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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上钱,看看还早,我又洗了脸,刷了牙,收拾停当以后,便穿上大衣出了大门。
虽然是仲春,早晨依然是冷得厉害,路边的草芽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能听得到草下边绒绒的草尖有塞塞窣窣的呻吟声,龙泉溪上起了层薄薄的雾,漫过溪岸流向西边的山脚开阔地,顺山脚往山上爬,我被淹在雾里,像根活动的棍子,搅着雾向花子来场的方向迎去。
在龙泉溪的堰上走了20多分钟,便发现岸下边的小路上有个黑影,慢慢地移动过来,我想那一定是花子,我屏住了呼吸,放慢了脚步,向前向前,我想在接近花子的刹那间,给她个惊喜。当那个模糊的身影清晰的时候,我大失所望,发现是桂子六挎着个粪箕子,在沿溪边捡粪,我想躲起来,已经来不及了,便喊道:“桂子六啊,这么早你咋跑这儿来啦?”桂子六一抬头看见我说:“你咋也这么早跑这儿来干啥?”我说:“不干啥,我想出来转转,早晨空气好。”桂子六说:“到底是城里人,做啥都跟别人不一样。”我问:“你挎个粪箕子,捡粪呀?”“是啊,昨晚我把猪赶到溪边来遛遛,拉了几泡屎,我当时忘了带粪箕子,今早来捡回去。”“你够敬业的,几泡猪屎,你还惦着。”“也不是,我就是觉得丢在这儿怪可惜的。”我问:“捡到了吗?”“我捡了半天也没看到。”“咋弄的,是不是你弄错了地儿?”“不可能,我估计是被屎壳郎推花车推走了。”“那你不是白跑一趟了吗?”“也不白跑,你不是说早晨空气新鲜吗,我吸了一肚子新鲜空气呢。”正说着,花子走了过来,头上还是包着那块蓝色的方巾,见我愣了一下。桂子六喊:“花子姐姐,你今天咋打扮得这么俊呢?”花子说:“俊你个头。”这是过年来我第一次听花子说话,可惜声音明显比过去厚。我说:“你来啦。”花子没正面接我的话,低声问:“你咋在这儿?”“我来迎你。”她又不吭声了,擦过我身边,径直朝前走,我快速地转过脸来,也低声说:“我让你到老莫那儿有话说,你咋没去。”花子说:“你能有啥话跟我说。”我说:“我有很多话跟你说。”桂子六喊道:“花子姐姐,你等我和你一块走。”便斜插着朝堰上走,花子说:“你抓紧走吧,让桂子六看见我们这样不好。”“桂子六看见咋啦。”“我求求你啦,别跟着我。”“你要不到老莫那儿,我跟着你到场里。”“你这娃咋这么拗。”“都是你逼的。”眼看着桂子六走过来了,花子说:“你抓紧走吧,我答应你还不行嘛。”听了花子答应了我的要求,我一时竟找不到方向了,便问她:“我朝哪里走?”“你还是朝原来走的方向走。”我转过身去,朝花子相背的方向走去,桂子六气喘吁吁地走上来说:“花子姐,你咋这么早来上班啊?”“不早了,有雾。”桂子六转过脸来说:“哎,你咋不和我们一道回去啊。”“不了,我有事。”桂子六问:“你有啥事?”“我去赶集。”桂子六问:“到公社去赶集呀?”“嗯。”桂子六说:“到公社赶集,咋朝那边走呢。”这时我才知道谎话的方向错了,就说:“我赶东山的集呢。”桂子六问:“东山啥时候逢的集啊?”我说:“才逢的。”桂子六说:“东山也逢集啦,那我们以后买东西就方便啦。”花子说:“你啰唆个啥,快走吧。”桂子六跟在花子的后面屁颠屁颠地走了。
我向前走了一段便停了下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龙泉溪堰上。雾从我身前身后卷过来,又卷过去,我的脸被扫得冰凉,这时我才真正不知该向哪里去,朝前走,东山村根本没有集,再回场里,又不好解释。我竟自怜地委屈着不知不觉地流下了两行热泪,雾似乎更浓了,把我裹得紧紧的,我有了被裹在冰冷的小包被里被人遗弃的感觉,心里特想特想妈。
一连几天都没有动静,那天早晨我处心积虑地去迎花子,虽然因突遇桂子六没有圆满完成我的设想,可还是把我的意思传达给了她。她不见我或不愿见我那是她的事,她欠我的,我就有了债权人的想法,心里平和多了,只是花子为啥对我如此冷漠,百思不得其解,没办法我只好再次和花子耗着。
又过了段时间,杜莹和郁强也招工走了,杜莹被招进了她那个县一个公社的供销社当营业员,郁强进了他们县的机械制造厂。
我一直等着花子召见我,心里几乎天天躁得起毛,当了债权人却一点定心都没有。
晚饭后,我养成了散步的习惯,每次都是沿着龙泉溪堰,与花子来场的方向反着向北溜达,过了五号鱼塘,便又顺着塘坝再拐到楝花山下的一条小路上返回场里。不知是心里憋着,还是其他啥原因,每次上了溪堰,本能地想朝着花子来的方向而去,却又将身子向相反的方向而行。
