唇不再吭声，看到南希毫无反应的回应，他怯怯地收回身子站直，耷拉下脑袋。一想到自己写的惨不忍睹的论文，被同门师兄弟怒斥是坨狗屎文章的惨痛经历，他就像蔫巴了的皱茄子，黑糗了脸。
　　不过，看到她的伶牙俐齿地回怼，看来她应该已经从那件事的影响中走出来了吧。
　　雀斑男佝偻着背，拖着迟缓的步子，走到门口时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过头担忧地窥视了她一眼。
　　毕竟，天之娇女的她竟也会走到今天这番境地。
　　实验室的沉重铁门再次关上，从墙壁的天窗望出去，走廊的灯已经黑了。
　　南希转了转手腕，合上笔盖，银白色的钢笔在白炽灯光下折射出一道闪光，一行行工整的数学公式，清秀的誊写在米黄色的纸页上。她揉了揉脑壳，企图忘记今天听到的话语，她不是不知道，同学们私下里纷纷议论着说她变了。
　　可在此之前，她不是这样的。
　　她伸出手轻轻拂去落在本子上的几瓣桂花，又仔细地合上平摊的本子后，转头看向右侧窗外的百年之久的桂花古树，米黄色的细若繁星的小花在枝头沉浮，九月微凉的夜风送来阵阵清甜的桂香，晃得人不禁出神。
　　这场漫长的故事，还要从他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