这天下着小雨,饭后我收拾完其他的杂活,换上了胶靴,照例出了院门,刚走到院门外就碰到老莫。老莫问:“吃过啦?”我说:“都几点了,还不吃饭。”我的脾气比以前差多了,说话明显硬硬的。他又问:“你是不是到我那儿去的?”“不是,出去散散步。”“下雨呢,散啥步。”“我喜欢雨天散步。”“你到我那儿去吧。”“不啦,淋淋雨,散散心。”他说:“你必须跟我去。”一副毋庸置疑的样子。我说:“为啥?”“不为啥,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我真的不得闲,阴天,天黑得早,我转个一圈,来回得半个小时呢。”“花子让我来喊你的。”听说花子让他来喊我,我愣在那儿,半天缓不过神来。他问:“娃啊,你咋啦,你俩闹矛盾啦。”我回过神来说:“没有。”自言自语道:“她咋想起我来啦。”老莫对我的话明显不解,我也没说去还是不去,便随在老莫的身后,我不知道见到花子说啥话好,她又能和我说啥话,我觉得这段时间和花子有了些生分。
进了老莫的屋子,老莫转身想走,花子说:“莫大你别走,我跟娃说两句话就走。”近距离看见花子,我的心一下子揪得很紧很紧,原来清秀水灵的花子,一个冬春过来,简直变了一个人,脸部瘦得连酒窝都没了,原本镜子般明亮的大眼睛,眼球快突出了眼眶。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一下子把她抱在了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花子在我怀里使劲地拧着,说:“娃啊,你咋哭啦?”老莫不解说:“娃,你咋啦?”我哽咽道:“花子,你咋变成这样啦?”花子说:“我不是好好的嘛,胳膊腿没少一样。”她笑着挣脱我,看到花子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心里更疼了,“你咋瘦成这样了,是不是生病了,到医院去查一查吧。”“我没病,就是最近胃有点不太好,吃得少些,不碍事,可能有点赖冬吧。”“你骗人,去年你咋不赖冬啊。”“我今年才赖的。”老莫说:“花子,你还是抽空去医院看看吧,你咋瘦成这个样子,你别让娃担心呀。”花子说:“莫大,你别跟着瞎说了,我哪有啥病,你坐下。”我坐下后,她说:“娃啊,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抓紧想办法走吧,咱场都走几个了,这鬼地方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不走,你身体不治好我就不走。”“我真的没啥病,也不需要治。”“你没病,咋会瘦成这样子。”花子掏出了一个淡蓝色的手帕,角上还绣着一朵白色的楝花,说:“给,你抓紧擦擦眼泪,男子汉大丈夫不兴随便流眼泪的。”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时。”“瞧见我就这么伤心呀,早知我不让你来了。”“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她说:“不管你是啥意思,我也知道你的意思。”说着,她从大襟褂的内侧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递给我说:“这是我平时攒的50块钱,你拿去买点啥,该求人的去求求人,走吧,我看着你在这儿受罪,心里不好受,你一天不走,我一天胖不起来。”我没接钱,她硬塞给我说:“你别嫌少。”老莫也过去从他床上枕头的破棉絮中摸索着掏出一把票子说:“这儿大概也有20多块钱,也给你凑着,照花子说的去做,托托人找找人走吧,花子让你走,自然有她的道理。”我说:“花子、莫大,感谢你们对我的关心,招工的事,真的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们这20多个知青,谁先走,谁后走,内部都排好队的,找谁都没有用。”花子说:“咋没用啊,先走的几个人都去过我家。”我说:“去过你家,也不一定能走,那是公社的事。”花子说:“公社的事,那也得场里先推荐吧,公社知道谁和谁,他们知道谁家的困难大,谁家的困难小。这些知青里面,我知道就属你和池巧巧家的困难最大。”我问:“你咋知道的?”花子说:“你爸不在了,她妈也不在了,没爸没妈的孩子都可怜。”“我不可怜。”“你咋不可怜,谁家的娃子舍得这样,你爸要在的话,不会放你到这地方来的。池巧巧也可怜,但人家在公社里做事,跟招工差不多,现在就剩你了。所以你一定要去求求人家,老莫你那钱就不要了,你一个人省吃俭用的也不容易,无儿无女的攒点钱留养老吧。”我说:“你们谁的钱我都不要,我自己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她说:“你听话,别再拗着了。”“我真的不能要,我来场里一年多,吃你的,喝你的还少吗,这钱我说啥也不能要,你放心,大不了到时候我去考学,长这么大我还没有求过人呢,我也确实拉不下这个面子。”花子说:“我知道你娃脸皮薄,你爸过去当官,也不需要去求人,有的都是人求你,可现在情况不同了,要认命啊。”花子叹道。我说:“我就不认命,你也别信命,我们都会好起来的,包括莫大,我想老天饿不死瞎鹰,只要我们勤苦努力,啥都会有。”